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十二

小说:殊途而遇 作者:扬仙生
    “我不想要你了,小黑。”

    他叹了口气,脱下鞋子,坐在靠墙的地板上。

    小黑又开始在出租屋里上蹿下跳,它似乎很喜欢跑来跑去。

    沈智生点了根烟,在烟雾缭绕里发愁。

    贺山给他的就医卡里缴了好几千块钱,以后打疫苗的钱都给他充好了。这个钱、这份情,是一定要还的。

    小黑还要打疫苗,如果不是贺山今天做了这些,他本打算人和猫都不打的。

    但是贺山这么做了,他不会再听不进去贺山的话。

    小黑打疫苗又是一笔钱,置办它的用品又是一笔。

    怎么办呢?

    沈智生像发愁家里没米下锅的喜儿似的,思考着钱从哪里来。

    “要不,你就当这一趟是一日游吧。”他对着小黑喃喃。

    “以后我每天都去喂你。”就当把你养在小区里。

    他把家门大开,小黑还在不断跑来跑去,没有出门的意思。

    “唉。”

    “对不起,我养不了你了。”

    他把一块猫饼干扔在门外。

    要是没有出去,就想办法继续养着。沈智生想。

    小黑闻味而动,矫健的跑出门吃起猫饼干。

    “好吧,拜拜小黑。”他说不清是松了一口气还是失望。

    他关上门,把小黑关在了门外。

    就当没有来过这一趟吧。他继续瘫坐在地板上,脑子里什么都没想,就那么呆呆的坐着。

    直到双腿发麻发软,他控制着伸长了腿缓解麻劲。

    沈智生:哥,你到家了吗。

    贺山:到了

    夜色深深,贺山没回荣禾园,老人家觉轻,他不想闹出动静打扰他们。于是回了荣禾园不远处的云顶。

    云顶的房子是他十八岁的时候贺伏生送给他的,本意是希望他成年了可以拥有自己的私生活。可他基本没有回去过,只有几次因为忙到深夜不想打扰家里人,才会来云顶过夜。

    他给沈智生回完消息,就立刻洗漱上床睡觉了。

    此时,沈智生还在熬夜,他试图睡觉,可是头痛欲裂,每次只要用眼过度,太阳穴就会撕扯着脑仁。

    白日过的极快,浑浑噩噩的一闪而过。

    长夜日复一日的漫长,他清醒的可以意识到自己的存在的时候,大多数时都是黑夜。

    白天的他和深夜的他仿佛两个孤绝的人格,白天和众人一样,嬉笑怒骂,阳光下的人们都正常及了。

    太阳下的沈智生不认识月亮下的他。

    房间黑着,他坐在角落里一遍一遍做着眼保健操——可能是学校教给他最实用的东西了。

    他熬了一整夜,坐在地板上,额头贴着冰冷的墙,这块墙的温度被他暖热了,他就挪一挪,继续寻找冰冷的墙面。他抽了一整夜的烟,屋子里像着火了一般烟雾漫延。

    直到全身酸麻,他看看时间,刚刚六点。他穿起黑色大衣,出门晨跑。

    这时候天幕还是黑沉的,他在凌晨与黑夜的交替下跑步,呼出白色雾气。路灯散发着暖黄色的光,店铺还没有营业,他奔跑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痛苦有所缓解。

    他在一间已经开门营业的早餐铺停下,点了一笼小笼包,蘸着辣椒和醋吃光。

    这时已经天光大亮,附近有一所高中,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开始流动聚集。男生们留着板寸,女生们留着齐耳短发。

    高中生的声音明媚高亢,他们讨论着少年的烦恼与甜蜜,吐槽着老师,热烈的谈论着校园生活。

    沈智生自觉如鱼出水面,格格不入。匆匆的付账离去。

    走到出租屋门口黑暗的走廊时,一只小小的猫咪缩成一团在哀叫。

    “喵呜,喵呜。”

    它走不出黑暗漫长的楼梯,也进不了家门。

    沈智生说不出什么感觉,心里好像碎了一只瓶子一般。

    他快走两步蹲下身抱紧猫咪,把它拢在臂湾里。小黑仿佛很熟悉他的味道,在他怀里蜷缩着身体,流露出依恋的感觉。

    沈智生最终还是决定留下小黑。

    “小黑这个名字不好听。”他对着已经睡着的猫咪喃喃“嘻嘻。”

