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过的。
“除非我俩闹掰了, 你要让我喊声朝朝我才原谅你。”
小姑娘在弥天的榕树枝叶下, 赌气地对他说。
很多很多年过去了,研究所夷为平地, 另起高楼,曾经坐在他们身边端着餐盘谈笑脚步忙碌的研究员们, 各奔前程, 相见不识。
那些会在闲暇时取笑他们问他们今天又吵了几场架,笑得乐呵呵的长辈们, 在经过内部变动之后, 像蒲公英种子轻飘飘散落飞走。
时间就走得这样轻易, 很快就找不到旧时的踪迹。
他已经去过去那样遥远,可姜梨的一双眼睛, 就很快地将他拉扯回了几年前。
霍晋朝心潮难平。
小姜梨呆呆的, 她的小纸条丢了,许久没有见过霍晋朝的名字, 乍一听有些生疏。
片刻后才像一页页地翻到了之前的记忆,懵懂的眼睛慢慢清亮起来, 小声重复“朝朝”
她倒是没有叫叔叔, 眼前这第三位助攻先生看起来比齐叔叔和沈挚都要年轻一些,虽然神色颓靡, 有些消瘦,还有种万事不过心的冷漠和散漫。
但他眼睛里有一种赤诚, 是那种少年意气, 又圣洁寂静到极致的赤诚。
他想冲她笑一下, 又像是笑不出来,嘴角别扭地扯动了一下,肌肉都很僵硬,有种妖怪刚入世时,不知道怎么才能融入人群的无所适从。
小姜梨突然觉得很难受,胸口有些发闷的疼。
杜璟璟戳戳呆愣的姜梨,小声问“你认识他吗”
姜梨摇摇头,突然想起了什么,扬起声音,犹犹豫豫地问道“我还不认识你,那你认识我吗”
中年研究员终于察觉了气氛不对劲,又联想到她解开了锁闯进来的事,问霍晋朝“这孩子跟你认识”
霍晋朝像是没听见,很久才轻轻点了下头,却并不是回应他。
“还没到那个时候,我还没见到你但以后,会认识的。”
毕竟这是二十岁的世界,姜梨用力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了他的意思,他可能是自己以后认识的人,甚至可能是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可其他人就不明白他们在交流什么了,中年研究员挠了挠头“你们在对什么暗号吗霍晋朝,你知道她怎么进来的不用密码进来的,门口那个密码锁你到底搞了个什么东西,要是让强盗摸进来了”
“不可能。”霍晋朝说。
“只有她才知道最简单的密码是什么。”
对于姜梨来说,解开他的密码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没有任何难度。
因为他值得守护的秘密只有那么一个。他想。
数字有亿万钟组合方式,但对他有意义的数字组合,也只有一个。
小姜梨再次点点头表示自己理解。
密码对于她确实很简单。
这个大哥哥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人,她莫名就有这种感觉,并且越来越强烈。
观察员牵着狗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噼里啪啦地开口“我草,外面怎么又来了一堆人,防护网上不是只开了个狗洞吗现在的人这么热爱钻狗洞玩吗”
中年研究员无奈地揉着太阳穴,“谁知道呢,可能他们觉得这么走能逃票吧。”
观察员这才发现几个小不点已经被逮住摁在沙发上了,吓了一跳,震惊完过后又有些好奇,“他们是怎么混进来的”
中年研究员抬眼一撩楼上,“你问霍晋朝。”
他依言抬头,再次震惊地发现,几乎从不踏出实验室的霍老师,居然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他眼前。
就跟一个普通的大活人似的。
他比看见法老诈尸跳广场舞还要震惊。
霍晋朝陷在自己的世界里,摒除了其他的干扰,和姜梨直直对视。
“梨梨可以回答我一个问题吗”他轻声说。
“什么问题呀”
“我可以问”他喉结一滚,脑中清明,有些荒唐却意外的镇定,“你是怎么来这里的吗”
其他人奇怪,不都说了姜梨是自己找到门,输入密码进来的,为什么还要问怎么进来的
姜梨却一瞬间明白了他真正想问的东西
她是如何从十四年前,穿越到这个时代。
