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此后,稚尺事君更勤快,如果他与苏雀同处一宫时,便会时时排挤苏雀。
这日午后,陛下歇息,在稚尺的斥责挤兑下,令苏雀出了长明宫。
苏雀在外面荡然,无处可去。
碰见了一个人,那人见他襃衣博带,面色自矜,犹如开到花靡,又似荼蘼事了。但这人仍然疑声道:
“舞坊大人?抑或是苏起居舍人?”
苏雀向他看去,只见他舍了玉带紫袍,着的直领宽袍,这宫中好似他家,来去自由。“下官见过兰丞相。”拱手道。
听到这一声下官自称,彬然懂礼,便是苏雀无疑了。兰膏问他,“怎么,一副怏怏荼蘼的模相,难不成是有人欺辱了苏大人?”
苏雀自然是为了这几日稚尺远他嫌他、打乱他计划一事而烦恼。
见到了兰膏,他苏雀本有心想诱引之,这想法也随这几日的烦闷而消淡了许多。
“美人有二种时刻最美,其一是美人莞尔之时,国色凋敝,日月谢光;令则,便是美人蹙眉,西子捧心,最为哀怜世人。”
“想必,便是舞坊大人受宠方令大人如此捧心不快了。”
兰膏以为他苏雀是因为争宠失势才闷怏不乐的。
“丞相对美好事物果有着一番独特见解。”苏雀淡淡然地说道。
“难不成真让本丞相说中了?”兰膏那日见他蓦粉点翠的,一番铅华脂粉。今日不施粉黛,倒是清白见怜,分外仙神。
说毕,却见苏雀竟然潺湲下了一滴泪来。
兰膏心怀困惑与恻隐,惊然和慌乱地,要替美人拭泪。
苏雀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丞相的接触。他虽然哀恸,但是仍如敷敷花披萼,哀艳不可方物。他佯作潸然地道:
“我苏雀本是无欲无爱之徒,于宫中只求平安苟延。陛下拿我分化,我亦无怨言,只求苟活于世,父母不受牵连。”
兰膏见他垂了眼,色若窳白,好似那春日垂落下的藤兰,蕊蕊白白,挂满了花叶枝萼,无力垂枝,哀色满萼。
他伤感地述道:“舞坊大人恃宠无忌,前日掌掴了我,今日又趁陛下寝下,逐我出长明宫。我无处可去,便好似‘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坠双飞翼。明眸皓齿今何在?无家游魂归不得。(杜甫)’”
兰膏手抚在了他苏雀的腴白的脸面上,不忍放声道:“无事,兰膏护你。”
苏雀再次想避开,“丞相莫戏笑下官,”欲擒故纵地道。
兰膏却扳过他的脸,细细地端详他的眼色,“本官若是真话,你当如何?”
起居郎只惨淡一笑,自哀自艾,“谢兰丞相好意。只是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丞相纵然手可遮天,权倾高堂,但又如何能敌一人在上?”这话再浅显不过了。
苦笑地说完,便一个人丧魂丢魄地向前走去。
兰膏才知他苏雀这般不易,出了长明宫,便是乌雀巷。走过去,再游荡半日,萧暄的午寝也就醒了,他苏雀也就可以回去长明宫了。
兰膏心生哀怜,殊不知正往美人陷阱一步一步走去。
苏雀心中知晓,即便稚尺最后不按计划行事,他也有的是棋子。
又是一月过去。
这日,苏雀下了差值,走出了宫外。
他本来是一向经长巷回自己的住处的,今晚不知怎地,绕了小道,想着,去摘个野果吃吃也好。
哪料,宫墙瓦下,一对年轻的人正在墙头马上地倾谈着。
一个侍卫服饰的年轻男子,正见他长相好几分俊逸。而背着身的之人,着羽衣纱裙,声音热络娇俏,似黄雀啼花:
“今日,陛下夸我舞姿妙曼,还赏了我冰牛乳瓤酥。”得意之色,溢于言形。“那冰乳,真真是好吃,可惜我吃食花瓣积寒……不然,我可真是要多吃两碗。”
那侍卫便看他恃宠的模样,眼带笑意。听他聒噪快语,似也是一番享受。
稚尺神情娇扈,侍卫长看他美貌,时而点头,时而应声短答。稚尺高兴便会与他多说片刻话,不高兴只会闷声拿他泄气。
这下,苏雀看到他稚尺往侍卫长手中抢去了一直捏在手里要送他稚尺的玉。“给我的?不是?不是也要送我!”
“这是何玉?”美人咯咯的笑声。
“都说‘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张衡),这美玉当然配我!”
“如果你还有什么稀奇珊瑚砗磲,尽管拿来给我鉴定是真是劣。我最会看玉识石了。”谎言,当然是送给他稚尺啦。
“我走啦,”稚尺向他说道。
侍卫长抬起手,向他挥动几下。那人远去后,侍卫长闻了闻刚才稚尺抢玉时,在他手上残留的花气香粉。
苏雀见那侍卫长的一脸心悦的形表,不由说道:
“你如此心悦人家,人家只当你是备胎收礼。算你走运了,遇上我苏雀这么一位月下老人,蓝田种玉,不索回报。”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
苏雀约了侍卫长出来,跳了一曲亡楚舞给他。
侍卫长目不转睛,恨不得这夜的时间慢些再慢些,让他用一生的时长来看这支勾魂摄魄的舞蹈。
跳完后,侍卫长痴痴道:“稚儿,这是你第一次为我跳舞。”
苏雀笑一笑,纵然姚黄魏紫,天香国色,皆在这夜暗澹失色:
“若是舞都不能为心上人所跳,我稚尺苟活于这世上又有何快意?”
