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素衣醒来的时候,已身在闺房的寝室,恍然片刻,对上母亲、下人满带悲苦的眼神,很快醒过神来。
她挣扎着坐起来,讷讷地问:“娘,是真的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杨夫人登时落下泪来。
这时候,杨素雪急匆匆进门来,问道:“姐姐怎样了?没事吧?”
杨素衣望着她,若有所思。
杨素雪到了近前,“这可怎么好啊,赵家委实不成体统,竟在这时候打姐姐的主意……”说着取出帕子,擦着眼角。
杨夫人站起身,抬手给了她一巴掌,“那件事还没定论,谁准你多嘴多舌的!?”
杨素雪被打得一个踉跄,后退两步。
“娘,别打她。”杨素衣凝着杨素雪,唇角现出这时候绝不该有的笑容,“把人打坏了,还怎么帮我?”
杨夫人一愣,片刻后就会意,唇角缓缓上扬。
杨素雪打量着母女两个,心里生出不祥的预感。她不敢吱声,敛目看着脚尖,藏起眼中的憎恶。
到了这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利用她。这对母女根本就是白眼儿狼,如何的真心假意都换不来一份善待。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局势已不由她们掌握。
杨夫人打定主意之后,亲自赶去外院。
外院的花厅里,赵子安一身大红,大喇喇地坐在三围罗汉床上,左右站着十来个狐朋狗友。
杨阁老瞧着他那个穿戴,那个喧宾夺主的架势,再想到他提及的事,喉间便泛起一股腥甜。
赵子安无视杨阁老的怒容,笑问道:“怎么样啊杨阁老?我说的那事儿,就这么定了吧。你当下应了,我立马带人走,改口唤你一声岳父。你要是不答应,也成,让我接你娘回去,我爹说了,他不嫌晦气,人接回去之后,转送到别院发丧。”
杨阁老已经不知道什么叫生气了,早就气懵了。
赵子安那边有人凑趣道:“听说杨素衣有才有貌,那样的女子,最是乖顺。”
“娶回家之后,定会对世子百依百顺。”有人帮腔。
满堂哄笑声。
杨阁老盘算着,谁能为自己主持公道。思来想去也没有。到眼下才知,皇帝的宠信大过天,以前对他百般阿谀逢迎的,归根结底,看的是皇帝的情面,而今家中是这情形,那些人全都没了踪影。
官府?更别想了。母亲出事当日,到底是被何人劫持,他们嘴里说正在查,其实根本就是敷衍之辞,一个个的,也等着看杨家笑话呢。
快要烦躁愤懑得发疯时,有管事走进来,附耳道:“王御史来了,找您有要事。”
王御史,也就是一直求着他给些便利的人,其女王舒婷与素衣、素雪交情很好。他抛下花厅里一帮无赖,去了外书房。
落座后,王御史神色古怪地道:“下官次子倾慕阁老膝下次女,无论如何,也要我上门来提亲。阁老若是同意,那么,就让两个孩子在热孝期间成亲,也免得他们再等三年;阁老若是不同意,也罢了,权当下官什么也没说。”
他私心里并不同意,次子王偁是庶出,可就算庶子,也没必要娶前景不明的杨家女。但是,那小畜生摆出一副拼命的架势,他就算不登门,王偁也会请别人来说项。
没辙,只好认了。权当下注赌一局吧,万一杨家还有翻身之日呢。便是不能够,也没事,罪不及出嫁女,王家拿捏着分寸行事,不会被牵连。
杨阁老初一听,第一反应是将人撵出去,可刚要说话,便改了主意,敛目沉思。
返乡丁忧势在必行,两个女儿都已及笄,三年后再议婚事,怕会因年纪被人挑剔。素衣的事情,他是如何都不会应的,但跟前与王家这门亲事,倒是可以结。
热孝期间办喜事,是情理之中,两家商量出个对外一致的说辞就成。
这样想着,他面色便缓和下来,唤小厮给王御史换一盏顶级毛尖。
王御史心里就有数了。虽然还是很别扭,但少不得说些场面话,不是都说,抬头嫁女儿,低头娶媳妇么,结亲终究不是结仇。
你来我往地叙谈一阵,事情定下来,两人当即交换了各自孩子的庚帖。
王御史离开杨家的时候,面无表情。
杨阁老想到还要应付赵子安,撞墙的心都有了,索性留在书房躲清静。
就是这时候,杨夫人赶过来,直言道:“老爷,素衣的事有转圜的法子,你和那边商量一下,让素雪嫁过去。”
杨阁老听了,不阴不阳地看了她好一会儿,居然笑了笑,赏了她一个字:“滚。”
杨素雪打听到外面的消息,长长地透了一口气,后怕不已:幸好王御史来的及时,要不然,真就要让那对母女得逞,葬送她一辈子的前程。
应声虫的日子,谁耐烦长久地过?她又如何不知,杨素衣对自己,半分姐妹情分也无。那个没脑子的,凡事不都是让她想主意?还想算计她?