她只犹豫了一秒,眼神就坚定起来“好。”
昏暗的长廊里装饰单调,只有隔着很长一段才点缀的小壁灯照亮。
霍晋朝带着她走了很久,才走过一个转角,输入密码,推开了一扇沉重的木门。
这是他排斥所有入侵者的地方,他唯一独有的世界,也是他最自由的一片,从不允许其他人进入的空间。
这里第一次为除了自己之外的另一个人而开放。
姜梨第一眼就注意到了角落里那个笨重的机器,在门口便朝那边打量。
霍晋朝开了灯,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去,乖巧地坐在沙发上,霍晋朝给她倒了杯水。
两人握着温热的纸杯无言地对坐了片刻。
姜梨沉思,把自己从遇到“神秘哥哥”那天开始的所有细节,一一地从回忆的角落里捡起来,重组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那天是周末,她很正常地起床做作业,然后玩到傍晚,爸爸妈妈还没有下班回来。
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等他们,可是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她开始觉得奇怪。平时他们就算再忙,也会尽快赶回来。
那个时候她爸爸还没有去研究所,还是一所一流名校的教授,而妈妈依旧是忙忙碌碌的商场强人,工作来往的都是各界名流。
小姜梨很讨大人们的喜欢,妈妈偶尔有些不那么严肃的饭局,便会带她参加,叔叔阿姨们喜欢逗她,问她见不到妈妈的时候会不会想。
姜梨总是很严肃地说,那就要拜托叔叔阿姨们给梨梨通风报信,看妈妈有没有好好吃饭工作了。
一般如果他们无法及时回家,也肯定会找人带她去吃饭,或者打电话告诉她,让她去隔壁奶奶家蹭饭。
姜梨打了他们的电话,没有信号。
她沉思片刻,带上钥匙,推开门去找隔壁奶奶。
外面的时间像停止了,窗外的柳树一动不动,鸟倾斜地停在枝头,像刚欲飞离的时候便被定住。空间凝固了,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在动。
她敲门,没人应答。
姜梨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迅速回家抓住小书包,收拾了几件东西,想要打车去妈妈公司找她。
正在收书包的时候,一道被虚化的电子音就在她脑海里响起来。
[梨梨,梨梨,是我。]
[是这样的,情况紧急,我先简单和你说一下。]
[二十岁的你意外去世,需要现在的你到十四年后去拯救自己。]
[不用问怎么拯救,我会一步步给你方法。]
姜梨其实被吓到了一下。
但这道声音莫名的有些熟悉,虽然不知道在哪里听过,但就是有一种让她信任的力量。
[我我要怎么去十四年后]
[我送你去。]
[那还能回来吗]
[任务成功,就能回来。]
[你是谁]
[神秘哥哥,你也可以称呼我为系统。]
小孩子的世界是天马行空的,从小看着各种动画片和小人漫画长大的她并没有觉得,穿越时空是一件多么不得了的事。
她得到解答之后,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觉得神奇的命运终于降临到自己头上了。
于是姜梨给爸爸妈妈留了字条,又撕了一张纸下来,把神秘哥哥的叮嘱列好,放进书包里。
然后按照它的嘱咐背上书包,蒙着眼睛。
几分钟过后,就出现在了齐景焕的车子附近。
她说完,发觉霍晋朝的神色有些凝重。
“朝朝哥哥”她喊了他一声。
霍晋朝清醒过来,心头像被铅坠着似的,沉默半晌才问她“梨梨,那个神秘哥哥的声音,和我像不像”
像吗姜梨回想。
这会儿电子音并没有出现,她努力对比着两道声音,同样年轻,但那道声音被虚化了,辨识度并不是很强。
看姜梨面色凝重,霍晋朝的心情更加沉重。
一般人的声音是比较好辨认的。
像或不像,很简单的判别,可姜梨迟迟做不出来。她是一个很敏锐的孩子,她无法判别,也就是说明声音和他的差别并没有大到可以立刻否认,也没有像到可以确定是他。
如果那个“系统”真的是他做的话
他是真有可能这么干的。
