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一语是朝着云苏的方向去的,尚相隔甚远之际, 云起上去把人拦住了。
苟一言紧跟上去, 想伸手拉人, 可看到自家哥哥浑身湿哒哒的模样, 颇为嫌弃的把手收了回来。
苟一语被拦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远处的云苏。
苟一言和云起在他耳边一人一句,低声的劝着什么。
他喉结动了一下, 水珠顺着划落。
“云苏!”他嘶哑地叫了一声。
从来就对他有求必应的云苏怔在原地看着, 随着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她由眼眶发红到无地自容的双颊绯红。
厅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向着她,今天是她生日,原本该如此。可现在因为苟一语的出现, 那些原本艳羡她的、恭维她的,如今全在非议她。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笑话。
所以她没应声跑向苟一语,甚至于没出声答应一下, 转身就朝楼上奔去。
路彼彼心想不好, 放下酒杯连忙跟了上去。
宴会的主人公跑了,却体贴的给满屋的客人提供了谈资。
“丢死人了!”云苏在房间里用枕头捂住头,隐含哭腔重复了自己的意思, “太丢脸了。”
路彼彼去拉她的枕头, 安慰道:“你别把自己憋坏了, 想开点,楼下那么多人还等着你呢。”
云苏把枕头拿开,愤愤然说:“等我?你觉得我还有脸下去吗?”
她心里苦, 而这些苦全来自于苟一语,此时正是控诉的好时候。
“我当初追他追得满圈的人都知道,就楼下那些名媛公子哥,他们谁不笑话我一句眼瞎。”
那些嘲笑和鄙视犹如近在眼前,云苏气得腮帮子发鼓。
“最招人笑话的就是他生日那天对宋漓漫的表白,他追人失败了,被嘲笑的人却是我。说我是什么成天在瓜田里扭瓜的瓜农。彼彼我跟你说,今天这事过去了,被嘲笑的还会是我。”
路彼彼深表同情。
“可你还是得下去啊,不然你又得给圈里人多添一个笑话了。”
云苏坐了起来。
的确,她今后还得在圈里做人呢。
她的主场,她不能因为一个被她决定放弃的男人而临阵脱逃。
便吩咐路彼彼:“你先去刺探一下敌情。”
路彼彼下楼去,发现苟家两兄弟已经不在了,只剩云起穿梭在来客之间从容招待。
云起看见她后立刻低声对旁边的人说了声抱歉,随之几步跨上了楼梯。
“苟一言把人压下去了。”他一句话交代两个人的去向,又说:“你去让云苏下来吧。”
“好!”
路彼彼进屋去把云苏请了下来。
再次站在人前的云苏恢复了她千金小姐的优雅气度,即使仍有嘴巴闲不住的人公然议论,她也能面不改色的保持端庄优雅。
路彼彼发信息问苟一言在哪。
苟一言回得很快,内容却有些奇怪。
“你多陪云苏一会儿,我跟我哥谈谈人生。”
路彼彼:“......”
你两见面就打,还谈人生?
她怕他们谈到牢里去。
可苟一言存心躲着他,她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呵......狗男人。
路彼彼低骂了一声,决定专心致志陪云苏。
反正苟一言躲不了她一辈子。
以为得等到宴会散席苟一言才会出现,却没想他们才停止交谈不到半小时,苟一言就匆匆忙忙赶来了。
他的神情不同以往——一向温和的眉眼紧紧拧着,一脸愁绪。
路彼彼以为狗男人终于在半小时内想好了招,愁绪只是他计划之内的一步,于是准备见招拆招。
可他走近来,率先跟云苏说了一声对不起,这才转过头拉起路彼彼的手,“急事,你得先跟我走。”
路彼彼搞不懂这一招是哪一招,更不知道该如何拆。
她很看重云苏的生日,当然不甘愿被带走。
可苟一言很快附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辛迪出事了。”
这一声宛如惊雷,炸得路彼彼浑身酥麻。
“你你你......你说什么?”
苟一言没时间等她反应过来,拉起她就走:“我们去一趟医院。”
路彼彼被吓呆了,连跟云苏告别都忘了。
苟一言把她拉到副驾驶座上,给她系安全带的时候手在不停发抖。
一个跟他算得上是陌生人的男人出事,他竟比身边人去世还紧张。
路彼彼稍稍反应过来了,见他如此,就扯开他的手说:“你这样怎么开车?”她试图想从副驾驶上起来,“我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苟一言按了下去。
他说话的音量很高,大喝了一声说:“你不能开车!”
路彼彼被按在座椅上,不明所以。
苟一言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失控了,连忙调整。
他试图正一正脸色,却无论如何都正不过来。
他的脸和唇都是煞白的。
“你怎么了?”路彼彼疑惑又心疼,同时有种不太舒服的感觉从心里冒出来。
——苟一言不会又生病了吧?前世的苟一言不会又趁虚而入吧?
越想越可怕,接下来下意识的,她抬手就给了苟一言重重的一巴掌。
“你清醒一点。”
苟一言:“......”
