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是日。
稚尺进了长明宫。
萧暄一脸沉鸷地盯住他看,“为何今日舞坊大人姗姗来迟?”
稚尺不知这几天是何缘故,君王处处看他不顺。甚至大喝小唤他来作赶那。
他见到了一旁敛目垂眉的苏雀,有可能是他苏雀从中作梗,唆使挑拨他与君王的情谊。亦或是君王见苏雀这几天替他稚尺受责,倒是怜惜起来他苏雀了。
稚尺扮弱假柔道:“回陛下,这几日稚儿腹痛难忍,所以值守来得晚些,望陛下宽恕。”
萧暄倒是瞧着他分花描金,额上一蜻蜓翅染成了鹅黄,分外娇俏。“舞坊大人也是好本事,每日进宫拖拉不说,连得兰丞相都指名点姓地把你要去。”
半垂金粉,腻如云母。也不过是个勾人媚主的祸水。
稚尺意外又有些喜悦,丞相看上他稚尺了?连声地、弱弱地道:“陛下,兰丞相是何人啊?”
虽然丞相点名了要他稚尺,可他稚尺从来没见过丞相,他为何情有独钟自己?难不成是自己美名在外?
萧暄冷笑一声,“那日你于长明宫大呼小叫,说有人猥亵了你。那猥薄你的人便是兰膏了。”
稚尺大吃一惊,难怪。当日那人外袍金紫银青的,而且举止张狂轻佻。原来竟是萧国的丞相,兰膏。
听闻兰膏少年入仕,平步青云,速度之快;权倾朝野,势力之广,令百官称奇,此人官海只升不沉,可想而知背后撑腰的会是谁。
虽然脸露惊讶,稚尺心中倒是喜不自胜。假使将来自己于宫中失势,好歹丞相兰膏那儿也是个好去处。
这时,稚尺做出了委屈的表情,拿着腔调地道,“我,我素不知他便是兰膏丞相。不,不然,稚儿也不会嚷嚷这么大声了。”
“哦,若是你知道他是何人,便悄悄摸摸地与他好上了?”
稚尺被他看得心生害怕,他咽了一下唾沫,又道:“当然不会,”
“陛下,你这是,吃醋啦?”想着萧暄素来这般眦睚怪气,于是稚尺表情轻松了一点下来,不由娇横可爱地继续道:
“陛下,稚儿美貌在外,旁人贪眼也是正常,陛下如若这般醋坛,定被旁人笑去了。”
萧暄懒得再理会这个无头脑空有美貌的稚儿。
抬眼看向了旁边一直低眉敛目的起居郎,只见他垂着纤密的睫翎,一张脸腴白似荼蘼开得如火如荼,而如荼至盛亦是荼蘼的垂败之时。
正敛着眉眼,不知在想什么。
发觉他苏雀这个人也是奇怪,先是那一回因起居注一事与他萧暄作梗游冷池,再是半月前舍身替稚尺挡了西域玉。
奇哉怪哉,尤其第二件事,他苏雀什么时候怜惜上稚尺了?
难不成是叫他喜爱上稚尺了?想到这里,这个碧眼寝兽瞥了一眼苏雀方才磨的墨,道来:“今日的墨怎么起了这么多浮沫?”
只见江翁垂钓的玉雕砚池里,果然浮起一些腻柔的浮沫。
拿起了雕花的细长研石,随手捞了一下砚池,发现底下十足多的稀碎砚渣。
磨砚也是要一定技巧和心思在,如果敷衍了事,自然会砚渣不少,还会生出一层厚厚的乳灰色的浮渣。
苏雀一看,果真如萧暄说的那样。萧暄看他脸上有稍稍的错愕之色,苏雀下意识地反应过来,跪落在地上:
“臣疏忽失责,是臣的过错。请陛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臣会小心伺候……”
稚尺站在旁边,遥遥地看戏。脸上浮起远观玩味的表情,这种时候冷嘲热讽是少不了他舞坊大人的:“起居大人,虽说你心好,但是这磨砚笔候的工夫可不能马虎啊。”
萧暄抬眼看到了底下又怔又些许失色的苏雀,见他慌不择色。听到了稚尺的落井下石,苏雀的神色显得更复杂了。
“虽说陛下青眼于你,可你也不能如此骄傲自满,忘乎职守了,啊——”
萧暄手一扬,顿时,长明宫传出了一声尖叫痛呼。
稚尺不知萧暄手里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条细长的金鞭,握匿在了手心里,手扬落间,细鞭挥出,竟然落在了他稚尺的肩上。
如若不是挥鞭歪了些,这一条火辣的淤痕就会出现在他稚尺如花美眷的脸上。
苏雀更是大惊。
这次他苏雀故意不用心磨砚,也是想君王误以为是稚尺陷害他苏雀,从而更远离稚尺的。
他心底怎么也不会想到萧暄居然会果断鞭罚了那位白月光的。
而萧暄无顾稚尺的捂住伤肩的错愕和满脸泪落的悲愤,转身教诲苏雀,幽幽一笑,道:
“苏大人,你可瞧清楚没有,从今天起,这便是你做错的事的下场。”
苏雀脸上血色褪去,听到这话时他不可置信,只见那个哭声细碎的人捂着血肩呜咽不敢,只能震惊地抬着泪眸,不可置信地看去君王,久久不能回神。最后,对他苏雀睥去了又恨又嫌恶的一眼。
苏雀恍然跪伏在地上。
萧暄说的这话的意思,即是从今往后,如果他苏雀犯错了,那么责罚将落在了稚尺身上。
这是什么话?
