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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巷。
春柳对他直眉怒目:“我就知道你是假失忆,你冤枉我,将我打发来了永巷,好向萧君下手。”
苏雀站于庭前,他虽然身体不好,幸体内淤毒不深,面如春蒲长雪消(杜甫),只笑了笑,“萧君?你说的是前萧君现阶下囚萧暄,还是如今新王兰膏?”
春柳发上指冠,由于被侍卫押着,不得放肆。“乱臣贼子!果然前后不改你本性,引狼入室,祸乱萧墙!”
苏雀不懂她那句的“不改本性”,“前后之意,‘前’你指的是前太傅幼子,偏荔吧。”苏雀说道。
春柳哼笑一声,“果然,你们这些死里回生的人都有一共通之处。”
苏雀更是听不懂春柳的意思,抓住她的话,“什么死里回生?‘你们’说的又是谁和谁?”
春柳看他那副似明未解之貌,不由笑得愈发忘记她处境。苏雀又道,“你以为我是偏荔复生?”苏雀心中自然明白,他不是偏荔,他只是来应劫破局之人。
春柳只笑不答。
苏雀回归正事,“前萧君可有什么难平之意,”询问心愿下落。复活稚尺,不知是否是萧暄的诚心之愿。
春柳装作糊涂,“你说的哪一位旧萧君?“本朝最乱的萧国史,便是从萧和年十六年至萧平年八年,一共为三十四年,历经了萧和、萧慎、萧章以及萧平这四位君王的年号。
从萧暄之父萧骤在位,萧暄为三皇子时,四皇子萧旸弑君囚兄开始,经过萧和、萧慎年。萧暄再继位,开始了萧章年号,再到后来丞相兰膏犯上作乱产生的萧平年。
苏雀身为起居舍人,不会不明本朝历史,何况是这上下二十来年的纲本朝记。“本官说的是萧暄萧武王。还有,本官想知道他曾与偏荔发生过什么。”
知其也是为更方便地实现任务。
春柳恨恨道:“两世祸朝,你还有何脸面知我王心愿?你亦无资格得知我王的过去。”
苏雀笑了一笑,不理会她将自己当做了前人,“如果你不告诉我当年的事情,千刀万剐,留一□□气,我会反复折磨萧暄。”
从永巷出来,了解了往事后的苏雀的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萧暄重新体验了阶下囚的生活,毒性未清,叫得他一遍遍地清醒或昏沉的交织中忆起了他初为阶下囚的时日。
他那时候方牢狱中醒来,痴痴愣愣,不为所动。偶有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青年,到狱中来看他。
他萧暄不知这是何人,听狱卒称呼那人为偏小公子。
与他同一张脸的萧旸站于他面前,牢狱腥潮,王气扑面,这新君即位,亦不过是面对脚下蝼蚁的乖戾之气。
“你不是喜欢偏荔吗,哦孤忘了,你记忆全无,偏荔要你一根肋骨,你必须给。”
命人从他心口摘出一根骨头。亮在他萧暄眼前。萧暄整日听他们说,自己如何爱偏荔,如何喜爱得活来死去,拱山河,丧性命。
他不知这偏荔为何方神圣,直到他面前而立。“萧暄,你告诉我你心愿吧,我替你实现。”那人如谢豹花,又似二月绀香,团团妖冶。
他萧暄说,“你走近些,”随即璇咳出血。他靠近了自己,萧暄气若游丝道,“再近些,”那人坐于眼前,垂下头颅,于他萧暄的脸颊落下一清凉。
萧暄恍然错愕。
再到后来,诱引他偏荔时常来看他,日夜与他闲谈,“你可有何愿望,出去?安稳过日?离开萧国?”他萧暄前尘往事全失,只日夜听他们宫人狱卒称,偏荔手中有一起死回生之术。
“你告知我分化术吧。”萧暄说道,“这是我心愿。”
“我如何相信你,”
“这暗无天日、度日如年的牢狱,我醒来后孑然于此,你与萧旸日夜折磨我。你要的骨头,我献上了。他萧旸的想要的一劳永逸,我手脚经脉也奉上。我还有什么好戏谑你之事?只是未明一事,他们称,是你复活了我,是不是真的?”丧失记忆的萧暄问道。
在大婚典礼那日,他偏荔刃入他萧暄心胸,却发现世界并不如他停下,拼尽前世所学,留得他萧暄最后一缕离魂。答应了新君萧旸,以妃冠以待,躯体相偿,用萧旸的身体分化出了他萧暄。从此萧旸为君上,他萧暄为死囚。
乐伎编了歌谣,“有所思,乃在大海南。何用问遗君,双珠玳瑁簪。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两汉古诗)”,狱卒看热闹地告知萧暄,称这是乐奴们悲他萧暄哀他痴心所做的曲。
他萧暄想,自己未丧记忆之时,定是很爱他偏荔了。而他偏荔,是否曾与他萧暄相爱?又可因萧旸夺爱方变了心?
“是,是我复生了你。”偏荔依旧靠得自己很近,他就这样地坐在了枯草堆中。
曾经集宠三千的三皇子,此时匍匐于地,如同丧家之犬,他声如败絮,“可能告知我繄死人肉白骨之术?”