    “叫嘻嘻吧,怎么样,嘻嘻。”

    他把嘻嘻安顿好,把猫粮和水放在它可以触碰到的地方。简单的洗漱一番,就去上班了。

    以后不是无牵无挂的一个人了,他也已拖家带口,还负着贺山的人情要还。

    一下子有家里人了,与龙城的人也有了情谊联系。

    沈智生笑笑,他不再是漂泊在龙城了。他记挂着嘻嘻和与贺山的约定。

    在和所有客户道了早安后,用大号单独给贺山发了早安。

    沈智生:哥

    沈智生:【早鸭】

    贺山很快回到:嗯

    沈智生:哥,你在上学还是上班

    贺山平时中午才去公司,这会儿刚和爷爷奶奶晨练回来,秦秀同忙碌着家人的早餐,他和贺伏生边说话边看报纸。

    贺山:在家

    沈智生无语,这个人怎么这么悠闲。

    沈智生:哥,那我们什么时候一起去吃饭呀

    沈智生:嘻嘻

    贺山回想了一遍最近的工作日程,回复:下周四

    沈智生:好的

    沈智生:我们在哪里见面啊

    贺山:我来誉衡接你

    他刚想说不用,又想到贺山和誉衡的老板是亲戚,就没说拒绝的话。

    他持续待机了三十几个小时,白天工作效率不高,导致晚上加班到了十点。身心俱疲实在没有心力再步行一个多小时,于是奢侈了一把,拦了一辆出租车。

    他摇开车窗,闭着眼睛,让夜风抚平双眼的充血燥热。点燃一根烟,沈智生最近抽烟很凶,基本上一天一包,如果熬夜的话,一晚上就能抽光一包。

    我在烟鬼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呵呵。他自暴自弃的想着,他是年轻版的沈志飞。抽烟喝酒、没学历、没前途。沈志飞,我来找你了。你是什么样子,我最终也变成了你的样子。我们家的暴虐血脉与灰败基因就是这么代代相传、生生不息的。

    算了,不想他,我下周四还有约会呢。

    沈智生摇摇脑袋,似乎是想把讨厌的东西摇出去。他开始在网上找餐厅,绞尽脑汁的思考约贺山这样的有钱人吃饭该去哪里。

    他看一些高档餐厅都有一个公告:圣诞节当天请提前预约,拒绝空降。

    原来圣诞节快到了,他离开学校开始工作以后,对这些节日变得迟钝起来。

    在他小学的时候,小孩子们相互送苹果,他没有零用钱,也不想拒绝同学的好意,就把这个人送给他的苹果送给另一个人。和吴瀚如他们几个互送贺卡,郭疏君还每次勒令他们送音乐贺卡。自从上了初中以后,男孩子们就不再矫情的互相送礼物。

    圣诞节应该给贺山送个什么礼物吧。他想,查了日历,发现圣诞节就在下周四!

    这么巧!

    那必须给贺山送礼物了。

    想着,他又陷入另一个巨大的难题,给有钱人送什么礼物?

    沈智生一个穷酸小子想破了脑瓜子。

    要不给贺山画张画?不行,上次已经送了一张了。我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的礼物啊,可是人家帮了我那么多,又不能敷衍。

    他开始上网百度:给有钱人送礼物应该送什么?

    回答大多数都说应该送字画古籍,说有钱人都重视精神上的富足。

    他不禁想,那我精神可太富足了,我不光画多,我还会产画,我他妈还会撕画。

    沈智生打开出租屋的门,开了灯,嘻嘻困得直打盹,还趴在门口等他回家。

    “嘻嘻,我回来啦。”他蹲下抱起小猫,它很乖,‘喵呜’一声,两只爪子扒住沈智生的衣袖。

    他抱着小猫进进出出,直到收拾好了准备睡觉,才把小猫放在客厅的垫子上。

    “嘻嘻,爸爸好累,晚安,明天见。”

