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寂静的黑暗中, 江裴遗蹙眉坐在床上, 说不出的危机感有如浓雾般围绕着他,他的心脏忽上忽下无规律跳动起来, 胃部甚至开始莫名痉挛——仿佛敏锐的神经触角从虚空之中探出去, 触碰到了某种极其不详的危险,投射在身体上的本能反应。
江裴遗许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 上一次还是锟铻把他关在那间密闭房屋的时候, 他摸索着伸手打开房间的灯,站在床边朝窗外看去。
不管重光市的土地里埋藏着多少罪恶,永远都沾染不了夏日的璀璨夜空, 天穹之上点缀着无数星辰, 各自熠熠生辉, 闪烁着倒映在江裴遗的眼底。
同时, 逼人的火势从楼道无声无息地蔓延开,铺天盖地般笼罩了整个楼层,烈火鲜红的有如地狱彼岸花, 渐渐开了一路——经过几扇门的隔音阻隔, 卧室里其实是没有任何声音的, 江裴遗却凭借某种本能回过头去,打开卧室的门,转身向客厅走去。
房间里的温度似乎比平时热一些,隐隐约约飘荡着一股不明显的焦糊味,江裴遗晚上是在林匪石家吃的饭, 自己根本就没进过厨房,不可能是什么东西烧坏了。
他心里疑窦丛生,“哗啦”一声拉开客厅的玻璃门,扑面而来的气温陡然又高了一个度,耳边传来微小的爆破声,房间的门板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拍的不停窸窣作响,江裴遗像是想到了什么,瞬间神色骤变,快步走过去拉开大门!
——下一瞬间滚烫的热浪呼地冲脸而来,江裴遗的眼珠被燎起了一片妖异的血色,额前柔软的发丝都被掀了起来,同时他的鼻腔里漫上一股浓重的硝烟和汽油味道,入目都是喧嚣沸腾的火焰,江裴遗想也没想“砰”地反手扣上了还没被吞噬的门板,转身一刻不停跑回卧室拿起手机!
楼道里有流通的空气,火势涨的疯快,拔地而起似的,火是从走廊开始烧起来的,汽油味明显不可能是意外事故,而着火点在楼层西侧——那是林匪石的家!
江裴遗没有察觉到他的手指在剧烈地发着抖,声音都不太对了,他冷而又静地通知小区物业、公安和消防部门,表述清晰地告诉他们现在的状况,让人马上组织救援,然后立刻给林匪石的手机打了电话。
嘟——嘟——嘟——
嘟——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无人接听。
江裴遗的两个手心都是冰冷的,口腔喉咙干燥紧涩,心脏好像被什么尖细的东西绞紧了,他甚至不敢去想林匪石那边的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忙音每响一声,裹挟着火焰的死神就离他们更近一步。
嘟——
嘟——
“……咳咳咳、咳咳——!”
电话通了!
江裴遗瞳孔一震,语气急促地说:“林匪石,你家起火了。”
林匪石那边传来剧烈不止的呛咳声:“我知道……咳……刚刚才发现,正要告诉你就听到手机响了,现在三楼的楼道已经出不去了,你从东面窗户直接爬下去,通知一二层的人马上离开楼栋,上面的人只能等消防队过来救援了。”
江裴遗眼珠酸涩,低声问:“你呢?”
林匪石重重地吸了一口气:“我家地板上都是汽油,客厅已经烧起来了,我没办法出去。”
江裴遗:“………”
林匪石格外平静地轻声说:“没有时间了,现在低楼层的人恐怕还没有发现三楼着火了,只能先把一楼和二楼的人平安送出去,把伤亡人数降到最低。”
他们两家在同一栋楼上,但是一东一西,江裴遗没办法绕过走廊进入林匪石的家,也没有办法第一时间把他救出来。
从理性的角度来看,林匪石的安排是没有任何问题的……可是,可是……他自己怎么办呢?林匪石本来就被火烧过一次,皮肤甚至到现在都没好,看到火势一寸一寸逼近身边,他会不会非常害怕?会不会想到曾经的恐惧?