这是在测试他苏雀是否钟情于稚尺吗,也是叫稚尺对他苏雀心断邪念,好恨上他苏雀?
苏雀原本的谋划是利用稚尺乱了萧暄的算盘,如果按照他苏雀的计划,稚尺不出意外会爱上他苏雀,那么,惩戒和杀死萧暄的计划更容易实现。
“陛下,不可,……”苏雀端顺自己的气息,这样的话萧暄会打乱了他的计划,“若如此,苏雀万死难咎,舞坊,舞坊大人也会恨透了下官的……”
萧暄冷声一笑,青眸映着地上的那个人,只见他苏雀的脸面如窳败后的褪白荼蘼一样,袍败色退,好一番美人残图。
“苏大人,平日孤还夸奖你聪明,怎么今日竟蠢笨可怜?如若你苏起居郎做得好,孤会奖赏你和舞坊大人的。这褒惩分明的,如此一来,即教会你苏雀如何安守本分规矩行事,又令舞坊大人学会如何与你和睦共事。一举两得,两全其美。”
苏雀的哀求没有得到回应。
稚尺盯着苏雀的容颜看,要烧出两个灰烬的洞来。
值毕,出了长明宫。
苏雀走在了道路的一侧,稚尺走上来,故意地将他狠狠一撞。
起居郎被踉跄了几步,未等他抬头,那人的呵斥便劈头盖脸地下来:“你且给本官好好当差,若有行差踏错一步,本官绝饶不了你!”
苏雀才缓声说道,“你为何不去恨下这道旨意的人,而是来怨懑下官?这命令并不是下官所希望看到的……”只见他脸色裒敛,灼灼映江水而生的颜色,此刻也随着夜色凋敝许多。
他苏雀说得极其的哀恸,风声过隙,在稚尺的耳畔却吹散了这忧愁。
稚尺冷哼一声,居高临下,细细道来:“如果不是你,我会和陛下琴瑟和鸣,如果没有你,这长明宫的繁花熙锦将为我稚尺一人而享有。可是,你为什么每每打破了我的美梦,你的出现,真是令我反胃的存在。”
想到了那日他苏雀巧言令色代替自己事君,却于塌前与陛下的云雨高唐,自从那次后,陛下一改从前,对他稚尺屡屡出言讽刺,甚至鞭罚果跪他。稚尺心灰意懒,他苏雀不过就是踩着他稚尺上位的无耻小人而已。
苏雀恍若痴怔,他似乎不相信稚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喃喃地想辩言道:“那日,我替你挡去了西域玉,你……可有对我起过一丝情谊?”哪怕是感激,哪怕是不忍,哪怕哪怕只有片刻间的。
稚尺展颜一笑,他笑靥如同了国色牡丹一般,雍容清丽;嗔笑间,举国失色,自是看不上一丝一丛的葳蕤扶疏。哼出了他一直所想:“我还未说,你那日吸食了西域玉,不过是想与陛下巫山洛浦,得势飞升。”
面前的人面色惨白,稚尺如愿地看到那人的哀恸震惊,继续哼笑道。
“你给我听好了,本官是最瞧不上你这种心机之徒,” 若是对苏雀抱有好感,更是愚蠢至极。“如若你识趣些,本官还能高抬贵手放你一马,如若你敢再从中作梗妄图高攀,别怪我稚尺不客气。”
廊庑一隅的萧暄,看到了这一出精彩纷呈的戏。不由对那个面色惨淡的起居郎,抱以了丝丝同情。
苏桥仙,你以为你的拙劣计谋瞒得过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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