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西爱想着, 也许是今天,也许是明天,也许是一个月的时间, 就会有回音。
她参加的那个项目, 递交的时间周期就是两个月。
这事儿,跟家里人,一个字儿也没说过。
等着早上起来的时候,西爱是没那个自觉早起来的,就算是醒了, 也在那里躺着, 然后看着伸伸在那里放碳,炉子的火苗一会就起来了, 温度可见的上升了。
“起来了。”
西爱没吭声, 你喊我起来就起来啊,这边这么冷,暖气也没有, 我不得靠一会儿啊。
伸伸也是真有耐心, 他一早上能喊十七八次自己都不带不耐烦的, 一般人早就不喊了, 爱起来不起来。
“起来了, 一会吃饭了, 我带你出去吃。”
“吃什么”
“你想吃什么”
“这里有什么啊”
“就那几样, 油条豆浆包子的。”
“不吃包子。”
“那吃油条啊”
“行吧。”
“那你赶紧起来,一会儿我带你去我单位那边看看去。”
“你今天还上班吗”
“不上班,但是有事情得干干, 我们下面上班比较灵活, 不是按时按点的, 有事情就做,没事情就早点儿走,也没有人管。”
其实就是想带着她看看的,也不直说,就看看呗。
西爱就比划了一下太阳,太阳从自己的肚子那个位置,一直到脚的时候再起来,“我要等会,你看这个光,走到那里的时候我就起来了。”
“你得快点,我饿了。”
“我带零食了,你先吃点。”
“行。”
伸伸就去包里面拿,然后一个一个看,看到那个小纸包,“这是什么”
“你猜。”
伸伸打开一看,几片什么东西啊,“这什么啊”
“参片。”西爱翻白眼,就知道这样,眼睛就跟瞎了一样,千里迢迢带来的,然后给放那么久留着,也没见他看着了很感动。
伸伸捏起来一片闻闻,“有药味,好东西,这得怎么吃啊”
“煮汤或者泡水都行。”
“那不很可惜泡水。”
“那就煮汤。”
“你会吗”
西爱翻个白眼,“我怎么会,但是这个东西很简单,加肉里面煮就是了,你去买点肉不就行了。”
理论很强大,就是不下厨。
人家是很久不见了,爷们在外面吃不到家里的饭,然后赶紧的来了,给做点好的吃,西爱就没这个觉悟,人看着伸伸要出门,带着个女的,伸伸就介绍了一下,“这是我爱人。”
西爱就点点头。
“这是哪儿去啊,吃过了吗”
“我们打算出去吃的,马上就吃了。”
人大嫂子很热情啊,眼睛溜溜的看着西爱,“家里还有饭,一起吃一口呗。”
“不了不了,我们出去吃。”
西爱肯定不吃的。
跟伸伸就走了,老远还在后面看,伸伸就笑一笑,“这大嫂子,你都走了还在看。”
看什么
看小洋人呗。
“看我漂亮呗。”
“估计是,看你穿的好。”
就是穿的好,本身就洋气,买衣服就没有买过一件便宜的,说起这个事情来,王红叶就怪骄傲的,家里面多穷,多吃不起饭,年头多不好,省吃俭用的一家子,没给西爱穿过一件补丁的衣服。
她穿完的衣服给孙二穿,跟新的一样。
没有脏的或者是破的。
后前脚走,后脚大家都知道了,吃早饭西爱就心里淡淡的,难吃呗,就那样的,没什么期待的,心里就平平的。
等去单位,人打招呼,西爱也不吭声,就笑笑,微笑还是会的,这里看看,那里转转。
一连着两天,西爱就看够了,“天气冷,在家里吧。”
“今天不出去了”
“嗯,没什么好看的,什么也没有。”
这镇上,能有什么呢
要是有,也不至于是个乡镇了,山不如人家高,繁华没有城市里面的好,要特色也没有特色。
西爱想着,一顿,特色也有,就是家家户户煮饭的高级别就是里面放几个红枣儿。
“小刘啊,我煮了稀饭,你俩带一点儿,加红枣了,给你对象看看好不好吃,这个养人。”
没啥好的,小米里面加红枣,大补,坐月子都吃这个。
“哎呦,谢谢您了,谢谢您了,我们还没吃,正打算出去吃呢。”
“别老出去吃,没啥好吃的,家里我给带一口就出来了,你们不好意思过去吃我就送过来。”端着一盘子的包子呢,一个个的,西爱在心里比划了一下,嗯,跟月亮一样大。
放下来就走了,西爱看一眼,“我不吃。”
“你怎么不吃”