江裴遗的喉结不住痉挛,艰难起伏了两下,才用力捂了一把脸,从颤抖的唇齿间发出嘶哑的声音:“你保护好自己,我马上就去找你。”
林匪石将暖壶里的热水倒在被子上,脸颊被灼热的空气蒸的发红,耳边不停传来吱嘎吱嘎摇摇欲坠的声音,他闭着眼说:“好。”
江裴遗将手机放进口袋里,从抽屉里翻出一双手套,猎豹般从三楼阳台迅疾地翻了出去,整个人都悬空吊在钢管上,然后踩着安置在外围的管道向下爬,神乎其技地落到了二楼一家住户的阳台上。
江裴遗砸了几下窗户,也没人过来给他开门,现在是生死时速,一秒钟都耽误不得,他神色沉下来,直接一拳轰碎了玻璃,“哗啦”一声巨响,他从尖锐支棱的玻璃碴子中间钻进了房间!
穿着睡衣的夫妻在隔壁双双惊起,魂飞魄散地跑到阳台一看——
江裴遗一句废话都没有,语气坚硬不容置疑:“我是楼上的住户,三楼走廊着火了,火势很快就会铺下来,你们马上从楼梯下去。”
女人先是一愣:“着火了?!无缘无故怎么会着火?”
然后也不等江裴遗说什么,拉着丈夫掉头就跑:“赶紧跟隔壁的说一声,快跑啊!再不跑房子要塌啦!”
丈夫扭头看着江裴遗道:“谢谢你特意来通知我们一趟!”
江裴遗一言不发跟着他们走出门。
女人站在原地深吸一口气,酝酿了两秒钟的气势,然后发出了根本不亚于河东狮的咆哮:“着火了——快跑啊——!!!!”
女人的声调本来就比较尖细,那声音的穿透力简直能贯穿整个小区,而且现在还没到11点,夜猫子还都没睡,二楼不少房间瞬间就亮起了灯光,不过片刻几个人匆匆忙忙跑出来,甚至有位男性浑身上下就穿了一个花裤衩子,又惊慌失措又茫然地叫唤:“着火了?!怎么回事?!哪儿着火了?”
江裴遗低喝道:“别问那么多,一会儿楼梯就走不了了,现在赶紧走!”
熊熊的火势已经从三楼的楼梯口开始往下吞噬了,二楼的住户一共没几个,彼此间都是熟悉的,一眼就能看出少了几个人没出来,在楼道里疯狂砸门,终于把所有门户里的人都喊了出来,然后一窝蜂地窜出了楼栋!
下一楼的时候,江裴遗又给林匪石打了一个电话,抓着机壳的五指迸出了青筋,他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挣扎、煎熬与恐惧——那一瞬间江裴遗意识到他原来是喜欢林匪石的,他明知道现在的做法才是正确的,作为一个人民警察,他有责任也有义务将公民安全送出危险发生地,最大程度减少死亡受伤的无辜群众。
……可他依旧不情愿,因为被困在三楼的人是林匪石。
“喂?你那边情况怎么样?”
“二楼的人已经全都出去了,我现在在一楼。”江裴遗克制地说,“你呢?”
林匪石独自站在阳台上,隔着一层透明玻璃,静静地看着卧室里烧起的两米多高的烈火,他说:“我没事……等火苗烧到阳台,我就从三楼跳下去。”
——从三楼跳下去,其实死亡率是不一定的,运气好的说不定什么事都没有,起来拍拍屁股就能跑能跳,运气不好头先着地就是头破血流当场断气,最倒霉的是摔个瘫痪半身不遂,要死不活地在病床上度过下半生。
像江裴遗这样擅长飞檐走壁的,跳个三楼是家常便饭,但是林匪石是看着别人从二楼往下跳都会觉得匪夷所思的人,让他从三楼跳下去,结果没办法想象,江裴遗也不敢赌。
“……别跳,林匪石,别跳,”江裴遗的声音轻微发着抖,“在阳台等我,我会带你下来的,相信我。”
林匪石安静着没说话。
江裴遗深吸一口气,用手剧烈拍着眼前的房门,开门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姑娘,满脸疑惑地问:“有什么事吗?外面怎么这么吵?”