他被扇冷静了,脸色也因那个过于显眼的四个爪印而恢复了血色。
他没有责怪路彼彼乱打人,而是倾身而上,狠狠的把人吻住了。
又狠又长的一个吻,伴着苟一言沉重的喘息声,把路彼彼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吻罢,他摸着她的耳后根,细细呢喃:“这一次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他抚摸着的是眼前人,却好像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他终于停下了发抖的指尖,给路彼彼系上了安全带。
路彼彼的气还没喘匀,他已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启动了车子。
路彼彼从一吻中回过神来,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问出口:“你到底是谁?”
如果是重生回来的苟一言,她可能会从车上跳下去。
苟一言知道瞒不住了,稍微斟酌了一下措辞,解释道:“我一直没变,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后脑中多了一些记忆罢了。”
他着重强调了一下:“一直都是你的苟一言,曾经是,现在是,今后一辈子也是。”
可路彼彼在乎的不是他属不属于她的问题。
“你当初是不是很爱宋漓漫?”
“并不是!”苟一言没用多余的语言赘述,诚恳回答,“当初心太累了,觉得找一个合适的就行。”
只是合适,并无多少爱意。
巧的是,宋漓漫也这么想。
她夸他成熟懂事,却也知道他能成熟起来是因另一个女孩,所以在感情上对他并没有过多要求。
从订婚到打算结婚,最多的可能就是因为“适合。”
“呵......”路彼彼不快,只是怕影响苟一言开车,所以把话咽下去一半,剩下的一半还是要说的。
“反正就我不适合呗。”
苟一言一辆一辆的望过路边的车,尽量少眨眼。
他抿着唇,表情颇为凝重。
路彼彼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正好遇到红绿灯,他停了下来,手死死的捏着方向盘。
他已经忘了是第几次向路彼彼保证了。
“我都想起来了,这一世就不会了。”
他抽出手与她十指相握。
无声胜有声。
路彼彼到底是有些介意的,拍了他的手一下,命令道:“好好开车。”
城市拥堵,她们去得缓慢,也去得迟。
赶到医院的时候,长长的走廊中,只有林积呆呆地站着。
路彼彼跑过去,想碰她,又怕把她碰碎。
“辛迪他......?”她抬眼看走廊尽头那暗下灯光的抢救室,“怎么了?”
林积淡淡的,就像在谈旁人的事,回答她说:“啊,辛迪啊,抢救无效,死了。”
一声抢救无效,震惊了赶来的两个人。
路彼彼震惊于林积这副平静的模样下那副即将陷入癫狂的灵魂,想伸手安慰,可她摇摇欲坠的模样实在太脆弱了,像一个一碰就能成灰的易碎品。
苟一言震惊于这句“抢救无效”。
一时间,有关医院的所有记忆都涌了上来。
“抢救无效!”
“抢救无效!”
几个字组成一个词,在他耳边回荡着,像在挖他的心剥他的皮。
太疼了。
在梦中还不觉得,如今这颗心真实感应到这种绝望,有些难以呼吸。
他抓紧了路彼彼,脸色再一次“唰”的白了下来。
路彼彼一直注意着林积,磨了磨唇舌,最后艰难地说出一句“节哀顺变。”
“嗨!”林积说出一个轻快放松的词,目光却空洞无比。她没有看路彼彼,只看向走廊尽头的抢救室,平静无情的说出一句话,“没事,我已经习惯了。”
路彼彼倏然睁圆了眼,未来得及问出“你说什么”,就被林积抢了过去:“我真的习惯了,看他死我已经看了很多次了,习惯了。”
她不断重复着“习惯了”。
习惯了!
路彼彼听不下去了,再没顾虑什么,上前狠狠抱住了她。
林积没有碎。
她埋在路彼彼的肩上,忍了一会儿还是“哇”的哭出声来。
“我真的习惯了!”
她一边哽咽一边说。
这一世的辛迪是路过过江大桥时,见有人自尽,去拉人却被带了下去。
出道以来一直不温不火的男演员,死亡时却被铺天盖地的新闻包裹。
林积捧着刚烧化的骨灰盒,静静地将他安葬。
“没事的!”她摸着他的墓碑,滚烫的泪无声落下,“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的。”
她踩着阶梯一步一步的往山下走,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
“嗯......下次我怎么遇见你呢?”
他们每一世的初遇都不一样,正如离别也大不相同。
走到一半才想起身后跟得有人。
她回头,对苟一言说:“苟总,你现在可以拉我去做研究了。”
路彼彼不忍心看她这副半疯半魔的样子,把眼瞥到了一边。
“不过在此之前......”林积说,“我得把《半边天》拍了。”
即使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留恋的人走了,她对《半边天》依然执念。
等她终于从辛迪的死亡中缓过神来的时候,路彼彼问她:“你怎么如此执着于这部戏?”
想了想,又说,“当初我以为是因为辛迪,因为他试镜上了剧中角色,但如今辛迪的角色已经换成另一个演员了,你怎么还......?”
林积正在修改剧本,听到辛迪的名字时愣了一下,继续修。
“为你!”
