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充当后勤人员的阿伏兔以及其他人处理战死同伴的这一晚,由依抱着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伞坐在床上发呆。
由依想起了和娜莉相处的所有时光。
所有她还记得的时光,她都细细地回忆了一遍。
她没有考虑过要不要放任记忆泛黄消失,现在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应该考虑这件事,或许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不过就目前而言,她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由依抱着伞,伞尖戳在她侧脑上,和她还带着几分湿气的头发挤在一起,如出同源的金黄色。
由依的头发颜色大概属于变异,既不像凤仙也不像娜莉,就像是液体的黄金这种矿物和液体的阳光交融在一起,虽然基本没有阳光照到的时候但跃入眼帘的便是灿烂到几欲燃烧的耀眼,偏偏那质感都是柔软顺滑的,好像打着一层发膜,让那耀眼的颜色不至于刺眼。
这样的颜色你很少能看到,最好的比喻就是随机生成的数字,然而事实是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真正随机生成的数字,所以想要找到和她的头发颜色一致的染料估计是一项大工程。
这么多年了这染料依旧鲜艳如初,娜莉对她说这是夜兔的武器,要她把这把伞当作自己的半身看待。
不知道要重复多少次,由依真地很讨厌娜莉。
她还没有学会掩饰自己的情绪,所以娜莉也知道由依一直想要杀了她,娜莉告诉她等她强到足够杀掉自己时她就没有不杀掉自己的理由了,但是在她强到那个程度之前娜莉就已经死了。
你是没办法杀死一个死人的。
这就是死。
由依终于明白了这一点。
她想如果自己早一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当年就不会说那句话。
或许,现在她依旧狼狈地在某个蛮荒星球上奔跑着,搜寻一切值得杀死的猎物,等到有一天强到足够杀掉娜莉就杀掉她然后继续战斗。
由依抱着伞,她抚摸着这把伞,她熟悉这把伞犹如熟悉自己的身体,但是这把伞已经快要没用了,她已经长高了,这把伞却还是当年的长度。
之前由依没有想到这一点,所以没什么反应,现在她发现了这一点,按理来说她应该去找阿伏兔要求换一把新的适合现在的体型的伞,但是她不想这么做。
由依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想这么做,于是她陷入了沉思,在外人看来或许是发呆状态。
她仔细地回忆了一遍与娜莉有关的光阴,她恍然间明白这把伞其实并不只是一把伞,因为这把伞的颜色和她的头发颜色一模一样。
由依甚至想起来,当年,娜莉说夜兔不能仰头直视太阳,所以她如果想要知道太阳的样子的话抬头就可以了。
“伞面的颜色和阳光的颜色一模一样。”
由依想起来娜莉曾经对她说过这句话。
由依对太阳的样子还有阳光的颜色都没兴趣,但是此时此刻她抚摸着伞,回忆起当年的景象,她突然间意识到,或许当年的娜莉曾经期待过她问太阳是什么样子的也说不定。
只是这么想想而已。
只是毫无意义地随便想想而已。
由依很讨厌娜莉,但是最根本的,她对娜莉所怀有的感情甚至没有深刻到她要对娜莉的存在与否产生动容的地步。
就算从现状而言,娜莉的不在也比娜莉的存在要好得多。
认知到钟明的死亡之后,由依想即使娜莉命令她杀掉阿伏兔,即使她有实力杀掉阿伏兔,她肯定也没办法下手了。
钟明只是给她买过一包糖,但是阿伏兔给她的比一包糖要多得多,也珍贵得多了。
在这段沉思的末尾,由依放下伞,关灯上床准备睡觉,在那极短的适应黑暗的时间里,有什么东西把一个逼问扔到了她脑海中。
——除了阿伏兔,你就没有发现还有别人一直在给予吗?
比一包糖还要珍贵的东西。
你没发现吗?
由依只能对着黑暗说自己发现了。
她还没学会掩饰情绪,也没学会撒谎。
同样地,她依旧没学会要怎么处理除了战斗以外的事。
另一边厢,完成了初体验——正儿八经的战场拼杀——的神威也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
披散着头发从背影看就是一个萌萌哒小妹子的神小威想起今天在战场上偶然看到的由依的战斗模样,觉得很有趣。
#这家伙一定是因为比我有经验所以才打败我的啦~#
坚定地走在变强的道路上坚信自己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最强——反正绝对要比抛家弃子的秃头强——的小夜兔如此给自己打着气,决定下次和由依打架的时候一定要找回场子不说还要把她的头发都拔、光!
