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依醒过来的时候,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直到阿伏兔睁着一双死鱼眼打开了她的房门,靠在门框上俯视她,说了一大堆话,中间包括了“会死”这个词的时候,由依才意识到自己没死。
“会死”,是只能对还没有死的生物说的话。
由依从床上坐起来,阿伏兔阻止不急,只能干巴巴地马后炮了一句“注意身体”。
被绷带包裹了大半个脑袋的小女孩子侧身正对着他,那双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非常好懂的情绪。
“我没死?”
鬼才能想到这小姑娘疑惑的是这种事啊!
阿伏兔有些心累,连带着沉重的心情都轻松了两分,“如果想死的话下次你可以试试直接对自己父亲出手,那时候你的下场就说不定了。”
“我为什么没死?”由依的耳朵仿佛天然会过滤她觉得没有意义的话。
阿伏兔沉默了两秒,“虽然钟明那家伙在团里实力垫底,要不然也不会负责采购食材,但是你能伤到他也够让人惊讶了。听说你想通过救生飞船离开?千万别说是因为我的回答的原因啊。”
他不会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了。
由依意识到了这一点后干脆利落地把这个问题抛到脑后,转而道:“和你的回答无关。”
“那么……是不想留在杀母仇人身边吗?”阿伏兔盯着由依的眼睛,问。
“仇人?”由依不解地重复了一遍阿伏兔用的词汇,然后结合上下文,从“杀母”一词里得到线索,试探性地问:“是对象的意思吗?杀了母亲的人?”
阿伏兔这次沉默的时间比较长,“啊……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由依若有所思地点头,然后又仰起小脑袋瓜子,脸还没长开所以显得又大又圆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阿伏兔。
“因为要逃。”
“哈?”
“被抓住会死。”
“……”
阿伏兔想起方才由依认真地问自己没死的事,心累的程度又拔高了几个等级。
“嘛……很好很好,真不愧是夜兔,”阿伏兔转身,“团长要见你,跟我来吧。不要试着逃跑哦,之前你能跑到船尾都算你运气好了。”
“还有啊,”阿伏兔脚刚抬起来又放了下去,回头,稍微有些认真地说:“虽然我也不知道团长会怎么处置你,但杀掉你的可能性很小,否则你根本不会活到现在,所以……”
不要再整天说什么死不死的了,就算是夜兔里也没有这么奇葩的生物。
由依听到自己被杀掉的可能性很小,不解地眨了眨眼,拖着疼痛的身体跟上了阿伏兔。
凤仙背着手看着窗外广袤的星空,回忆着娜莉这个女人,直到脚步声从远处传来。
阿伏兔把由依带到后就很有自觉地离开了,他还没有多管闲事到会留在这里自找麻烦的地步。
由依断了一只手,身上多多少少也有些不轻不重的伤势,脑袋更是被包得像木乃伊一样,就这样面色平静……或者说没有表情地仰视着凤仙。
凤仙无法从这个血缘上来说是他女儿的女孩子身上看到一丝一毫自己的身影。
直到开口前,凤仙才迟钝地试图回忆,自己在由依这个年纪的时候受这么重的伤能不能这么平静。
那已经是一段很久之前的记忆了,腐朽在脑海深处,模糊而不准确。
钟明说自己本来不想下重手,但是由依像是被逼到绝境的野兽一样听不见话,不要命地攻击,所以他才不得不下重手。
娜莉是怎么对待由依的凤仙多少也知道。
正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知道该怎么对待。
倒不如说在这件事之前,凤仙完全没有自己应该“对待”由依的想法。
扔在那里自生自灭。
这就是凤仙的做法。
“你想离开?”
“你会杀我吗?”
如果硬要有第三个错误,那么由依的这个反问也勉强可以算一个。
稚嫩的童音问出这种问题,好像在问一加一等于几一样,就是这种诡异感让凤仙不想见到这个女儿。
如果由依没有反问,而是回答了凤仙的问题的话,凤仙不会阻止她的离开。
“你没有让我杀的价值。”冷硬的语调和无情的话语。
由依的疑惑得到了解答,继而又产生了新的疑惑。
“那你要我做什么?”