江裴遗说:“三楼着火了,带着你家人马上离开这里。”
“什么?”女生害怕又惊讶地叫了一句,脸色苍白,然后说:“我一个人住,妈呀,赶紧走吧!”
江裴遗再也忍不下去,那岩浆似的火焰仿佛烧在他的心上,把心脏生生烧成了龟裂的碎片,他拉过那女生的手腕,用他从未有过的愧疚与恳求的语气,一字一句地叮嘱:“麻烦你帮我通知楼道里的其他住户,让他们跟你一起离开,一定要保证所有人都在第一时间离开楼层。”
顿了顿,江裴遗低哑地解释:“……我的朋友还在三楼没有出来,我要带他一起离开。”
女生犹豫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好,我会把他们都叫出来的,你快去救你的朋友吧!”
江裴遗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转身就跑出了楼道,像一阵风掠过道路,绕到了楼栋的西侧,抬头往上看——
三楼的火光在夜色中是那么刺眼,林匪石穿着一件单薄睡衣站在阳台上,被风刮的猎猎鼓动,而他的身后是万顷火海。
江裴遗双手放在唇边,大声喊道:“林匪石!!——”
林匪石听到声音,往阳台边缘走了一步,低头向下看,隔着十多米的距离跟他对视。
身后的玻璃发出“滋滋”的裂响,开始慢慢在高温之下融化,侵向阳台的火舌蠢蠢欲动。
江裴遗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跑到一楼翻上窗台,以让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徒手向上攀爬,踩着窗沿、风箱、管道等等一切可以借力的东西,用手臂吊着身体往上移动,转眼时间就到了二楼——林匪石的脚下。
江裴遗站在二楼的阳台上,柔软的身体弯曲探出,镇定地说:“林匪石,你翻出来,两只手抓着栏杆,我会接住你的。”
从那次出院之后,林匪石的体能一向不咋地,烧伤恢复之后的新皮肤格外紧绷,几乎做不了大幅度的动作,他慢慢地抬起一条腿,跨到了一米多高的栏杆上,踩着阳台最边缘的瓷砖,身体挪到了栏杆外面。
他跟江裴遗或许只有不到三米的距离。
林匪石往下望了一眼,他没办法直接跳进二楼的阳台,只能先蹲下来,然后双手用力抓着栏杆,试探着往下落了一条腿。
江裴遗的眼珠隐约湿润发红,抬起手几乎就能碰到他的脚底,他将掌心向上,说:“别害怕,踩着我的手,我会接住你的。”
——真是奇怪,眼睁睁看着火舌一寸一寸逼近的时候林匪石都没有心跳加速,可这时候看到江裴遗对他伸出一只手,他的心脏居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林匪石闭了一下眼睛,把拖鞋甩到了下面,掌心试探着碰到了江裴遗的手。
那支手腕的力道很稳,但是林匪石不敢太用力踩上去,两条胳膊绷的很紧,将另一条腿也放下去,小心翼翼落在江裴遗的手上。
他抓着栏杆的手开始向下挪,整个人陡然滑下了一段距离,这个距离江裴遗足够抱着他的腿把他接到地面上!
………
林匪石松开手,跟江裴遗近距离无声地对视。
江裴遗的睫毛上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在月光下闪着晶莹透明的薄光,林匪石忍不住再次用力抱紧了他。
就在拥抱的那一瞬间三楼阳台玻璃发出碎裂的声响,“轰!”地一声震耳欲聋,滚滚火光横冲而起——
作者有话要说:多灾多难林匪石
英雄救美江裴遗
看到昨天的评论都是整齐划一的“啊啊啊江队快来救老公”,忍不住笑出声
林美人:dbq我是原耽攻的耻辱,我要江队抱抱才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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