“我不喜欢里面加东西。”指了指那小米粥,里面很多红枣呢,估计都给挖来了。
伸伸就勺子挖了一下,“这个对身体好,我觉得还行,不难吃,你吃点。”
“我特别讨厌里面加东西。”
就不能吃里面带东西的粥,只能有一种米,如果很多种,就不要给她看见,她只要上面的汤喝,如果要吃一点米的话,那就什么绿豆啊,红豆啊,都远远的。
更何况是这么大的红枣了,味道都乱了,很讲究吃本来的味道。
“你尝尝看再说,人家这边都吃,就你不吃,你吃了不好再说。”
吃一口,怪好的。
有点红枣的味道,最关键的是,热汤热水的,吃了怪舒服的。
伸伸拿着包子吃,那菜包子啊,不是圆的,这边是那种月亮型的,比一只手都大,咬开了是白菜馅儿的,里面是肉渣滓,他一吃就知道西爱不会吃一口的。
也不劝一句。
“你明天开始做饭吃吧。”
伸伸也看出来了,她心情不行。
这边吃没好吃的,玩没好玩的,小地方也没办法,就只能这样儿。
要做饭,他也不行啊,早上起来煮鸡蛋,你说冷水还是热水放进去也不知道,煮出来了打开看看。
西爱剥开皮就觉得黏糊,“不行,蛋清都不光滑,黏在壳子上面。”
“那在煮一会儿。”
然后就煮,煮出来,西爱倒是吃了,吃到那个蛋黄啊,边上一圈都是青色的了,这是煮老了,没有营养了,蛋黄是黄色的菜正好。
彼此做饭吃也很煎熬,第二天西爱煎鸡蛋,不煮了,结果你说就糊了,伸伸就问放油了吗,没放。
一边都是糊的。
味道也有点,西爱打开门,站在外面,太阳老高了。
那小屋子里面有油烟味儿,大嫂子在洗衣服,一个大盆,“吃了吗”
西爱就够死了,一天见面不是吃了吗就是吃了吗,她觉得有意思,没别的话了是不是
“还没有。”
“打算怎么吃”
知道俩人都是出去吃的,结果听西爱指了指里面,“做饭吃。”
伸伸还在里面叽歪,“我就说得放油,你不放,糊了吧,还得放油。”
大嫂子就笑了,也了解了,进屋子就跟自己男人说了,“不会做饭这一位,俩人吃不到饭,煎个鸡蛋都是糊的,你说我平时给你煎鸡蛋,不都是油汪汪的,香的很。”
“年轻人,听小刘说都没做过饭,人家家里老人都在,爹妈也都勤快的,哪里让伸过一指头干活儿了。”
“那可不行,那做饭洗衣服,不干这个以后日子过不下去,还能光等着啊,我看啊,她也没架子,就是看着不说话,有时候冒出来一句还怪可人的。”
“你对人热情点,都是同事,小刘也不容易来这边,有空啊,你带着给转转去。”
“我带着去哪里转转,我自己都没转过,我只能会干活儿,没人家那享福的命,小刘都带着转变了,我跟你这么多年,不说别的地方,老龙湾都没去过。”
领导一顿,“那地方不错,可以去看看,咱们一起去,也招待一下人家。”
“我给包了大包子,白面的,还不算招待了,你割肉给人家吃啊”
领导没吭声,土生土长的这边,三岁死了爹,七岁娘改嫁,九岁他活不下去找娘去了,跟着后爹受屈啊,十一岁回到自己老家里自立门户。
“看见没有,就那个水库,就是他带人给修的,这边的水库粮仓啊什么的,都是你叔带头的,没日没夜的干,冬天晚上都不休息。”
西爱百无聊赖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去老龙湾那边去,听着大嫂子给指着,伸脖子看一眼,跟个小水沟一样的。
一行人,就她不想走路,自己跟个大宝宝一样的,在后座上,伸伸给前面推着。
人家都是步行的。
伸伸就知道她这尿性,“人家都能走,你不能走,这边都是走路的,我们去开会,到县里自行车没有,就走到半夜里去开会,开完会,然后早上鸡打鸣的时候回来。”
多穷啊,那时候开会,都是夜里开,因为来不及啊,各个村子乡镇上的走着去,都得五六个小时,路上翻山越岭的,这边都是丘陵。
“怎么不坐车”
“那哪儿能坐车,那么多人车费不少。”
“那开会可以用,不用这么节俭。”
“那可不行,这都是公家的钱,省一点是一点儿,账上钱做正事都不够用的,开春了就得去买树苗,我们都得种枣树,这边的品种不行,得换。”
