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画中仙(2)

    02

    昔天子访仙问药,当有谋士东渡瀛岛。今天子只是找个寻常的民间画师,即刻便被带到了萧国君王的面前。

    画师被捕时正在家中宽衣,见官兵闯门而入,慌张失色连衣带都未系,几近袒裼裸裎地被押赴京都。

    “你就是那个《蓬莱仙山一十九神仙卷》的画者?”

    大殿之中,只闻天人之声,唾玉钩银而发。声音疏懒,就像是金石相击迸出的金玉之声,隐隐掩掩的杀伐之气,言语中,透着一丝困惑。

    不敢抬头看君王,只能伏地惶悚道:“回陛下,正是小民。”

    “抬起头来,”

    画师不敢不应声抬头,这一眼,吓得他赶忙低头。

    恍惚一个人影,只见玉楼银海的宝殿中,那人狐发曳腰,未绾而倾,浑然没有梳理过一般,那明晃晃的一团妖妖皇皇的颜色。

    “画中人现在身在何方?”依旧是散漫慵懒之声,却不怒自威,让人俯首伏地。

    “这,这……这是小民自壶山见到的一仙人,”画师伏地发声道。

    “哦?”

    画师欲谎辩一二,“当、当时,仙人腾云跨风,凌驾于空,咄嗟间,仙影便从云间远去,小民未能问及仙人名讳字号……”

    “当日这‘神仙’是往哪个方向飞的呀?”座上之人似懒洒的语气。

    “好,好像是自东面西,驾云而行的……”

    “那他当日穿的是何衣裳?”宝座上的君王又问。华夏衣服上曰衣下曰裳,合之则为通体服饰。

    “回陛下,小民看得不尽具切,但牢记得那仙人羽衣飘袂,五彩神裳,仙云萦体,周遭渡着一圈闪闪的金光。”

    “大胆刁民,连孤都敢戏弄!”座中人语声顿变得怒杀。

    “陛,陛,陛陛下?”画师张口结巴。

    天子吟声懒漫,却内容叫人肝胆俱裂:“拖下去,砍了他双·腿。”

    画师躯干一震,慌张求饶,放声高哭:“陛下饶命啊!那人是,那人是太学士苏善禅之子!饶命啊陛下!陛下……”这句迟来的实话并未能饶了他俩腿。

    那画师被行刑后,宛若一滩血肉烂泥,被宫人拖曳到了殿上。画师浑身血水浸透,肢干自腰下便已消失,目及所处狼藉不堪。

    “这神不神仙的,鬼不鬼的,到底是何人?”这是座上之人的最后发问。

    匍匐在地上的画师失声泪崩,悔恨当初:“是苏桥仙,是苏桥仙啊……陛下!陛下……”

    “哦?”

    “苏太学士苏善禅之子,苏雀苏桥仙是也……”那人以头抢地,血流不止。

    萧暄吟出了画师口中的这三个字,细细在口唇间磋磨,“苏桥仙,苏桥仙……”

    轻声一笑,音色发沉:“哪来的假神仙,敢在孤面前装神弄鬼?”

    ……

    是日早朝完毕,众官退下之时,萧天子叫住了其中一人,“苏太学士,你留下。”

    正要退出大殿的苏善禅一怔,虽是满头雾水,即刻应声下。

    百官散去,人声唏音,空荡而恢弘的大殿只剩了萧暄和苏善禅两人。

    苏善禅心惴不安,往常陛下从未留过他于殿。今日召留,肯定有不凡之事。

    王座上的人看出了苏善禅的担惊,不由放缓声来:“苏卿,不必惶恐。”

    苏善禅暂定心神,又听见萧暄继续言道:

    “孤听说你家中尚有一儿?”

    苏善禅心神一震,惊诧地扬起头,看那座上的人,只见那张与胡姬如出一辙的脸上,一双碧眸,隐隐若青,詹青发靛,向他扫视过来。

    “……回陛下,是,臣是有一儿,”苏善禅心如寒磐应声道。

    他自道士说过雀儿一生不得见碧瞳之人后,日夜让人严看管照料,十余年未踏出家中半步,方平安长到即二十。

    他也曾向人打听过何家有儿生来异眸。只是早些时候,听闻过九皇子生得不一般。而直至天子登基,他才发现,原来碧眸之人不是别人,正是萧国之君。

    “小儿他体羸多病……”苏善禅还想言说,祈求圣上高抬圣手,就被萧暄打断。

    “孤又没说他犯什么错了,这么紧张作甚,苏卿?”

    苏善禅未缓住,又听闻萧暄娓娓言道:“他也理应快及冠了吧,如今尚无职位?”

    苏太学士立即解释道:“犬子年十九,痼疾沉疴,鄙俚浅陋,老夫令他在家中读书歇养。”

    “哦,那就择日进宫吧,孤好封他个一官半职。”

    “陛下!……”苏善禅惊劝道。

    “爱卿有何要言?”萧暄碧眸一眯,露出了不悦目色。

    “我儿弱如扶病,怕有侵龙体。”苏善禅面如灰土,仍望能收回成命。

    “孤真龙天子,接入宫中,能庇他周全。”萧暄懒懒发声,天子千金之言,不容置喙。

    “陛下!”

    “就这么说定了。”

    退下后,苏善禅一步一痴怔,走出了大殿,日当正午,犹如一轮吞浪骇云的烈焰,高悬于顶,仿佛世间上的黑影于此烈日下,再无处藏身。

    ……

    长明宫。

    一个人跪在门外边,身形很是消瘦,袍衣曳地,头伏在地。

    有大人来觐见国君,看见了他,怎么有一个人跪在这里,不曾见过,穿着一云裳,身段略孱弱。

    那大人觐见完毕后,退出去,这人依旧在此处长跪。

    “爬过来,”良久,狐发之人懒懒发声。

    “怎么伺候会吗,”眼神扫过鹅膏色玉盘中浑圆通透的青紫葡萄。

    立马跪着过去双捧持起了葡萄玉盘,弓着腰背,皂发倾下,一张脸埋在了脚下。“陛下,”

    那个人呆呆木木地伏在脚侧,举着金齑玉鲙,手臂身形轻颤,也不曾敢动。一丝一举,叫萧暄看了生出了鬼火气。

    “这点事都做不会,”挑起他的下颚,发觉他瘦得厉害,只是一双眼睛,色若春花。分外地令人想贪图。

    抚摸过他的下颚,捏起小嘴,看到了他的银齿,“用你这里喂我。”

    闻言,苏雀浑然一震。

    萧暄松开了手,看他惊恐交加的神情。

    原本是眼尾下垂,敛住的一张脸。此刻间,病态的白,诟耻的红,交织在一起,恍惚如同了红炉上的一点沃雪。

    苏雀的声音都不真实起来,“陛下,臣以秉笔事君,只是,只是一介起居郎……”

    起居郎,属内史官。这个官职是记录皇帝的起居和殿前言行,善行劣迹俱记录,以供列入史书之用。

    三日前,萧暄宣了他进宫,封的是起居郎一职,日夜伴君侧,尽而不污,直书其事。

    见他浑体颤不住,知他胆薄,未经敲打,狐发的君王冷笑一声,“看把你吓成什么样子了,”

    “你哪儿比的起孤的妃子,怕在你身上,都叫你垂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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