神·没了呆毛连照镜子都不开心·威嗅着空气中飘荡的血腥味,极快地陷入了沉睡。
然而战斗不是一个人单方面就能决定的事。
从演练场上消失的由依让神威感到很不爽,更不爽的是就算在食堂或者走廊上堵到她问她说好的战斗狂属性去哪儿……啊不,问她为什么不去演练场玩耍了对方也不回答,即使他恶意地提到某些死掉的人和未死的人也没用,整个一个刀枪不入的性子,讨人厌得要死。
至于二话不说直接开打逼迫对方还手……
咯咯哒这家伙速度比他快躲了一下第二下就没影了。
在追着由依跑遍了整艘飞船最后依旧没追到对方反而自己成了其他夜兔的笑料后神威只能放弃这个变得越来越蠢的计划,扬着释放着杀意的灿烂微笑到演练场发泄。
明明被嘲笑的两个人都有份但只有他觉得心累果然是因为脸皮不够厚的原因吗是吗是吧就是这样吧这才是真正的奥义啊!
及至后来,气不过的神小威试图偷袭,虽然不太光彩,但这一举动本身就出于泄愤而非战意,所以也没有执着于正当的必要,再说了他们都是海盗,说光彩什么的也太不称职了。
彼时神威对自己的隐匿功夫很有自信,他甚至预先在脑海中给了自己必胜的结论,因为由依在他看来正如阿伏兔所说是个非常单纯的孩子,而单纯的人是不会经历过卑劣的偷袭的,所以她中招的几率非常大。
然而这一举动也失败了,而且是完败。
作死把自己弄伤的神威可怜兮兮地挪到医务室让医师包扎自己胸上的伤口,血肉被捅穿撕裂前对于死亡的预感犹自在心头盘桓不去,但比那虚无缥缈的感觉要更强烈一点的感知是被偷袭者回眸的那一霎那间。
那双浅蓝色的带着一种透明质感因而往往给人一种天真无邪的认知的眸子冰冷而没有任何人类应有的情绪,连对死亡的漠然都没有。
那一瞬间的怔忡差点让神威折戟在十二岁这一年,还好身体自发地动了让他险险避开要害。
在被治疗的过程中,比起反思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像熊孩子硬要揪猫尾巴一样幼稚,神威更情愿思考由依为什么会出乎他的预料。
由道听途说拼凑出的由依这个人,她本不该如此缺乏安全感。
她不过是一个被期待成为纯种夜兔,事实也的确成为了纯种夜兔的未来的强者。
神威很赞同阿伏兔的说法,由依的世界显然非常简单,简单到只有战斗。
这和他决心舍弃了一切之后踏上的道路是一致的,所以神威很自然地把自己的行为模式和思维方式套用到由依身上——在这么做的时候,神威难免会因为对方根本没有舍弃过任何东西而觉得受到冒犯——所以他不理解由依竟然会如此缺乏安全感。
这里是春雨第七师团主舰,她的父亲就在离她不足五百米的地方,生活在她周围的都是不会伤害她的同胞,更别提还有那么一个爱操心的阿伏兔总是关心她的精神健康。
她的世界如果真地简单,那么她就不该缺乏安全感,因为安全感就是那么一种东西,只有你在经历了抛弃之后才能意识到的让人心慌到想要怒吼的存在。
插句话,神威不是想不到由依之所以和他不一样——没有舍弃过任何东西,是因为由依从来就没有这个选择权。她曾经勉强算是拥有过母亲,但是在她舍弃对方之前对方已经舍弃了她。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为什么要从这个角度去想呢?这和他有什么关系?由依看上去挺惨,实际也挺惨,但是这又不关他的事。他知道这件事有什么用?甚至没办法在战斗过程中打嘴炮因为对方是那样一个水火不侵的“简单”人。
神威选择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
由依的世界并不简单,她走在空无一人的飞船走廊上,和她走在战场上是一样的,她对这里和对战场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她根本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因为任何人从她门外走过都能将她惊醒。
治疗伤口的时间不长不短,神威无意识地放任自己的思绪沉迷于对由依这个人的解构中,好似无聊的心理学家坐在长椅上分析来来往往的行人借此消磨光阴。
这个时候的神威当然没有发现,毕竟很多事只有局外人才能看得清楚,他在进行这一娱乐项目的时候逐渐偏移了原本的目的,而当游戏结束,他从医务室离开看着时间前往食堂就餐,再看到由依时,他早就把一开始的目的给忘了,取而代之的是对由依真正目的的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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