霍晋朝喉结滚了滚,抬手指向角落的机器“那是重启,我为它设计的功能,和你的系统非常像。”
“只是目前还有很大的漏洞,没有全部完成。”
“等它完工那天,我会自己先做试验。”
“现在你遇到的系统,很可能就是它的完成版。”
他暂且还没有弄清楚“系统”的行为逻辑,不明白为什么要收集光环,还有乱七八糟的抽奖、任务指引,怎么看都不像是他会设计出来的功能。
而且抽奖功能实在是太任性了,几乎是想要什么有什么,既然有这样的能力,为什么不直接在十四年前的时代使用
为什么不能在得知消息之后,直接避开二十岁这年的车祸
他隐隐觉得荒唐,仿佛有一个更大的世界隐藏在他们的认知之后。
他不喜欢。
他不喜欢这种不可控因素,不喜欢一切脱离他掌控的影响力。
尤其是这一切涉及到姜梨的命运,他不容忍任何意外发生。
姜梨看着那台机器,突然出声问“我可以看看重启吗”
霍晋朝抬起头。
封锁解开,姜梨的小脸被红色的光扫过,她仰着脑袋,在霍晋朝的介绍下了解着这台机器的功能。
任何人来看,这都无疑是个疯狂的设计。
甚至只要提出它最最基础的一个功能,就足以在科技水平并没有达到如此地步的当下,引起轩然大波
穿越时空。
姜梨越了解越觉得茫然。
真的好像。
运作方式、运行界面,都很像。
但从某些方面来说,又和系统完全不一样。
比如,这么大一个机器,要怎么藏在她的脑袋里还有那个逆天的抽奖系统,到底是从哪里抽到的奖现实世界里真的会有这么便宜的事吗
她还在出神中,手表“滴”了一声,又有了信号,大概是信号屏蔽器关闭了,齐景焕的来电涌了进来。
她不假思索地接通电话“齐叔叔”
霍晋朝的思绪也被打断。
他面无表情地握紧了手柄,指骨凸起,胸膛里反涌起戾气。
齐景焕。
也就比沈挚那个蠢货正常点。
他极端讨厌这个男人。
霍晋朝认识姜梨的时候,她已经认识齐景焕两年了。但他们的关系并不能称得上熟悉,他是有一次看见姜梨收到邮寄来得明信片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那时齐景焕在北方的娱乐公司做训练生,冰天雪地的,他还有兴致拍了在雪地里写“姜梨”名字的照片洗出来,和明信片一起寄给她。
霍晋朝只看见姜梨看着照片在笑,好半天都没有写题。
半晌后才不经意一般问她“作业做完了吗。”
他没抬头,目光定在笔尖上,却用余光看着她的动向。
姜梨把照片收进牛皮纸袋里,破罐子破摔一样大声说“没有”
然后才慢吞吞地开始写。
霍晋朝居然在一道简单的计算上停滞了好半天,总在某个步骤出错,然后一步错步步错,方寸大乱。
他好想知道那是什么照片,是谁寄来的。
但他不问。
霍晋朝又沉住气,放空大脑里怪异的想法,凭着本能去解题,机械而沉浸,仿佛投入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声音也打扰不到他。
但姜梨自言自语时他还是听了,并且笔尖为之停顿了一会儿。
“前两年我请张叔叔给一个朋友一次机会,他特别特别特别努力,张叔叔一直夸他。后来他每年都会给我寄明信片,但是什么话也不说,什么信也不写,只有卡片和照片,这到底是想表达什么啊”
她咬着笔头沉思,“想告诉我喂你没看过雪吧我可看过了,还是你看我这儿的雪大得能写名字呢你那儿有吗”
“”
霍晋朝放弃和这个毫无文艺细胞的人谈论雪的意义。
那是霍晋朝第一次知道齐景焕这个人的存在,后来也知道了他和姜梨保持着不远不近的关系,交流内容寡淡得犹如单纯的笔友,长达数年的坚持却又像是感情深厚却天各一方的故人。
十五六岁的时候姜梨开始有了很多明星海报,家里贴不完藏不下,甚至塞到他的宿舍里来。
霍晋朝冷淡着脸没管她往自己床下塞东西的动作,权当不在意,半夜却开了台灯,静悄悄地把大捆的海报拖出来,一幅幅地展开看。
齐景焕、齐景焕、齐景焕。
这个名字暂时在姜梨的青春期里刷屏。
他将海报卷回去,举着台灯默不作声地塞回床底。
霍晋朝回想着齐景焕的脸。
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比他好看。
气质也比他好。
这小丫头为什么不崇拜自己
算了,他又不需要她崇拜。
霍晋朝用力地甩上窗户。