万幸,那般的日子里,她与王舒婷成了手帕交,得了王偁的青睐。
赵家那边一来闹事,她就预感不妙,赶紧给王偁写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倒是没想到,他动作这样快。
而杨素衣、杨夫人得知原委之后,则是恨得咬牙切齿,末了,抱在一起哭了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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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间,藏书阁前,李一行来来回回踱步,琢磨着近来杨家一系列是非。
听到杨老夫人的事,他第一反应是蒋云初的手笔,狠是忒狠了些,但能还贺颜一份清静,无可厚非。
可他没想到,那只是开头,事态越来越严重,到今日,杨家、赵家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这样一来,他便不再确信与蒋云初有关:这一出手,几乎已经断了杨阁老的仕途,不该是这年纪的人该有的城府。
或许,只是误打误撞?
也不对,打一开始,赵禥出现在马车上的时候,已经入局。
不管是谁吧,得仔细琢磨整件事的手法,记在心里,不定何时就能派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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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陆休正在打量蒋云初。
蒋云初闲闲地坐着,由着他打量。
陆休出声道:“今儿我瞧着你,怎么后背直冒凉气?”
蒋云初失笑,“颈椎的毛病严重了吧?”
陆休瞪了他一眼,又意味深长地道:“差不多就得了。”
蒋云初嗯了一声。
贺颜拎着食盒走进来,隐约听了一耳朵,边摆饭边问:“什么差不多就得了?”
陆休道:“说你呢,让他别太惯着你。”
贺颜讶然,“最惯着我的,不是您么?”
“一边儿凉快着去。”
贺颜无辜地道:“吃完就走。”
倒把陆休逗笑了,“书窈呢?”
贺颜敷衍道:“她有事,没空搭理我。”
陆休皱眉,“扯谎的时候,能不能用心点儿?平时少不了这种时候,这也要我提点?”
贺颜的小腮帮鼓起来。
陆休笑出声来,“这小气包子。”
蒋云初慢悠悠来一句:“真没品。”说谁小气包子呢?明明是小开心果。
陆休哈哈地笑。他就知道,这小子忍不了多久。
蒋云初:“要疯。”
“个兔崽子,我看你是要造我的反。”陆休将手边的折扇砸向他,笑得更欢。
蒋云初、贺颜瞧了他一会儿,也随着笑起来。
三个人一起用过饭,贺颜有些犯困,回住处午睡。蒋云初亲自给陆休沏了一盏茶,便也回了住处。
房间里,罗十七在等。
蒋云初刚要沏茶,罗十七跳起来,“我去沏茶。”
蒋云初一笑,在桌前落座。在书院,算得上朋友的,只有罗十七、冯湛。
罗十七沏茶回来,落座后道:“我五嫂下个月就生了,她怀的是双生儿,你能不能给我算算,我要添两个侄子、两个侄女还是……”
没等他倒腾完那些可能,蒋云初就道:“不能。我又不是算命的。”
罗十七苦了脸,“你只是不给人算命而已。我这不是高兴又着急么?”
“摆明了的好事,锦上添花就好,别画蛇添足。”
罗十七想了想,“还真是。”停一停,又好奇地问,“你会占卜,平日有没有给自己或贺师妹测算运道的时候?”
蒋云初摇头,“从不会。”
“为什么啊?”
蒋云初看他一眼,不说话。小事不值得算,大事只关生死,他没事儿算那些干嘛?
罗十七凑近些,看着蒋云初的眉眼,“你这心思全靠人猜,来,你倒是跟我说说,就刚刚那么一眼,我从哪儿猜起?”
蒋云初一笑。
罗十七也笑,喝了一口茶,道:“还有个事儿,你必须得给我出个主意。”
“说。”
“就是儿女情长的事。”罗十七挠了挠头,笑容腼腆,“两个人,总不能一直不清不楚的吧?我是不是得先有所表示?”