凤仙惊讶于自己竟然能听懂这句话。
没有杀的价值,那么就是有别的价值。
这就是由依的价值观。
“你对我而言没有价值,你的出生是你母亲的一厢情愿和疯狂的产物。”
由依自然而然地过滤掉对她而言不重要的话,“那你为什么要留着我?”
没有价值的东西留着有什么用?
不过是一个需要人低着头才能看到的小孩子,思考方式却像被刻意训练出的杀手死士一样。
怪不得人们练忠仆都要从小孩子练起。
白纸的话,无论往上面涂抹什么色彩都可以。
凤仙盯着由依看了一会儿,蓦地发出一声冷笑,带着一丝冰冷的杀意。
“既然想走,就要有走得掉的实力,伤好后开始训练。”
凤仙转身离开。
“既然想要活下去,那么就把杀猎物的方法都忘掉,学会杀人的方法。”
由依没有追上去。
自从来到了这里,有太多事她不明白,糟糕的是她不知道哪些需要明白的,哪些是“无用的东西”。
三天后,凤仙在路上看到已经拆掉绷带的由依。
凤仙的视线只在由依身上转了一圈就收回了,他的脚步没有任何停顿。
由依默不作声地跟上去,紧盯着凤仙的背影。
从此,春雨第七师团的团员们在饭后就有了一项保留活动,揍由依。
有时候凤仙也会亲自下场指点,但更多时候,凤仙都没空去管由依怎么样了,他的生命里有太多比由依重要的东西,因为由依根本就不重要。
即使如此,在由依终于成功杀掉一个她的陪练时,凤仙还是不得不再次见她。
凤仙听着身后逐渐变大的脚步声,问由依为什么要下杀手。
身后许久没有传来回复,只有逐渐紊乱的呼吸声。
凤仙转身,低头,俯视着咬着自己右手食指关节的小孩子。
由依缩着肩膀,低着头,隐隐有些颤抖。
明明看上去像是被吓到的样子,可是那种异样的感觉却鲜明到叫人无法忽视的地步。
“抬起头。”凤仙命令道。
由依的颤抖停止了一瞬,她抬起头,白净到近乎透明的脸上还沾着一片快要干涸的血迹,她咧着嘴咬着食指关节,看上去好像在笑,她的瞳孔比平常小了一圈,微微颤抖。
由依放下手,她咧开的嘴没有任何变化,她确实是在笑。
“你在高兴什么?”
“我、我变强了!”
谁也不能忽视由依话语中几乎要化为实质的喜悦。
没错,如果按现在的步调继续长大,很快由依就会变成实力强大的强者。
不过凤仙不是为了这个叫她来的,这个人强大也好弱小也好,凤仙都不关心。
“你杀掉了我的团员。”凤仙直截了当地说。
“?”由依兀自兴奋,完全没理解凤仙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于是凤仙进一步道:“你跟着你母亲的时候从来没有杀过人吧?虽然说屠尽了十几个星球,也不过是一些只有野兽的蛮荒星球。他是你杀掉的第一个人类。”
杀掉讨人厌的蚊子或者蟑螂的话完全没有心理压力,杀掉螳螂或者竹节虫的时候可能会犹豫一会儿,杀掉鱼和鸟的话就会觉得不舒服,如果是猫咪或者小狗的话就完全下不了手。
杀人这种事的话是连想都不会想的。
这是一般人的想法。
这是正常人的想法。
即使是夜兔,在杀掉第一个人的时候,也会有一些不一样的情绪。
人和动物是不一样的,因为下了杀手的自己也是人的一员。
“嗯。”
由依回答的是“跟着母亲的时候没杀过人”的问题,因为这是一个问句,而后面的不是。
对于由依而言,凤仙的后半句话没有任何含义。
她没有理解凤仙的潜台词。
她理解不了凤仙的潜台词。
因为她不知道人和动物之间的差别。
她不觉得自己和被杀掉的那个夜兔是同类?
她知道。
她只是,不觉得这是一件需要记住的事。
凤仙良久地凝视着这个不受期待而出生的女儿,仿佛过了一劫那么久的时间。
“真是可悲的存在。”
完全不觉得自己可悲的由依觉得自己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瞪了凤仙一眼,问凤仙叫她来有什么事。
凤仙转过身不看由依,对她说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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