路彼彼受宠若惊,一脸迷茫。
林积不好把她上辈子死亡的事说出口,笑了笑,又把自己的伤口剥开来。
“辛迪每一世都会在这一年死去,换了很多种花样,吊威亚死,被入室抢劫的贼人杀死,或者被突然降落的雷劈死。”她笑了一下,笑得无比苍凉。
“他每一世都走得干干净净,却在上一世连累了你。”
《心尖宠》被她修改了结局,给了路彼彼一个活着的结尾。
只有她和苟一言知道,路彼彼死在了二十一岁。
之前的每一世,虽然她对苟一言爱而不得,却没有到丢掉性命的地步。
是辛迪连累了她。
辛迪那一世走得不干净,让林积耿耿于怀。
他欠下的债,就让她来替他还吧。
路彼彼听了,觉得没必要。
“我总归活着不是吗?虽然过得有点惨。”
林积的笔一顿,只一下,低低感叹道:“是啊,好好的活着。”
路彼彼双手交叠,靠在沙发上,突然有了点想法。
“唉,要是哪天能见到上一世的自己......”
不知会是什么情景。
她没有接着往下想,倒是一个更新奇的想法钻入她的脑海。
这个想法来得又急又猛,快得她的思绪差点跟不上。
接下来脑中就是“嗡嗡”一片。
“林姐姐。”她叫嚷一声,有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上一世的苟一言那么后悔,为什么不去找上一世的我,而是......”她认真盯着林积陡然变色的一张脸,勉强把话补充完整,“而是费尽心机来找我?”
话问出口了,看到林积悲伤不止的脸色,不用回答她也明白了。
路彼彼不傻。
她在一瞬间感到窒息,又很快喘过气来。
“所以车祸之后的故事都是你编的?”
林积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也就是说,苟一言并没有娶宋漓漫,他后来......”
“疯魔了!”这句话林积能接,“一辈子活在悔恨之中,总觉得你的死是因为他。对你的爱意在你死后完全苏醒了,却因为你不在,心底的柔软全没了,人变得越来越阴鸷可怕。”
路彼彼狠吸一口凉气。
林积继续说:“我一开始并不相信他喜欢你,直到他来到这一世。”
才知道他以前那般,是因为爱惨了她。
只是因为被琐事磨平了性子,以为不爱了。
后知后觉的爱意才是最折磨人的,尤其是......被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
路彼彼是跑着去见苟一言的。
车站、超市、餐厅、文具店。
她路过很多地方,到苟一言的公司时气久久喘不匀。
苟一言正在跟杨秘书交代事情,听到路彼彼来了,紧跟着停下手头工作。
杨秘书开门时,路彼彼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他躬身先请路彼彼进了,这才出门。
出门后,他转手把门合上。
还没合上呢,就听到进门的路彼彼喘着气说:“苟总,能不能让我泡一下?”
杨秘书一个趔趄,差点来个平地摔。
苟一言被路彼彼的露骨调戏搞蒙了,有些害羞的说结结巴巴的说:“你......你泡吧!”
“好嘞!”路彼彼上前,苟一言张开怀抱。
然而路彼彼没有如愿钻进他的怀里,而是扯着他的衣袖想往外拽。
“就对江吧,对江比较好。”
苟一言:“......”
哈?
此泡非彼泡。
苟一言意识到路彼彼是想把他扔进水里泡的时候,整个人都不好了。
“为什么?”
路彼彼理直气壮:“看能不能把上一世的你泡回来,我有话跟他说。”
苟一言:“......”
他看着路彼彼不转眼,心想着:路彼彼,一个危险还花心的女人。
他摸了摸喉结,酸道:“前一久才哭着求我回来,现在又想别人了?”
“不都是你吗?”
“那我刚重生的时候你怎么不这么想?”
呃......
绕蒙圈了。
路彼彼停下思绪想了一会儿,接下来就老老实实扑进了苟一言的怀里。
“你有上一世的记忆对吧?”
苟一言并不想承认,可又觉得此刻不得不承认。
他点了点头,下巴磕在路彼彼的头顶上。
路彼彼稍稍错开了身子,仰望他,与他对视。
“那......”她深吸一口气,郑重道:“上一世的苟一言听清了,我的死与你无关,我不过是死于一场意外罢了。”
一场谁也料想不到、只能归罪于老天的意外。
她上一世恶毒,又作又不优秀。
苟一言容忍过她,只是后来累了,容忍不下去而已。
分手而已,人之常情。
不必再爱她了,还把自己陷在爱她的漩涡中,一辈子出不来,把自己过得那么痛苦。
路彼彼叹口气,对眼前的苟一言说:“你可以继续爱我,前提是你得好好生活。”
苟一言一怔,心猛然间破了一个洞。
这种久违的心痛感,是上一世的感觉。
他空洞着心空洞的叫:“彼彼!”
“即使你抛弃我,即使你跟别人结婚,即使你走得特别无情,但......看在路彼彼喜欢了你那么久的份上,请好好活下去。”
她踮起脚尖亲了呆愣的苟一言一下,说道:“路彼彼喜欢苟一言!”
上一世和这一世。
所以,请上一世的苟一言跟这一世的苟一言一样,过好一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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