“废话。”
“嗯,对,人家没道理先跟我表示。”罗十七若有所思,“先送什么呢?不对,我要是送她东西,她不收,给我退回来,那可怎么办?我总不能死缠烂打吧?”
“问她不就得了。”
罗十七笑了,“也是,拐着弯儿问一句不就行了?唉我这脑子,跟她有关的事儿,压根儿就不转弯儿。”
知味斋的伙计来了,说是送点心,但罗十七知道两边的关系,适时起身道辞,回了自己房里。
他单名潜,家族子嗣众多,平时别说外人,长辈都只唤他排行。
与蒋云初相识之初的情形,也算有趣吧。
去年冬日,他考进上舍,第一件事便是找到蒋云初面前,倾诉倾慕之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蒋云初是让人气馁妒恨的存在,真是要什么有什么,累死自己都比不上;而对于少数人来说,便只有由衷的羡慕、钦佩。
他对着蒋云初说了大半晌,蒋云初慢悠悠来了一句:“名字就叫十七?”
他忙说不是,解释了一番。
蒋云初颔首,说那就好。
他一头雾水,追问怎么说起这事儿来了。
蒋云初非常认真地看着他,说:“要是名字就叫十七,得离我远着些。”
他愣住,好半晌硬是不知该气该笑。
后来,起早去骑射场的时候,常遇见蒋云初,他骑射一般,硬着头皮请教。虽然蒋云初惜字如金,没耐性,却总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需要纠正的地方,教他的一些法子也是立竿见影。亦不是藏私的人,见他能举一反三,挺高兴的,有时会主动带上他。
是这样,两人熟稔起来,他还惦记着初相识的事,追问原因。
蒋云初就说,这种名字,会让他想起一个朋友。
他琢磨了一阵,回过味儿来,鼻子都要气歪了:得亏投缘,要不然,他会因为十七俩字儿被长期嫌弃。
那叫个什么脾气?怎么还有那么不讲理的路数?
此刻再一次回想起来,他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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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午间,贺师虞回府用饭,意在跟妻子缓和相敬如冰的局面。
他每日要早起,那时她还睡着,晚间她又总是早早歇下——横竖一副跟他过够了的样子。他只好午间回来,找机会与她说说话,问清楚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
回到家里,贺夫人正在用饭,贺师虞命人添了一副碗筷,便遣了下人。
贺夫人默默吃饭,仍是懒得理他,也是在想心事:以云初的头脑,就算手边事情再多,也能在一半日内解开题目。那么,这一两日,东西就该被取走了。
没别的可能。东西是送给颜颜的,取东西也需要她的名帖,这事情与她有关,云初就一定不会不在意。
非常想派人去打听,却担心云初追查东西出自谁手,把打听消息的人当场拿下,只得作罢。
贺师虞风卷残云地吃完饭,干咳一声,说起妻子一定会在意的话题:“依你看,杨家的事,会不会与云初有关?”
贺夫人心头一顿,抬眼看他,“有关如何?无关又如何?”
“若是有关……”贺师虞沉吟道,“这手段是不是过于歹毒了些?”
贺夫人冷笑,放下筷子,目光不善,“别说不大可能,就算有关,他是不是帮贺家把新仇旧恨都报了?”
贺师虞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嘴角翕翕,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话。
“怎么,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曾经那三年,我们一家是怎么过的了?”贺夫人加重语气,“没错,颜颜算是因祸得福,可账能这么算么?能为这个就忘记杨家当初如何打压你?”
“账自然不能这么算,”贺师虞赔着笑,“我这不也是为颜颜考虑么?万一那是个心黑手狠的,以后她嫁过去,万一——我是说万一,生了嫌隙,她岂不是要吃大亏?”
难为他想的还挺长远,她只知道,两个孩子的婚事生变,会出人命,会有无数人陷入万劫不复。让颜颜吃亏?贺家舍得,云初都舍不得。
心念数转,贺夫人又是恼怒又是心酸,“你对谁都是一副面孔么?这些年了,云初和先生一起照顾着颜颜,你却这样猜忌他?真真儿是叫人心寒!今儿我还把话放这儿了,要尽早给他们风风光光地定下亲事,你要是敢搅局,我跟你和离,带着颜颜回娘家!”
贺师虞呆住。听说过风风光光成亲的,风风光光定亲是怎么个章程?和离?和和美美地过了多年,居然想跟他和离?怕不是气糊涂了吧?可他只是就事论事,至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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