    将近十二点,他才躺在床上,但这张床就是很不称职,一躺上去就睡不着了。

    沈智生怨这床不是张好床。

    他又开始凶恶的抽烟,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着圣诞节的约会应该安排在哪里。

    这是他来龙城这么长时间,第一次与人有约。

    沈智生最后决定去吃火锅,他喜欢吃重辣等这些重口的事物,就订了盛龙大厦附近的一家火锅店。

    他在深夜给贺山发消息:哥,你肯定已经睡了

    -我们圣诞节去吃火锅吧

    -我已经预定了

    -嘻嘻

    -晚安

    -今晚的月亮没有我们去医院的那天大

    贺山理所应当的没有回复,沈智生猜凌晨六点会收到他的回复。

    因为是周末,他把闹钟关了,打算睡个天昏地暗。其实他很享受睡眠,只不过这个东西对于他来说太可遇不可求了。

    贺山早晨起床,给沈智生回消息。

    贺山:好

    贺山:不要晚睡

    沈智生当然早回不了贺山的消息,他又熬了一个大夜,边画画边找灵感,思索应该怎么画送给贺山的画,此时正在酩酊大睡。

    因为没有工作,他睡得特别安心,他关着卧室的门,嘻嘻在客厅一直瞧不见他,急的抓耳挠腮,嗷嗷叫唤,时不时的用爪子扒卧室的门。

    他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光是黑的,路灯亮着,不时有车辆打着车灯驶过道路。他感觉还是很困,并没有睡多久,好像只是迷糊了一下。打开手机,显示这时六点了。

    果然没睡多久,五点睡着的,才睡了一个小时。

    他给贺山回了消息。

    -【猫咪点头】

    -【猫咪敬礼】

    做完这些,他的脑海里隐约闪过一些片段,像杂音很重的黑色电影片段,夹杂着黑色颗粒。这一觉做梦了,他努力的回想,梦却如浮光掠影般消失不见。

    他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母亲和沈志飞离婚了,接着沈志飞就进了戒毒所,灾祸总不单行,他的外婆也在这一年病故。

    当时沈智生就读的小学,给他申请了贫困补助,担心小孩想不开,还请了一个心理医生每周和他谈话。

    这个心理医生是一个姓周的中年男人,经常给沈智生解梦,他有什么印象深刻的梦都告诉了周医生。

    他小时候经常梦见鬼,周医生问他是在什么场景梦到鬼,沈智生最常梦到鬼的地点是家里的厨房:他在厨房洗碗,身后有鬼在窥探。

    有一个场景好像经常梦到,又好像只浓墨重彩的到来过一次,总之他至今记忆犹新。

    梦中是个冬天,他和外婆一起走在荒芜的道路上,路旁有一条结冰的小河,两旁是长着光秃枝桠的大树,他想去河上滑冰,外婆制止了他。他们一直在路上走,不知要走去哪里。虽然梦中没有出现别的什么,但他醒来就意识到,他和外婆是要去戏台看戏,只是他从未见过那个戏台,也从未和外婆一起看过戏,并且他们永远都到不了那个戏台了,不论是梦中还是梦外。

    而且,那条路上有鬼。鬼可能藏身在冰河底下,可能藏身在光秃的大树后面,可能一直尾随着他和外婆,也可能在那个永远到达不了的戏台潜藏。总之,那一条荒路的色彩就像是有鬼的颜色,是鬼片的底色。

    他这么告诉周医生,周医生听完他大大小小的梦,得出总结,他告诉沈智生:因为内心的巨大恐惧,才会与鬼相见。

    自那以后,他便自己给自己解梦,每次从梦境中醒来,第一时间回忆、解析、反省。渐渐的,出于梦境的自我保护机制,他每每做梦,醒来的一瞬间就全部遗忘,只知道来过梦境,过程、色调、情绪却什么都回想不起来。

    贺山发来一条消息。

    -今天很忙?

    什么意思?今天还没有开始呀,沈智生疑惑的挠挠脑袋。

    -不忙

    -今天在家画画

    回完消息,他洗了个澡,打算精精神神的画画。

    卫生间有一面长方形的镜子,从里望去,有一所高中,能看到高中操场的大片绿色草地,学校门口有一棵巨大的树,枝繁叶茂,估计已经在此生长了几十年。

    沈智生舒服的洗了澡,穿衣服的时候往窗外望,奇怪,怎么洗了个澡,天色更黑了。他感觉不对劲,道路上的车还是都亮着车灯。

    现在是早上还是晚上?

    他升起这个荒诞的念头,一看时间,七点五十六。

    七点快八点天空应该已经大亮。现在是晚上七点!

    沈智生突然感到浑身的力气都消失了,本打算好好画一天画,可醒来就已经与这一天的白日错过,他彻底没了兴致。

    给嘻嘻喂完食物,他又一次呆坐在窗边。

    黑夜像过不完了似的,熬过了昨夜,今夜又如期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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