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苏雀醒来的时候,已是平昼。外面正日高悬,晃晃然得好似品物皆春。
自己正在君王的床帏上,身旁的一个宫人以为他想寻君王,便道:
“陛下正上早朝。”
苏雀不关心萧暄是干什么,他委身起来,还未等他坐起,摇晃了身体,再次如蒲柳地又倒在了被褥上。
宫人过来唤了他几声,他无一反应,宫人便出去喊宫医来。
苏雀垂了一下眼睫,宫医悬脉诊断后,道,“体虚肺躁,干火烧心,”后面再则,苏雀也没有细听。
他且垂着头颅,眼轻轻敛合起。褒袖宽袍上一团一点的血块。
下颚被扳转过来,苏雀方睁开了眼。
一张或颓若寝兽的脸,浮脩长眉,浓绿双目映出了自己,“苏大人真是好惬意啊,”
“臣之过,夙婴疾病,床蓐不起,难报答陛下的知遇之恩。”
这下瞧见他又是一番乖天悯人的模样,萧暄心中称奇,这个人人前巧言令色,人后倒是一副病恹恹、零敲碎受的品相。
“大人如若诚意正心,结草衔环的机会时时都有。”萧暄扳过他的淬玉般白巧的脸,出声言道。
苏雀这下不再发声,萧暄如愿看到他惨白的脸色。
萧暄在办公阅牍,苏雀跪侍在一傍,记事待书。待萧国之君阅完了奏卷,外边已是宫火阑珊,暮色低合。
萧暄把笔落在了玉搁上,懒懒发声,“起居舍人,来服侍孤宽衣。”
半日,无人作答。
宫人在旁答唤道:“苏起居舍人已经昏去多时。”
“还让孤等他么,”
说罢,宫人立即明白,冷水置上,那人睁开了结了空濛水珠的帘睫,脸上似瓷如烧,爬也爬不起来。
一双麂皮紫靴出现在面前,这萧国崇紫,为尊色。天底下还有谁能蹬着一色的靴。苏雀挣着要从地上爬动起。
“苏善禅好歹是本朝一大学士,怎么教出你这个不懂礼仪的儿子,”
宫人将苏雀抓起来,牢牢地按跪倒于地。
看他如泥爪雪鸿,动弹难得,脸惨似纸,叫萧暄才生出了一丝后悔。本来是养他在身边,好叫他寄魂分化。
怎么就屡禁不止要去亵虐他的心思。
“你可是走运了。”
萧暄将他掳起,打横地按在了怀袍之中,将他带到了液泉宫。
太液芙蓉未央柳。
宫池有三十六个,处处温泉潺湲,热气蒸岚。
长久的热气浸泡,才将苏雀的惨败之色润出了丝丝苏芳色。
为了让他有一丝意识在,不沉入温泉底,将苏雀的一只手缠上了绸带,系在了泉石边。萧暄泡浸一时,只觉气精神擞。便游了过去。
那起居郎被蒸汽缭绕、热泉经脉,满脸薄柿色,比起方才要强上几分。
见他垂落着眉眼,尚有几分神智在。萧暄开声言道:
“从前有一人,也爱来着液泉宫嬉玩。可是他病了,久病不起。”萧暄目光放得缓许,落在远处,“孤很想他,想他好起来。”
“可他怎么都好不起来,孤很伤心。可是后来,孤看到了你,也只有你可以救他。救活他并不难,只受些皮肉之苦,便能将一垂死之人留住。”
苏雀眨动了一下眼睫,“陛下意欲如何?”
“孤想你救活他。”
“这是陛下的心愿?”苏雀又问。
“当然。”
苏雀垂了一眼目,重新抬起时,面清容绮,“食毛践土,谁非王臣。天下都是陛下的,臣亦是陛下之子。繄起死人而肉白骨,修德积善,有何不可?”
