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过来寻人。”
“我只是路过来看风景的。”
他对她说过的话,只有他一人记得,昨天画舫的女子只是巧合说出口么?贺子初明知不该多想,他刚回京,诸多事务急待处理,今日根本不该去齐国公府。可贺子初很想知道那女子如何能说出与阿韵一样的话出来。她再见到自己又会怎么勾/引?
她要是再敢模仿阿韵,他就亲手了结了她!
贺子初坚信,他之所以去齐国公府,只是想知道昨日画舫的女子到底还能耍出什么“花招”!
他要去揭穿她所有伪装!
……
齐国公府褚家,得知贺子初登门,褚夫人立刻大喜。若是按着贺子初的性子,他回京后已来过一次国公府,若无旁事,他不可能再登门,而唯一的可能便是---他上钩了!
褚夫人露出欢喜之色,只要这件事顺利进行下去,她就能一步步照着计划行事,“快!速速去卫府请了卫小娘子过来,就说……国公府新移植的木槿花开了,请她过来赏花。”
下人应下,立刻去照办,“是,夫人。”
卫家和褚家是姻亲,褚辰从年幼开始便时常往卫府跑,而卫韵和褚香芝又是闺中好友,褚夫人邀她过来赏花合情合理,即便她一会过来遇见“什么人”,发生“什么事”,都不会有人怀疑到褚夫人头上。
她深知贺子初心中最重要的人是谁,这些年看着卫韵愈发像那个人,褚夫人坐立不安的同时,早就开始策划这件事,如今卫韵及笄,出落的倾城花貌,更是神似那人,而贺子初也从西南回来了,一切恰到时机的巧合了。
这厢,褚夫人稍作捯饬就前去了前院。为让卫韵和贺子初一会能顺利碰面,褚夫人就命人去叫了褚辰和褚香芝二人去拜见他们的舅舅。
……
前院堂屋,国公爷正与贺子初品茗。
其实,十几年前的武安侯府并不煊赫,甚至险些分崩离析,便是贺子初以一人之力周旋京中漩涡之中,才将武安侯府拉出泥潭。
对这位年轻有为,甚至可以说是城府深似海的小舅子,国公爷半点不敢轻视,“圣上有意留你在京中,你这次回京大约不会急着走了吧?”
国公爷对兵权一事只字不提,圣上将贺子初这头猛虎召见回京,可见也未必全然信任他,估计已经忌惮他在西南的兵力了。
贺子初淡淡一笑,身上再无十五年前意气风发的影子,取而代之是成熟男子的稳重与低调,但有些人天生气度逼人,即便他只是坐在那里,常胜将军的凌然气度也让堂屋内所有人不敢造次。
“暂时并无离京打算,一切看圣上决定。”
贺子初啜饮了口温茶,面容寡淡,一袭素色锦缎衬的面若冠玉,让人无法想象他便是令得南诏国闻风丧胆的常胜将军。他在等着那女子出现,按着常理,这个时候她已经奉了褚夫人的命令,端着托盘上前给他续茶,然后震惊于他的身份,再一不小心洒了他一身茶水,他甚至已经幻想到,那女子用了锦帕给他擦拭时,故意露出羞涩娇妍的面容,对他含羞带怯的致歉。
又或者会被他“吓哭”,然后哭的梨花带雨的恳求饶恕。
与齐国公闲聊数句,迟迟不见那女子过来,贺子初又在怀疑这是不是他的好姐姐又出了什么欲擒故纵的馊主意。
这时,褚夫人带着一双儿女过来,褚辰和褚兰芝前日已经拜见过他们的舅舅。
褚辰年幼时还由贺子初照顾过,他对这位舅舅是印象深刻,也是极为崇敬,贺子初就是他奋斗的目标,褚辰自幼起就想成为像他舅舅这样的人物。
褚香芝出生那年,贺子初已经离京远赴西南,她以前只听闻过自己尤为俊逸非凡、本事了得的舅舅,虽是前日已见过一面,但此刻过来请安,还是不免紧张,“阿芝给舅舅请安。”
贺子初深邃的幽眸似深海,目光在褚夫人脸上一扫而过,显然对她的“安排”很不满意,只淡淡道:“阿芝十五了吧,可有定亲?”
