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能总是未雨绸缪, 因为计划往往赶不上变化,这时正是七月流火的天气,昼夜温差逐渐加剧, 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打乱了所有人的本来规划。
元凌省本来就是国家南方沿海地区, 历年来都是台风海啸的重灾区,每次台风入境必然首当其冲。
国家气象局连夜发布紧急预警,有一个从西南海域刮来的八级台风即将登陆元凌省, 要各部门务必提前做好准备——八级台风的风力不足以伤人,只是会破坏树木与建筑,本身不足为惧, 棘手的是与它如影随形的雷电与大暴雨。
政府办公室里, 响起天气预报毫无感情的报导:“……由于台风影响, 元凌省南部地区近日将迎来一波强降雨天气, 请各位居民做好防范准备……”
重光市经济发展落后, 地形又以山地丘陵较多, 尤其在偏远地区角落, 有许多村庄都是建立在半山腰上的,每年都有强降雨导致山体滑坡、房屋塌陷的悲剧出现。
村庄里面大都是土坯房,被暴雨一打就变成了稀里哗啦的泥水, 有些房子的屋顶整个都掀掉了,连成一片看过去, 简直是人间灾难。
政府部门收到省厅通知后紧急召开会议,其他所有国家机关一同协助政府的工作——在天灾面前,什么个人生死都得往后放, 李成均的案子暂时被搁置,专案组变成了“爱心救灾组”,江裴遗和林匪石则被安排到市北区,组织山上的村民进行转移。
林匪石自己就是一个半身不遂,半边身子还没好利索,恨不能弄个升降机过来把他们这些土著居民都打包拎走,他们有时候还听不太懂地道的方言,村里老头老太太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两边各自叽里呱啦了一大通,结果谁也不知道谁在说啥,还有个别“宝地男”在村里死活不愿意走,并且认为他们一群神棍在危言耸听,试图觊觎他家那并不值几个钱的一亩三分地。
江裴遗本来就不擅长跟人沟通,这时候更觉得一个头两个大,尤其遇到那些听不懂人话的傻蛋儿——他简直难以相信这群人跟他们竟然共用一个大脑构造,然而他作为人民警察又不能跟百姓急赤白脸,只好预支了下辈子的耐心,跟他们一遍又一遍解释台风过境可能导致的危险,居住在这里不安全,暂时搬迁是为了他们好。
一上午时间过去,林匪石口干舌燥地坐在台阶上,袖口挽上去一点,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他拧开矿泉水瓶子,喝了口水,双眼呆滞喃喃地说:“怪不得都说基层干部不好当,要我成天跟这些不知道轻重缓急的人打交道我也受不了,而且都是什么鸟语啊,耳朵都要聋了……报告长官,我走不动了。”
江裴遗揪了一点巧克力面包塞到他嘴里,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我送你回车里休息一会儿吗?”
林匪石拎着水瓶摇摇头,叹气道:“没事,下午还有好几个村要过去呢,我就不占用公共资源了。”
其实所谓的“临时搬迁”就是让村民们这两天先住在露天地里,等台风过去之后再回去,因为政府没有那么多地方提供给他们睡觉,所以很多人现在都是无家可归的状态,在山脚下四处游荡,看起来也挺可怜的。
江裴遗轻声道:“你的绷带刚拆下来,不要硬撑,累了就去休息。”
林匪石起身拍拍手,语气欢快地说:“跟喜欢的人一起工作怎么会累呢!”
江裴遗看他精神状态还好,就让他跟自己一起进村了。
林匪石一边往上走,一边还有闲心观赏风景,眯着眼睛说:“其实这边风土人情真的还不错,站在半山腰一眼看过去,都是郁郁葱葱的草绿色,蛮赏心悦目的。”
旁边一个同组的警察玩笑道:“绿的赏心悦目?林队,您这思想很危险啊。”
林匪石听见这句话,情不自禁又想起江裴遗对他的灵魂一问,遂不敢再皮了。
他们从接到通知开始,一直到晚上九点,他们马不停蹄跑了十多个村庄,把村民大部队都送到了山下安全区域,还有极其个别死活不听劝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江裴遗他们打算在车里将就睡一晚上,明天晚上之前把剩下的村庄都走完——可不想当天夜里,台风还没有来,倾盆暴雨竟先到了。
——谁都没有想到这场大雨居然来的这么快,根据实时气象地图显示,台风登陆重光市至少还有24小时的时间,而受到其他地区气流影响,头顶上的云层先发生了变化,龙王心情欠佳,在天上打了一个震耳欲聋的喷嚏。
轰隆!!