萧暄脸色露出了惊喜。
苏雀心中冷笑,蠢货。
尔等死期将近。
这几个月来,萧暄都未宣他到长明宫侍君磨墨,值差上朝。也不曾虐谑他一丝分毫。
萧暄只觉他在液泉宫那次,答应得如此爽脆,怕是不知这分化生肉术的折磨之阴毒,损耗之厉害,足足叫他活挨死受了数月时长。
见他在床上的模样,喉咙满嘴的鲜血。
君王假仁假义地对苏雀说:“且忍耐住,孤会好好补偿你的。”
很快,几月后。
宫里发现多处了一个人,这个人与画中仙苏雀生得是一模一样,一颦一动,神貌相合。此人名唤稚尺。
君王为了将他与苏雀区分开来,专门在他的脖子画上了一点朱砂。
稚尺喜穿羽衣,胡白色的,素净的,宛如白月光般存在。一张脸却是往妖里妖气的打扮,露红烟紫,惹宫人频频回目。
白月光宜喜宜嗔,一张原本只有苏雀才有拥有的唯一的脸面,特意描摹了旧时乐器伶奴的妆容,淡淡的下眼睑中擦上了粉藕的花黄。云鬓半挽,华发倾散。
这样的人到君王面前来跳舞,柳下惠是不复存在的。
君王依旧让苏雀记录日常,稚尺虽也是会识字,让一同待在身傍服侍。
起居舍人的他穿着了的灰调的衣服,长发用石青色带扎起,病骨支离。生活上采椽不斫,平素褒衣博带。
稚尺赤脚在地上跳舞,水裙风带,弱管轻丝,铃铛随着舞步而泠泠响动,美则美,让人爱怜顿生。
萧暄揉着他的冰凉的玉足,“稚儿真是多才多艺,来人赏,”
稚尺听到君王的称赞,便睥睨一眼去旁边执笔的小小史官,持宠而娇,溢出言表。
只见起居舍人,草木不动,敛眉垂眼,别无他色。
君王睡着了,是被稚尺哄睡的。稚尺下了床,看到了屏纱帐后的起居郎。
不由脸生一娇色。
走过去便道:“我脚好酸,替我揉揉。”伸过去的,便是宛如雪藕般的一只足。
那个人敛住眉眼,居然顺从了。双手并下,替他轻轻捏着。
稚尺看到他那脖子雪白的就像是梨白刚发出了一点芽,颈下的衣袍单薄,深灰色的领下还有用笔的墨渍。
稚尺端详着那人,思想着平时君王怎么看自己,看他事实上也就是看他稚尺自己。
他苏雀这般,衣不带水,眉拢眼敛的。平白无故,倒是生出了一丝丝楚怜之感。君王看自己是不是也如此?
自己与他生得一模一样,如若不是借他的身形,自己便长不出这等模相。假若是换在别人身上复活过来,他稚尺便长其他人的一副外表。
这到底是君王是喜欢他稚尺,才借苏雀分化出他?亦或是,君王只喜欢苏雀,才分化出他稚尺来?
稚尺苦思冥想。
那人捏着脚。
突然地低下头,在稚尺脚脖子亲了一口,慢慢抬起头,稚尺吓得愣住,只见他眼里原本平日里是,簌簌淡淡的,此刻却变得有些如同荡散浮动的细碎桃瓣。
苏雀掩饰心中的慌乱,忙低声道:“请原谅我的冒失,”跪落下来,请求他稚尺的责罚。
稚尺感觉好玩,又有一丝别样的悸然。他哼出一声,“下贱。”虽这么说,但是很好奇,如果苏雀下一次再狂妄些,会对他稚尺做出什么的事情来?
苏雀敛合下的眉目冷漠。
不过是小儿伎俩,也叫得你心乱意扰的吗?
下一次。
都说吃了花瓣会生体香,稚尺偏要吃花,但是体寒不胜,腹痛难已。
痛得他豆大的汗珠滑落在额侧,但是要第二日要在君王面前跳舞。稚尺挣扎着起来,打翻了侍女呈上来的汤药:
“你想烫死人吗?”
长明宫。
萧暄看了一会儿书,“怎么今夜不见舞坊大人?”他前些时日,封了稚尺为宫中舞坊大人。
四下便有宫人作答:“陛下,舞坊大人腹病发作,不能前来伺君。”因为稚尺常常吃食鲜花,便常常有了胃寒腹痛之症。
就宫里侍君的苏雀听了,更加敛低了头颅。
“好罢。”
稚尺不来候前,萧暄觉得夜里乏闷无趣。
平日觉得一左一右的起居舍人和舞坊大人看他们相互嫉怨,倒是有点趣乐在。
“起居大人,你待会儿且替孤去瞧瞧稚尺。”
“是,陛下。”
想见他脸上不悦,二人斗角勾心,也够他苏雀生闷的。
苏雀却之不恭了。
稚尺的就寝之处就在长明宫侧的壬虚宫里,常是舞伶乐师之地。为稚尺腾出好大的一殿来。
稚尺刚饮下了苦药,皱着眉眼沉沉昏昏地睡着。
苏雀沾湿了毛巾,替那个与自己生得是毫无二致的人拭擦去额前的汗珠。
那个人像是梦魇到了,苏雀摸了他滚烫的手,心中多少次嗤笑之,不过是靡衣偷食、偷合苟容之辈。
手炉时时加炭火护在他稚尺的衣间。
醒来的稚尺,看到了一夜似未眠的苏雀。
他面色比起自己,更许惨淡苍白。
稚尺佯作大怒:“怎么是你?”
苏雀长跪不起,“扰了稚大人的心绪,是下官的不是。”
稚尺看着他可怜,脖子雪白,不像他脖子之处有一颗讨人厌的朱砂。便伸出蘸雪般一样纤细的手,挑起那个人的脸,对他恶声恶气地说道:
“凭你也想照拂我?自不量力。”
甩开了他,苏雀稳住身形,只见伤心之色在他苏雀脸上漾开。稚尺才得到了心里一点愉悦,这人了怎么,着了道,看上自己?
莫不是甩什么阴谋伎俩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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