半月后。
稚尺和侍卫长再次见面。
侍卫长对着身边那个小娇雀说道:“稚儿,你上回跳的舞真好看。”
稚尺以为侍卫长偷看了自己给君王跳的舞,稚尺娇纵一笑,哼哼道:“我可是只为君王一人跳舞。”
侍卫长误以为此话的意思是:他稚尺从来都是为君王一人跳舞,而前几日是他舞坊大人为他破戒,第一次给侍卫长一个人而跳。
虽是言语上的郢书燕说,但叫得侍卫长心花怒放,当即跪地道:
“你嫁给我吧,稚儿,我拼尽所有都要给你幸福。”
于暗处观摩的萧暄心中只觉:可以,这勾三媚四的,原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当即叫身旁的两名近卫将两人擒住。
侍卫长丢的是性命。
而白月光只是被剥了衣服,脸上挨了荆棘。
或许说,萧暄不太舍得下手这张脸。
一夜过后,苏雀来值守,结果看到了萧暄和遍体荆棘印记的稚尺。
“苏大人,你来得正好。”萧暄眉舒目笑,一点都不像是被戴了绿帽之人。反而融融其乐,呼朋喝友来看这稚尺的颓败之相。
苏雀垂了眼,“陛下,这是何故?”他最喜装糊涂了。
萧暄又道:“这个贱奴偷了孤的一颗鲛珠,在刑罚下都能缄闭不语,孤实在是钦佩有加。起居大人目达耳通,不如,你替本王好好盘问一下这个贱奴。”
萧暄死要面子之人,当然不会在公众面前承认自己头顶绿巾。况且,他昨晚捉奸也只是带了两人去,就是不想让丑闻外传。
苏雀看向了那被剥去衣裳的人,只见他闻声哭斥:
“不,不是……”但是是什么,他又答不上来。明知君王不想将他与侍卫私通一事告知旁人,只好哑巴食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事实上又没偷鲛珠,当然苏雀是盘问不出来的。
接连几日,稚尺日夜于长明宫受罚长跪。
这日夜里苏雀来值守的时候,见到地上昏去一人,只见面色汤烧火热的,呼唤之毫无反应。
苏雀万分不忍,又别无他法。
只是脱坡了自己的外裳,披在了那个面色纵然是在病中,依旧尤花殢雪的人身上。
这下,被刚进门的萧暄看到了。
萧暄气郁难解,当即过去,揭开了衣物,狠踹地上长昏不醒的人。
接连踹了好几脚,将那人踹得由昏睡中咳出了血丝来。
苏雀吓了一跳,当即伏地,“陛下……”
萧暄不知是何气在头,七窍生烟都要生腾而起,“你苏雀好大胆子,孤要罚的人,你都要护着,你是不是觉得你苏雀好本领?能护得个一人半物??”
钳住了那人略近纸白的下巴,恶狠狠地看去了他的惨淡颜色的脸。
苏雀哪里敢出声。
谁都知道萧暄火气当头,旺得几近焚了长明宫。
萧暄见他色若春花,百般像极了那个人。无论是外形,还是心性。当即又怒又悲,将他苏雀拖拽过来。
那个人从未爱过他萧暄一星半点,他萧暄前半生的悲哀都在索求那个人对他报以一眼,仅此一眼而已!
他一国之君,万人皆上,竟然沦落到如此田地。筑高楼,填沁海,都是为了那一个人。高楼塌,四海荒,也是因为他一人。
他萧暄什么都做到了,甚至在他面前不惜下跪,他就是哪怕一眼,一笑都吝啬于他萧暄!
他萧暄是多么的哀贱,多么的卑微,为这么一个人,磨平了尊严,丢弃了自我。
愈想愈恨,愈想愈难平,愈想愈怒发冲冠。
当即钳住了那人雪色的长颈,手指骤然收拢。
碧目迸出了衔恨的凶光,“为什么,为何我待你百般要好,你却弃我叛我,辱我剜我!?为什么啊?”
苏雀喉骨被折出了磨磨的声响,他面色涨起,指骨紊白,叫不出一声话来。
“你说啊,到底是孤给你过于宽宥,还是你向来就是高人一等,随意践踏侮辱别人的爱意?”
苏雀面前乌光交闪,他憋红了双颊,指骨抠着萧暄掐他脖颈的大手,肺里逐一失去了活气,手脚挣动挠地,挣脱不能!
“还是说你当孤只是耍猴看猫,一旁冷眼旁观,嬉笑怒骂……孤真的好恨,如果当初就叫你奴颜屈膝,磨你自尊,会不会更好些,好教你乖巧怜人,像只小蟋蟀被人斗在股掌之中?”
苏雀眼前失去了光影,脏腑被抽空了气息,只剩了徒劳无力的指骨,挖抠着萧暄的大掌不得,那人的膝盖抵在了他胸腔,更叫他无了纤毫的活气。
不能死,不能,不能就这样……
他知道自己体虚羸弱,当即鼓舞自己,不能憋死过去……
你是苏雀,是画道双绝的修炼者。并不是这世界的人,你要活过来,你要活下去。你要破局,你要涅槃……绝不能就这样了结。
苏雀!
你要好好地挺过去!
就在苏雀气若浮丝,濒死垂危之际。那人松动了手骨,下一刻,苏雀感到了撕裂的疼痛,
叫他眼前一黑。
紧接着,如同裂帛般,被人从中没入。
苏雀半昏半死,竟然抓住了那人握在他喉骨中的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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