一针一线,得用在点儿上,自己坐车开会,在外面吃个便饭什么的,都是公家的钱,舍不得。
用谁的钱也舍不得,自己熬夜走着去。
都习惯了,就西爱不习惯。
走走停停的,愣是俩小时,你说西爱给死去活来的啊,她真不行,走俩小时已经是极限了,现在脚底板都觉得疼,走一步都难受,就在后面坐着。
大嫂子还说呢,“你叔吃苦啊,他不识字,文化也没有,现在就吃亏,不然早就到县里面去了。”
“家里穷”
穷不能上学呗。
“是穷,他跟我说可怜啊,冬天去山上捡牛粪,去捡鸡屎,后爹说卖了给交学费,结果一分钱没给,不给上学,他聪明啊,那时候学费是42斤地瓜,老师看他一直不去,来家里喊他,说是不要学费了,免费教,别瞎了好苗子,后爹就不给去。”
西爱卡巴着眼,“为什么不给去”
“让他在家里干活。”
“他妈呢”
“他妈还能怎么样,改嫁了。”
“他妈不给他说话吗”
“说了不算啊。”
西爱眼神就收回来了,有点认真的看了前面的大叔一眼,跟伸伸说树苗的事情呢,怪高兴的,她突然就觉得,人不容易。
哪个人都不容易。
她初次见面就觉得很俗气的壮汉,很普通的一个基层干部,背后有这么多的东西,因为不给上学,所以离开了后爹,跑回来自己村子里自立门户,白天干活儿在地里,然后跟人家学写字儿,晚上回来身上都是字儿。
带着村子里人修粮仓,开水渠,就是西爱看到那么一点的水渠,那么窄小,看着玩儿一样的,几个修了那么长,整个春季夏季灌溉都不成问题,用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还是在利民丰收,水渠经过的地方,免于干旱。
面色坚毅,眉目,西爱再看一眼,突然觉得这人长得很不错。
有才干之人是带着气质的。
信得过的气质。
她突然觉得这地方,其实也不错。
看着地里的小树苗,第一次问,“那就是你们说的枣树吗”
一米来长,拇指粗细,干巴巴的跟个木柴一样的,没有一点叶子,立在白雪皑皑之间,插在地上,孤独煎熬的很。
黑黢黢的1,不像是活的样子。
大嫂子顿了顿,“大概不能活了,死了,这些苗子不行,我们的苗子不行。”
“那就去买好苗子啊。”
“那谁知道好不好,买回来试试才知道。”
西爱瞪大了眼睛,觉得这事情很简单啊,你来找人测量,找地质专家,植物学家,不就行了。
怎么能用这么笨的办法,跟撞运气一样,去盲狙呢。
“这是我们从江苏那边弄来的苗子,人家那边可好了,我们买回来的,结果不行,”
“那就去找专门的人来看啊,人家有专业做这个的,根据你的土壤土质来改良树苗,你们这样子岂不是很浪费时间,也很浪费钱吗”
大嫂子眼睛也瞪大了,说的简单,而且怎么就浪费钱了呢,“哪里有专门的人”
“就是有,人家也不到这里来,我们也不认识,谁认识啊,在哪儿也不知道。”
天方夜谭一样的。
西爱就闭嘴了。
太多了,我们的土地太多了,谁能去丈量每一寸土地呢,谁能去研究好每一寸土地,然后给看最合适的种子呢
我们绝大多数的农民,在这片土地上,其实就是跟这边的枣树一样,来回试一试,今年收成不行换另外的品种,然后世代累积,找到最合适种植的东西,哪里适合种小麦,哪里种水稻。
哪怕就是村子里同一个山头同一家的地,有的向阳有的背阴,有的是沙窝地,有的是良田,农民心里也要盘算好哪块地适合种哪个。
西爱就突然感觉心里特别棒,那一瞬间,就觉得其实世界上不是只有植物学家农学家知道,遍地的农民其实都是很伟大的科学家,很伟大的实验者,都在跟天地做一场时间为祖辈的实验。
他们不停的实验,然后总结,口口相传,丰收果腹。
西爱这孩子,她不丧。
虽然看世界很坏,性格也有点坏,但是她有时候会突然给世界暖一下,我们常人体会不到的习以为常的事情,在她看来,也许很惊奇,也许很暖。
三十多岁的人了,依旧在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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