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歌声

    楼道外雨声哗啦, 秦宴听见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喉结无意识地上下滑动, 少年近乎于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等终于开口出声,嗓音哑得不像话“你怎么淋雨了”

    “我没在露天剧院看见你,就猜你肯定回家了。”

    江月年捏了捏头发,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我打算来找你, 没想到路刚走一半,天上就开始下雨。”

    她哥哥被工作忙得焦头烂额, 拜托一名同事送她回家。江月年要赴和秦宴的约,便让对方直接把自己送去了露天剧院。

    她赶到那里时人迹寥寥, 只剩下个清扫地面的阿姨仍在工作。江月年询问她有没有见到一个十六七岁、兼职担任工作人员的男孩子,后者狐疑看她一眼, 居然直白地问“你就是他等的人”

    她当场愣在原地。

    阿姨朝正门口遥遥望了一眼,用眼神向她示意“因为那孩子在门口站了很久, 一直往外看, 像是在等什么人。我对他印象挺深的,好像十几分钟前刚走吧”

    十几分钟前。

    也就是说,秦宴同学即使在演出结束后也还是站在那里,足足等了她半个多钟头。

    自己却一直没有出现。

    “要不是打了架, 说不定他还会等更久”

    察觉到小姑娘听见这句话后的惊讶神色,阿姨叹了口气“你男朋友和一群小混混不知道怎么起了冲突, 在门口直接打起来。他一个人怎么赢得了那群小子被打得特别厉害听我一句劝, 快去外面找找他吧, 别又出了什么岔子, 后悔都来不及哦。”

    江月年听得心惊肉跳,赶忙点头,在意识到不太对劲后,又猛地红着脸拼命摇头“不不不、不是阿姨,他不是我男朋友”

    “好好好,我都懂。”

    阿姨给她一个“不用解释,解释就是掩饰”的微妙表情,语气和哄小孩如出一辙“快去吧,以后别让他等太久。”

    江月年

    阿姨你是真的真的不懂啦

    听闻秦宴又受了伤,她当然不可能留在这里继续和阿姨打嘴炮,只得在道谢后匆匆离开,打车前往长乐街。没想到刚一下车,天上就下起了雨。

    实在是有够倒霉。

    可被她无缘无故放了鸽子、还在会场正门被小混混找茬的秦宴,似乎要更加不走运一些。

    江月年循着记忆,依靠上次送秦宴回家的路线前行,果不其然望见了那栋熟悉的建筑。等敲开门,恰好与神情黯淡的少年人四目相撞。

    然后她微微张嘴,黑溜溜的杏眼圆圆睁大

    秦宴同学,真的又受了很多伤。

    眼尾的淤青晕成一片墨团,被撕裂的嘴角渗出血迹,一边脸颊微微肿起,应该是被拳头狠狠砸过。

    看起来,好痛。

    他的模样比江月年还要惊讶,皱着眉头与她对视,神情还是与往常无异的淡漠。

    可秦宴终究还是软下声来,略微侧过身体让江月年进屋“进来吗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其实他本想让她先换身自己的衣服以防着凉,但两人之间的关系显然并没有达到那样的程度,提出来只会让她感到困扰,徒增尴尬而已。

    小姑娘低低地欢呼一声,哆哆嗦嗦跑进屋。秦宴从房间里拿了吹风机递给她,鬼使神差地不敢看江月年眼睛。

    他住在城市最底层的长乐街,唯一栖身的地方只有一间破败且狭窄的房屋。对于自尊心敏感的少年人来说,这本就是件难堪又尴尬的事情,而如今江月年进了屋,便更将他的困窘与贫穷尽收眼中。

    灰蒙蒙的、被前几任租客用得斑驳的墙壁,简陋的木桌,空空荡荡的地面,以及被雨水浸湿的角落。

    房子里的每一处空间都在疯狂叫嚣,住在这里的人早已步入了穷途末路,一无所有。

    他不想被她同情。

    “秦宴同学。”

    熟悉的声线轻轻敲打耳膜,秦宴下意识掀起眼睫。与想象中并不相同,江月年没有在意屋子里贫瘠的装潢,也没对他窘迫的处境表现出太多异样,黑黝黝的瞳孔里,满满全是他一个人的模样。

    仿佛她所关注的,只有秦宴本身。

    “你脸上的伤很严重喔。”

    她说着指了指自己嘴巴,眉头紧紧皱起来“这里流血了,不用上药吗”

    秦宴“嗯。”

    嗯

    嗯是什么意思“我很好,的确不用擦药”仔细想想,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体的确不太上心,胃病也是,打架留下的伤痕也是就算年轻也不能这么玩命啊。

    江月年放下吹风机,顶着满身水汽抬头看他,轻轻咳了一声“但伤口不处理很可能会发炎,严重的话,还会留下后遗症和永久性伤疤,就算是为了让自己不那么难受,好好用药也是必须的吧。”

    她说完便毫不避讳地望着秦宴,赌气般一动不动,好像他不去擦药,就不会动手把自己吹干似的。

    秦宴想,他真是永远都争不过她。

    江月年总是有许多理由让他乖乖听话,其中最有效和最直接的筹码,就是她本身。

    他总不可能看着这丫头着凉。

    “对不起啊,今天没能去会场见你。”

    眼看对方无可奈何地点头,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膏药,江月年在心里悄悄松了口气,终于把话题转移到最重要的地方“说出来你一定也不会相信,连我自己都觉得今天的经历像在做梦可我今天之所以没能赶上,真的是因为,那个,被追杀。”