夜里十二点,江裴遗从电闪雷鸣中豁然惊醒,一道雪白的雷电从乌黑天际劈了下来,刹那间将夜晚照的亮如白昼,车窗玻璃上倒映出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庞,以及急剧缩紧的黑色瞳孔。
“…………”
暴雨和闪电是在一瞬间倾泻下来的,瓢泼满城,落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后车座上的林匪石单手撑着座位半坐起来,眼里还有点没睡醒的茫然,他睡不饱的时候反应总是有点慢,在原地呆了好几秒钟才扭头往外看,问:“下雨了?”
月光黯然失色,乌黑云层翻涌,似乎正酝酿着一场巨大风暴,江裴遗沉沉的目光望向窗外,点了点头说:“这场雨来的太早了,看这天气情况应该一时半会儿不会结束,我们得连夜进村了,否则时间来不及。”
顿了一下,他又转头看向林匪石:“你身体不好,这么大的雨就不要出来了,我先让人送你回去。”
这种关头林匪石当然不愿意走,虽然他确实帮不上什么忙,但是能陪在江裴遗身边也好,于是低声道:“你带着我吧,我不出去,就在车里等你。”
江裴遗也不勉强,这时候睡在其他车上的同事也都被纷纷惊醒了,惊心动魄地爬了起来,江裴遗在车内通讯频道下达马上赶到下一处村庄的指示,几辆警车在雷雨大作的夜里艰难行进。
警车上不了山,只能停在山脚下,然后徒步走上去,而村里都是土路,被雨水浸泡过后,地表已经变的非常泥泞了,踩上去吧唧吧唧的响,带起星星点点的黄泥,江裴遗出去两秒钟全身都已经湿透了,他跟其他车里的同事换上雨衣雨鞋,准备进村带人下山。
林匪石趴在窗边看着江裴遗在雨中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作,第一次感觉这副身体是这么累赘,只能眼巴巴地说:“路上小心一点。”
江裴遗皱眉走过去,单手撑在车窗框上给他挡雨,道:“车窗关上,在车里不要乱跑。”
林匪石亲了一下他冰冷湿润的手指:“我知道的。”
他们白天的时候提前通知过了村委会,让村委的人把转移通知挨家挨户地传达下去,这时候也不费多少事,行李都收拾好了,他们要做的就只有依次组织、护送村民们下山。
时间一分一秒走过,阴沉沉的天空依旧没有一丝亮色,暴雨越下越大,密集的水流打的人睁不开眼,从山上洗刷下来的黄土流水从小路上蜿蜒而下,路过半山腰,积水渐渐没过了脚底,土地泥泞而湿滑。
年轻人可以自己摸爬滚打地下山,勉强可以自顾,可独居老人身体不好,走路颤颤巍巍地直打滑,摔了都不见得有人能扶一把,江裴遗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向站在门口犹豫不安的老人伸出手:“上来,我背你下去。”
——江裴遗的脊梁除了背过弱不禁风的林妹妹,还没背过其他人,老人嘴里不知道嘀嘀咕咕的念叨什么,大概是“警察同志好”,然后趴到了江裴遗并不强壮甚至有些削瘦的背上,将全身重量交付到这位年轻刑警身上。
江裴遗脚下很稳,身上背着一个人,脚下连趔趄都不打,他将老人送到停在山下的大巴车里,一句话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这个天可是做什么孽哟,等这场雨过去,我家房子就塌了。”车里的一个中年妇女直抹眼泪,“上次老林说要用石头盖房,我嫌贵不肯,就用土泥刷起来的,被这么大雨水一冲,还能见到原样吗?家里的家具拿不出来都要废咯……”
旁边一个老人道:“人活着就好了,咱们这是命大,警察同志来的及时,不知道有没有地方直接被水淹了哦……”
江裴遗上去下来十多趟,没时间到车里跟林匪石说上一句话,眼见已经凌晨两点多了,雨势依旧倾盆,没有半点偃旗息鼓的意思,林匪石有些着急,打着雨伞出来,找到一个刚下山的民警,问:“上面还有多少人?”
民警将头发往后一抹,冻的龇牙咧嘴,声音打着抖道:“年轻人和小孩儿都下来了,还有几个老人在上面,他们腿脚不好,不跟年轻人似的,得我们一个一个往下送——林队您才刚出院,快回车里坐着吧!”
说完民警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从山脚开始往村里跑,心里想着这个村完了后面还有三四个村在等着,得快点把人都转移到安全地区。
就在这时,民警脚底下传来轻微的震颤,而后整个地皮似乎都在颤抖,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耳边“轰隆”一声,从遥远山间发出一声恐怖的闷响,那仿佛是大自然暴怒的回声——
作者有话要说:林匪石:临走之前刷一下感情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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