他本想着,可能是青春期的躁动,需要用追星来纾解。
小孩子的冲动需要合理引导,合理
直到他得知齐景焕就是那个“笔友”。
并且姜梨有那么多海报也不是因为她追星,而是因为她想偷偷攒零花钱,把这事在信里和齐景焕说了,齐景焕没多久就给她寄了几大摞海报过来。
因为最近他的海报卖得很贵。
姜梨都可以拿去摆摊批发了。
得知真相的霍晋朝一时不知是该说姜梨蠢还是谴责齐景焕惯着她。
真奇怪,在通讯发达的当代,居然还有人用写信这样古老、原始、流程缓慢的方式进行交流,也不嫌累得慌。
霍晋朝觉得,他心里有些不对劲。
这就好像姜梨和齐景焕之间共享的秘密世界,其他人无法侵入,甚至不能窥见这个世界的一角。
所以在姜梨又一次来他宿舍里“运货”的时候,他放下笔,拽住姜梨衣服后面的帽子,目光冷冷清清的,很平静,很自然地问她“你很缺钱吗”
姜梨呆了一下。
她倒不是缺钱,她家境殷实,姜教授和她妈妈在这方面从不会委屈着她。只是她那段时间似乎很想要买一个什么东西,又不好向父母开口,所以向周围的朋友吐遍了槽,最后意外得到了成片的支援。
周围的朋友,就是不包括他。
霍晋朝抿唇,嘴角绷出一条直线。
明明他可以给她的。
他很早就卖了几个专利,一直有不低的进账。
明明找他就可以的。
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还找到齐景焕那么无关的陌生人身上。
以后还别人的人情,还得起吗。
他下意识地将这话说出了口。
姜梨茫然“难道找你借就还的起了吗”
霍晋朝目光微沉,脱口而出“你又不用还。”
姜梨更懵了。
霍晋朝索性把银行卡拍在桌面上,不容拒绝地推向她的方向。
然后低头继续做自己的计算,旁若无人。
半天才听见姜梨说“可是,霍晋朝,你这样不行。你还说别人惯着我,你不是更直接吗”
这点破事怎么就叫惯着了
他正想反驳,想起自己刚刚对齐景焕的评价,还是决定沉默,坚决不承认自己的双标。
姜梨最终没有拿走他的卡,却拖走了所有的海报。没几天后,就敲锣打鼓地在他宿舍外面喊他下楼。
他无可奈何地捂了捂脸,从床上坐起来,边下楼边扣外套,满脸写着“你是不是神经病”,却在看见姜梨的一瞬间猛然顿住。
她扛着一个比她人还高的大箱子,兴奋地让他接住。
霍晋朝做了老半天心里建设才敢问她这是什么。
“人体骨骼模型,一比一奢华仿真款。”她和霍晋朝两个人艰难地在楼道里拖动箱子,霍晋朝差点就手一软跟着箱子栽下去。
姜梨的脑回路到底怎么长的
他拆着纸箱,倍感荒唐地想着这个问题。
模型确实很仿真,半夜摆在地上会把正常人吓出心脏病把心脏病患者吓去天堂的那种。整个比他的床短不了多少,挤在他床底下,像抛尸,死不瞑目的造型。
姜梨这才发现不对劲,为难地盯着他的床底。
半晌沮丧地说“对不起,我又犯蠢了。”
霍晋朝喉结动了动,沉默半天“就这”
你费劲攒钱这么久,就为了这
就为了他前几个月在看书时说过,想去实验室接触真正的人体骨骼
姜梨的脑袋更低了。
霍晋朝跌坐在床上,长叹一口气,像是在为姜梨的日常犯蠢而倍感无语。
为了防止有人报警,两人找了个地方把骷髅精藏起来。骷髅精很听话地任他们施为,除了略有点可怕,倒也没有哪里不好。
收拾好犯罪现场,姜梨仍旧情绪低落,霍晋朝便拍了拍她的脑袋。
“没事,线索都清理干净了,警方不会怀疑到我们身上的。”
“我们是在合伙行凶吗”
霍晋朝笑了起来。
本想说谢谢你的犯案证据,我很喜欢。但他一想到姜梨送给自己的第一个礼物是靠批发齐景焕的海报买来的,他就又收敛笑容,绷紧了唇线。
这臭小子怎么这么能坏事
到处刷存在感,以为他很受欢迎
这么多事,难道姜梨没了他帮忙就不行
当他有多重要
他对齐景焕这个名字的反感,几乎是写进了基因里。从听说这个名字的第一时刻,就一直厌恶到如今。
尤其是在知道姜梨来到十六年后,第一个遇见的就是他时,心里的不悦更是达到了顶峰。
齐景焕帮助姜梨
他配吗
他到底是怎么骗得姜梨相信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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