    啊,果然。

    最后那三个字被平平无奇的女高中生说出来,也太太太羞耻中二蛇精病了吧

    江月年耳朵有些发热,怯怯扫过秦宴的表情。

    好像没什么表情。

    问此处秦宴同学面无表情的脸,表达了他内心怎样的思想感情。

    答你在说啥

    没有表情算是什么表情啊这下子更加让她没什么底气了好气

    “我在出门的时候,碰巧遇见一位半龙人,他被一家违法实验室秘密进行人体改造,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也就是在那时候,我们两个被实验室的人发现了。”

    她忍住被当做中二病撒谎精的危机感继续说,声音越来越小“为了活命,我们不得已逃到深山,还从滑坡上摔了下去,被人救起来,已经是好几个小时以后的事情,实在赶不上表演了。”

    到最后,已经成了蚊子嗡嗡“所以大概经过就是这样。没能及时赶到,真是对不起。”

    秦宴半晌没出声,江月年的红晕从耳朵一直蔓延到鼻尖。

    啊啊啊他果然不相信,这样的故事连小朋友都不会当真啊秦宴同学一定在心里嘲笑她连撒谎都不愿意好好编故事,所以才会露出那么可怕的表情不会就这样被他讨厌吧。

    湿漉漉的女孩轻轻吸一口气,被雨水浸透的黑眼睛同样充盈着水雾,小心翼翼朝他看时,莫名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

    她听见秦宴浅浅的呼吸声。

    然后是少年的清越嗓音,带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担忧与紧张“从陡坡摔下去,很疼吧”

    他他他。

    他这是相信她那番听起来稀奇古怪的解释了而且语气温柔得不可思议,似乎在为她担心。

    太棒了秦宴同学真的超级超级好

    狗狗一样委屈巴巴的双眼陡然睁大,眸子里像是被骤然点亮,忽闪忽闪地发着光。

    江月年得寸进尺拼命点头,笨手笨脚地向他展示自己摔下去时留下的伤疤“石头刮在身上真的超级超级疼,还有落地的那一瞬间也是多亏那位龙人先生保护了我,否则伤情还要比现在严重很多你看,我有好好在贴创可贴。”

    言下之意,是让秦宴像她一样乖乖擦药。

    “今天我来这里,其实带了份小礼物向你赔礼道歉哦。”

    自从秦宴接受了她的解释,江月年嘴角的弧度就一直没放下,连话语里都时刻带了笑“等我把头发吹干,你擦好了药,我就把它送给你。”

    礼物。

    她手里没有拿东西,身上似乎也并没有储物用的口袋和背包,秦宴想不出那份所谓“礼物”究竟是什么。

    但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加速起来。

    于是他开始对着镜子安静上药,空旷大厅里响彻着吹风机呜呜的响声。

    女孩周身的植物香气被风一吹,肆无忌惮地蔓延在空气里,伴随了吹风机里滚烫的热气,一整个包裹住秦宴鼻尖。

    雨夜,热风,若有若无的暗香。

    他忽然很不合时宜地想,就像他们俩住在一起似的。

    这个荒唐的念头让少年陡然红了脸,狼狈垂下眼眸;一旁的江月年倒是心大,觉得单纯吹头发太过无聊,就晃动着右手不停左右摇摆,两边头发被吹起又垂下,颇有几分聊斋长发女鬼的架势。

    被秦宴一瞥,立马动作僵硬地乖乖坐好,一本正经继续吹。

    现在是夏天,即使浑身湿透,在暑气和吹风机热风的加持下也能很快让水渍干掉,等江月年把自己大致吹干时,秦宴也基本把药膏涂完。

    “其实认真来讲,也算不上什么礼物啦。”

    她的发丝被吹得蓬起来,整个人软绵绵地散发着温暖气息,不知想到什么,有些害羞地红了脸“就是啊,我当初不是告诉你,要为了你在演出里好好唱歌吗我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更开心的东西,唯一能送的礼物,好像只有那首歌。”

    那首他们都很喜欢的ove  deceber。

    爱在十二月。

    江月年小心看他一眼,摸摸鼻尖“秦宴同学,你想听吗”

    秦宴从没觉得,有谁的声音能如此让他心跳加速过。

    这是他近几年以来,收获的第一份礼物。

    见少年轻轻点头,江月年仍然是有些拘谨地扬起嘴角,从口袋里拿出一部崭新手机,以及一副洁白耳机。

    “钢琴不能带在身边,只能用手机里的钢琴a来代替,你不要嫌弃。”

    她有些害羞地眨眨眼睛,漆黑杏眼弯起好看的弧度,被破窗而入的灯光映出粼粼水波。小姑娘拘谨又轻柔的声线回旋于耳畔,像是无形的猫爪在轻轻挠,末了又笑了声“我还是第一回做这样的事情,以前都是一个人偷偷摸摸待在家里,或者去学校里的琴房练习。”

    “这是江月年的独家演唱会,只唱给秦宴同学听喔。”

    她说罢抿着薄唇挑了挑眉,把一边的耳机放在他耳朵里,另一边塞进自己耳朵。

    然后把椅子搬到秦宴身边,几乎是紧紧贴着他坐下来。

    女孩用纤细十指虚拂过手机屏幕上的钢琴黑白键,深深吸了口气。

    继而手指落下,前奏声起,如温柔的海浪拂过耳畔。

    秦宴默不作声地垂下眼睫,任由寂静夜色将视觉浑然笼罩,在漫无尽头的黑暗里,忽然出现一道亮光。

    那是江月年的声音。

    “ this is ove,

    这就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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