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教养嬷嬷
宁七音垂下眼来,淡声道:“还要麻烦母亲为我请一位教养嬷嬷,不管是府里的规矩还是城中贵女们的做派,我都须得学上一番,便是不为自己,也要顾公府的脸面。”
孙氏收回了触碰到茶盏的手,也收回了打量宁七音的目光。
她便是问了宁七音的打算,也没有想到会得到这番回答。
宁七音在她面前一向是几乎连头都不敢抬的,回话更是嚅嚅的,叫她心中对她实在是喜爱不起来,于是她便对宁七音淡淡的,连下人们都看出她对她的不喜。
万没想到,她竟然已经开始有了这般打算。
孙氏轻叹了声,那个从乡下来的女儿,总是略显疏远的女儿,那个没怎么入她眼的女儿,如今不知何时,竟然出落得有了大方的模样。
乍一看,并不像是乡下来的,甚至透着几分沉稳柔和的气度。
孙氏看着这个女儿,多少有些恍惚。
宁七音自然感觉到了孙氏的打量,那是一种评判的目光。
上辈子她害怕这种目光,生怕自己做得不够好,但这辈子她不怕了。
上辈子她回来后自然也是读了书的,在乡下时仅仅靠着在学堂外听着就认了不少字,只是这天资聪颖到底没有人引着,回府后她也曾想要靠读书增长见识,却每每不知其意,只是将字苦练了一番。
深闺长夜,她捧着书孤灯相伴,遇到不懂的句子她也不敢去问谁,生怕自己的问题太浅显徒惹人笑话。于是她便反复地读,绞尽脑汁地去想,一个人翻遍各种典籍,每每能耗到三更天。
如今她带着上辈子的记忆重生,自然不能冒失地将那些读书写字的本领外露,因此这才向孙氏要书读,要教养嬷嬷,日后她行事与从前不同,便能说得过去了。况且就读书这件事来说,她确实觉得自己落下了太多。
孙氏轻叹了口气,心里是宽慰,也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宁七音刚到国公府的时候,她也曾问过她的想法,她却什么都说不出,只低着头轻声道“全凭母亲做主”,甚至就连这句话还是宁玲珑在一旁教着说的。
她当时也暗暗觉得这个女儿怕是在乡下给毁了,十几年什么都定型了,便是要改怕是也改不成她理想中女儿的样子了。
可宁七音方才的回答让孙氏觉得,这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哪怕是在乡下长起来,头脑却是清晰的,如今懂得为自己打算,且言语之间再无从前的胆怯,不由让她审视自己从前对宁七音是不是有什么偏见,不知不觉在心里也同她近了一层。
从孙氏房里出来,宁七音沿着抄手游廊向外走,她本就纤细,身上的衣裙又是阔袖长摆,走起路来便如弱柳扶风一般。
还未走到拐角处,便见有人在那镂空花墙之后探出头来,一眼看见她忙又缩了回去。
宁七音已行至花墙近处,花墙后的人显然也知道自己已被宁七音看到,影影绰绰地晃了几晃,似乎是想直接离开,又在迈了两步之后干脆退了回来。
那人又探头探脑的从花墙后露出上半身来,然后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走出来向宁七音行了一礼。
宁七音停下脚步向那人面上打量了一眼,却是孙氏身边的一位嬷嬷,唤作彭嬷嬷的那位。
宁七音记起了这位彭嬷嬷,她此时比上辈子最后见时要年轻些,可脸上的伪善却是一成不变。
彼时宁七音孤立无援地躺在床上等死,这位彭嬷嬷说是奉了孙氏之命前去看她,宁七音哀哀地向她求过,求她务必带话给家里人,让人去救她。
宁七音只将这彭嬷嬷当作救命稻草一般盯着她哀求,竟没发现她当时避她如瘟疫一般都没凑上前一步。彭嬷嬷只是点头应着,生怕她会缠上来似的,匆匆地就离开了,之后便再无音讯。
如今这彭嬷嬷从花墙后走了出来,脸上原先还有一丝窘态,很快就恢复如常,毕竟这位所谓的嫡姑娘不是府里长起来的,又没见过世面,连院里的丫鬟都能主事,她一个多年的嬷嬷还会怕她不成。
重活一世的宁七音将彭嬷嬷那点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待到她神情上甚至带了一分倨傲,要开口说些什么时,宁七音便敛眸,轻淡地道了声:“原来是彭嬷嬷!”
声音清冷,犹如珠玉撞击,清脆动听,却并没有丝毫暖意。
彭嬷嬷一怔,心中觉得宁七音似乎与往日不同,还来不及细想,便又听得宁七音道:“彭嬷嬷是母亲房里的老人了,在这含章堂原应像在自己家里一般大大方方的,怎么我方才瞧着竟是偷偷摸摸的?”
彭嬷嬷脸上的笑便有些挂不住,宁七音看着她尴尬的神色,想到上辈子自己对这些年长的嬷嬷们都是宽容体恤,最后却难逃墙倒众人推的下场。
“知道的说您是咱院里的嬷嬷,就您方才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府里大白天来贼了呢!”