“可用你的性命做获知的代价?”那名长于绮罗的青年,冷静地问道。
他萧暄没有家人,没有爱人;朋友知己亦失,健康财富不再有。记忆一片皑皑丛林,仿佛他从来都置身冰天雪地中,未曾被温暖过。
午夜梦回,叫他萧暄魂牵梦萦的竟然是一个叫稚儿的人或物。
他笑着摇了摇头,“果然是神仙妙术,这般不传于一死囚。”嘲讽道。
那神仙相貌的人开口,“或者你告知我真心实感的所愿,我抑或替你实现。”
“实现后,我的性命就交由你?”萧暄问道。
偏荔另道,“不管你如何,你此生只能于牢狱中度过,或残或废,或死生不能。”
萧暄回:“我只想知道复活的神仙术。还有,”地上的萧暄抬起了灰碧色的眼,良久,垂落下,“你为何复活了我?”你是心有不恻,亦或是想辱我轻我?但是听到偏荔刚说完的前一句,萧暄已然知道了心中答案。
或残废,或死生不得,这不是心怀不忍,这是衔恨未报。
“给你一月时间,你若想清楚了,以性命相赠,我便告知你这活死人之法。”
“不用,今夜即可。”地上早已残废的他萧暄说道。
偏荔说,“一个月后见。”他失败了一次,他苏雀不允许自己失败第二次。一个月后,便是他结束这个困世之日。
……
萧国之史,篡位弑君,未曾达如此频繁,时日如此短近,可叫朝野动荡。兰膏不愧是兰膏,收拾残局,窃来虎符,拥兵挟都,挟天子以令天下。
留着萧暄当然还有用处,是他兰膏稳定山河,巩固千秋的一利器,切不可着急除去。
苏雀依旧是那名书起居注的殿前起居郎,不过与普通史官不一致,他是兰膏口里掌心的“雀儿”。
“陛下,臣以为,将萧暄送去永巷,腾出一个小院,养他的毒发旧病,此为良策。”苏雀建议新君道。
“你是心疼他这萧暄?”兰膏勾起了他苏雀的窳白脸面,他自然知道苏雀病体难支,服毒后身体的每况日下,也在想尽办法为他苏雀延年强身。
苏雀是个聪明人,他回答说:“臣终日不安。朝中上下谩骂臣不打紧,但辱吾新君,叱臣父责臣母,臣不堪受之。臣只想接萧暄于永巷养伤病,一来好减去朝中不悦之声,二来增显陛下的宽慈仁厚,三来好令萧暄为吾王办事差遣。”
兰膏当然知偏荔与萧暄的前尘往事,只是他不知苏雀究竟是不是偏荔。留萧暄一命也是他兰膏的计划之内,好挟君令诸。于是他道:“那便依苏大人的意思办吧。”
苏雀心兴而跪,“谢吾王陛下。”
兰膏一笑,“言谢倒不必了,待你养好了身体,用你躯体报答。”
苏雀敛了一下神色,肃声回“是,陛下”。
永巷。
苏雀想起了他逼问春柳的一事,听到春柳似是而非的回答,苏雀问:“他心愿是与我相恋,还是想与偏荔相恋?”
春柳冷笑着望他,“你不就是偏荔吗?”
苏雀知道与她争辩无解。
经春柳的叙述中,他熟悉了偏荔闻名外人的所有事情,包括与萧暄共同饲养过的一只雪鼹。萧暄少时替雪鼹起名为“稚儿”,他萧暄道,稚儿便最听他话,是最乖巧的小孩儿。
还有许多这般,偏荔与萧暄的墙头马上的故事。
永巷的一个破落荒芜的小院,过去的名字叫芜院。杜若蘅芜,丛草萋萋。
院门外侍卫看守。院中走进,一堆残垣破瓦。两门敞掩,走进堂屋。
只见那个人躺伏与地。
苏雀敛住眼色,恭敬地请安:“旧王可好?”
那地上之人似昏沉不清,半日,垂垂然,问答,“兰膏令你来娶孤性命?”
苏雀不做回答:“旧王,下官替你访来了药方,熬制了汤汁。”说着,从篮盒中取出了瓷碗。
萧暄哼,“惺惺作态。”
苏雀放下了汤药,他立起身来,长身玉立,色如桃蕤:“我会补偿你的,”
那人解下了外面茶色的褒袍,系着的银鼠色的腰带一并脱落下。周身只剩一件敞合的石竹色的单衣,向地上的囚徒走去。
萧暄不解且不安地看去他。“你要做什么?”
苏雀将身上唯一一件衣袍敞开,披袖解袍地裹住了萧暄,将他拥入自己的赤身怀中。“我会用我所有来补偿你的,萧暄。”这一声萧暄,萧暄忘了自己是在冰冷的牢狱,还是在这永巷的荒芜小院中。而当日偏荔就是这么轻声换他姓名。
“萧暄,它会咬我的。”“不咬,稚儿最听话了。”响在脑海中。
“不如本月十五我与殿下成婚吧,”“偏荔你在说什么,偏荔。”“偏荔心悦起殿下了。”
“望王和太傅不要责怪偏荔,”“萧暄?……萧,殿下?”
“我不心悦你。”“偏荔心悦何人?”“无人,”“偏荔,你心悦心悦我,可好?求你了,偏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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