褚香芝和卫韵一样,喜欢侠义博学之士,她一直不曾说亲。而实际上,褚夫人之所以没有这么快定下她的婚事,是早有盘算。如何能高嫁?嫁给谁才能有助褚家?才是褚夫人真正的考虑。
褚夫人笑道:“阿芝的婚事还得靠着她舅舅物色呢。”
她话中有话。
要知道贺子初这次回京,明面上虽还没有委以重任,但圣上已经命他给九皇子当老师了,九皇子今年十四,是圣上最疼爱的儿子,褚香芝虽然年长一岁,但未尝不能许给九皇子。
国公爷岂会不明白他夫人的意图,当场就摆脸色,“子初,你这才刚回京,侯府还有诸事要料理,阿芝的婚事自有她祖母操持,你无需操心的。”
褚夫人面色一冷,当着贺子初的面,没有与国公爷置喙。
褚辰大约是看明白了,低头饮茶,并未插话。
褚香芝当然不想嫁给九皇子,她吐了吐舌头,道:“舅舅,父亲母亲,你们先聊着,我先出去了。”说着,她福了福身,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褚夫人讪了讪,还是坚持想让贺子初拉红线,“这孩子就是顽劣,子初,我与你说的事,你可得考虑考虑。”
贺子初右手拇指摸索着缠枝莲花小盏,突然对自己的行径觉得可笑,他走这一趟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就为了见那个神似阿韵的“马屁精细作”?!
堂屋内气氛略僵,褚夫人算着时辰差不多了,提议道:“院中木槿开了,和当年侯府种的是一样的品种,子初想不想去看看?”
侯府木槿花盛开的那年,那个人嫁给了他。
贺子初猜测,褚夫人所谓的“赏花”,估计又要给他安排“美妙的偶遇”,那个女子现在园中赏花么?
“好。”他本想说“不了”,脱口而出,却是一个字“好”。
执念太深,哪怕只是揪住了一星半点的影子,他也要追逐过去,前途是陌路,无边黑暗,可若不继续往前走,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
将将辰时三刻,日光自东边照过来,透过密密层层的木槿花枝叶,落在少女明媚的脸上。
褚香芝为昨日的事致歉,“阿韵,我昨个儿被我母亲禁足,才致误了与你相约的时辰,你昨日可等急了?”
其实,卫韵昨日本没有什么心思赏荷,倒是那位“澜沧先生”令得她“赏心悦目”,她压低了声音,悄咪咪笑着问她,“阿芝,你到底把沧澜先生怎么了?他昨日怎的在画舫?”
卫韵和褚香芝虽然都是待字闺中的贵女,但时下民风开化,贵女们俱在一起,时常会讨论起男子的种种。卫韵也不例外,她虽身处官宦人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但也渴望着话本子和《诗经》里超脱凡尘的男女情/爱。
褚香芝一脸呆滞的看着她,“阿韵,我倒是有心结识沧澜先生,只可惜先生哪能将我这样的闺中小娘子放在眼里,他又怎会在褚家画舫?你昨日瞧见他了?”
破碎的日光落在少女光洁雪腻的肌肤上,卫韵愣了愣,好像对方并没有亲口承认他就是沧澜先生……可她唤他先生,他也并未否认……
沧澜先生闻名天下的并非只是他的才学,才有卓绝倜傥的容貌,故此,倾慕他的小娘子们不在少数。
褚香芝拉着卫韵,又问,“阿韵,你快与我说实话呀,你到底是不是瞧见了沧澜先生?他怎会在褚家画舫?莫不是他早知我芳名,昨日是慕名而去?也不对呀!如沧澜先生那样的人物,如何会那般不顾及女子的声誉,他必定不会贸然前去。”
褚香芝一边分析的头头是道,卫韵却是一愣再愣,倘若昨天在画舫的男子不是沧澜先生,那他到底是谁?