彭嬷嬷一时被这几句嘲讽弄得羞愧难当,她只当宁七音是个没见识的乡下姑娘,原想着便是被她看见也没什么,这才没事人一样的走出来,不想竟被她这么一句句说到脸上。
偏偏她还没什么可辩白的,于是也只有干笑了两声,然后才尴尬万分地看着宁七音远去了。
只是心里却有些纳罕,从前宁七音在孙氏面前回话时她见过一次的,明明是唯唯诺诺的样子,偶尔抬一下头甚至都不敢直视孙氏的眼睛。
可方才那番讽刺,言语之间清晰有条理不说,便是连语气竟也与真正的贵女主子无异,这是怎么回事?
宁七音刚才言语嘲讽了那彭嬷嬷,想着这彭嬷嬷的举动,多少有些生疑。
一时想着,若是孙氏不放心她这个女儿,应该会派个稳妥的人明里照顾着,况她又是一贯看重规矩的,断不会让身边的嬷嬷去做这偷偷摸摸的事。
宁七音想到上辈子去过自己那里的彭嬷嬷,倒是不由多想了去,难不成这人与宁玲珑怕是也有关系?上辈子的死犹历历在目,若不是到最后,谁能想到宁玲珑自打她回府就布下了这样的天罗地网。
如今既然这彭嬷嬷闯到了她面前来,她以后少不得要留心观察着了。
这么想着的时候,她出了孙氏的院子,沿着青石板路往自己的乐苑走,从园子里的小拱桥上下来,便见一人迎面过来,却是宁玲珑。
“姐姐!”宁玲珑笑着唤她,走上来挽住她的胳膊,倒像是先前的罅隙没有发生过似的。
宁七音轻扫了一眼被宁玲珑挽住的胳膊,不动声色地继续随她前行。宁玲珑一贯如此,人前人后都对她很热情,谁见了不夸她一句懂事?
甚至宁七音上辈子还听到有人在宁玲珑面前奉承,说她到底是国公府长大的姑娘,气度做派根本不是那位嫡姑娘能比的,也就宁玲珑这样的好性情,换个人谁愿意往那不懂事的乡下丫头跟前凑啊!
那时的宁七音听了只会暗暗伤心,打算离去的时候又听宁玲珑向那人带了几分不悦地说不能那么说话,宁七音到底是国公府的姑娘,是正经主子,是她的姐姐。
宁七音心里就感动起来,甚至连宁玲珑当时轻笑的语气都不在意,总归她惯常爱笑的。上辈子的宁七音便觉得这府中唯有这个妹妹真心待她,便是在人后都维护着她,所以便是她在病中还想着宁玲珑爱吃她亲手做的点心,挣扎着起来要做给她吃。
如今宁玲珑挽着宁七音的胳膊,像无数亲密的姐妹一般说笑着前行,宁七音只觉心中发寒,爱笑的宁玲珑,口口声声叫她“姐姐”的宁玲珑,杀人不见血的宁玲珑。
重活一世,宁七音将宁玲珑热情背后的虚情假意看得清清楚楚,却也由着她挽着自己亲热地问:“姐姐,母亲都跟你说了些什么?母亲的心思你不懂,跟我说说,我帮你分析分析。”
她对于孙氏单独见宁七音这事还是很介意,她很努力才得了孙氏的欢心,让她觉得自己与她是母女连心,如今宁七音回来,虽然孙氏对她的疼爱还在,可谁知道以后会如何?
其实说起来,宁七音不过长得貌美而已,除此之外她又有什么?她这乡下姑娘,不应该处处流露出乡下姑娘的局促吗,可今日在老夫人房里,她突然觉得宁七音变了,变得有主意了,这让她心里开始不踏实起来。
害怕,害怕捉不住,害怕本来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的局面失了控。
宁七音回来,宁玲珑在府里的处境多少是有些尴尬的,可全凭着十几年处下的感情,愣是让所有人觉得她这个国公府二姑娘继续生活在这里理所应当。
但宁玲珑知道,这种理所应当并不一定会一直持续,也许哪天就会变味,所以他对宁七音是万般提防,将宁七音牢牢地掌控在自己手里,怎么也不能让她脱离自己的视线,把她拿捏在手里。
曾经宁玲珑觉得宁七音很好骗,自己说什么她便信了,问她什么也全都告诉,她觉得自己已经将宁七音牢牢的抓在了手里,没想到今日她竟然也会在母亲面前演戏!
这也是为什么她站在这里,她必须确认一下,确认那个宁七音到底怎么了,是变了,还是有人背后出了什么主意。
宁七音自然猜到了她的心思,当下便笑着说:“有妹妹帮我拿主意,我自然是感激不尽,一切都听妹妹的就是了!”
宁玲珑看着宁七音,仔细地看着,却看到说这话的宁七音眼睛里是一片坦诚,好像没有任何隐瞒。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看起来宁七音还是没什么心眼的乡下姑娘,想来之前的那一出是跟房里那个胡嬷嬷学的,看来她对乐苑的掌控还是不太够,以后必须更要想办法了。
“快说与我听听!”宁玲珑脸上笑意不变。
宁七音停下脚步,顺势将胳膊从宁玲珑那里抽出来,之后垂下眼来,轻声细语地道:“母亲帮着我,说要让我读书。”
宁玲珑心里微沉,下意识皱眉,紧声追问道:“还有呢?母亲还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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