然而,根本不用卫韵费心思去揣度,褚香芝察觉到一人来了园中,立刻恭敬唤了声,“舅舅。”
闻声看去,卫韵一抬眼就看见“沧澜先生”立于一株缀满艳红色花瓣的木槿树下,依旧是一身素色锦缎,墨玉冠挽发,腰间坠一块浅碧色宝玉,他眉宇清冷,乍一眼看去似有化不开的愁绪,但与昨日一样,他容貌与气韵叫人一眼难忘。
舅舅……?
褚香芝的舅舅……眼前这男子并不是她所以为的被“金屋藏娇”的沧澜先生。而是十五年前离京,最近又刚从西南归来的武安侯---贺子初么?!那个毒/杀/发妻的贺子初?!
卫韵对他的好印象顿时消失殆尽,好一个为求荣华,不惜灭/妻的伪君子!更可恶的是,他还生的这样好看,真真是没天理!
时下风气对贵女的束缚不像后世那般严谨。男子偏好美人,贵女们也追捧俊美男子,此刻的卫韵,她几乎是有些绝望的,看着贺子初的神情复杂又呆滞,竟是一时间忘却行礼。
就仿佛是得知自己垂涎的美味蜜桃原来是个坏果,外表诱人香甜,实则内里生了虫,败坏的满目疮痍。可惜、可叹、可悲……卫韵默默的念叨着。
卫韵呆呆的看着贺子初时,男人的眸光微冷,却见这女子双眸水盈潋滟,里面映着晨光,像极了他曾经最痴迷的她,故此,即便“知道”卫韵是褚夫人蓄意安排的人,他也无法真心厌恶起来,甚至堂而皇之的与她对视,似乎渴望在她眼中寻找到什么久违的触动。
褚香芝用胳膊肘戳了一下卫韵,她觉得很纳闷,阿韵比旁的女子都要清高自持,今日怎的碰见舅舅这样的男子就看呆了去?
她对贺子初道:“舅舅,阿韵她是阿兄的未婚妻,从未见过您,这才失礼了,您莫怪呀。”
卫韵回过神来,这才朝着贺子初盈盈一福,“卫韵给武安侯请安。”
日光从树梢落下,撒了一地斑驳,贺子初感觉到胸口一阵刺痛时,才发现自己是忘却了呼吸。直至面前两名少女都错愕的看着他,贺子初才在一阵耳鸣之中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这嗓音有些喑哑,但深沉如他,却是毫不违和。
“卫韵?可是卫侍郎之女?”
和褚家定过亲的只有卫家。而当初贺子初离开京城时,卫家的女儿刚出生不久,他怎会知道卫家小娘子会出落的这般模样?!更是没有想到……他的好姐姐还真是费尽心机啊,把自己儿子的未婚妻都推到他面前了!想利用他来毁了褚辰的婚事,真是一石二鸟!
男人面色依旧,眸光却是昏暗不明,叫人辨不出情绪。
卫韵原本以为贺子初是“沧澜先生”,第一印象便觉得他是汗牛充栋、满腹经纶的高人,自是仰慕不已。而突然之间又得知他便是十五年前毒/杀/发/妻之辈,她内心千转百回,时下贵女骨子里甚是傲气,饶是贺子初乃当朝新贵,她也不情愿搭理,那双美眸移开,看着一簇开的正艳的木槿,敷衍道:“嗯,正是。”
贺子初一眼识破她的“轻视”,更确切的说是“蔑视”。
他自问不曾得罪过她,而昨日在画舫,她一口一声“先生”的拍马屁,与此刻的藐视截然不同。
还有……阿韵?她也叫阿韵么?!
若非她是卫家小娘子,贺子初必定以为她就是在居心叵测的勾/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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