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倍而带着那“本”约会计划书,回到自己座位上,才坐下,上课铃敲响。就在此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他还没来得及上厕所……
秦倍而情不自禁地瞥向教室门口。他之前在一班时,班主任极喜欢在晚自习期间搞突击检查。一张漆黑的大脸印在窗户外,秦倍而每每抬头,冷不丁就被吓得魂飞魄散。现在来到十五班,情况正好相反。
十五班的班主任高老师为人似乎极为豁达,对学生采取放之任之的策略。今天一整天,也只在上午班会课和动员大会时现身过,其余时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一位不管事的班主任意味着在规则线上反复横跳带来的自由和狂欢。
班上拥有这样想法的同学大约不只秦倍而一个,加之今天才是漫长暑假过去后,他们迎来的新学期第一个晚自习,班里的气氛很是松快。此时虽然已是上课时分,但依然有人交头接耳,叽叽咕咕。而像钱眼镜这般声如洪钟的男生,说一句能顶上三四个人的声音,在人堆里极其醒耳。
这样轻松自在的氛围深深感染着秦倍而。他心想,不知这时候,他若是偷偷溜出去上个厕所,会不会被人抓住。这个大胆的想法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原本三分的渴望也进化成八分的急迫。
正当秦倍而打算铤而走险之际,他迎头对上同桌田豆探究的眼神。秦倍而脸一热,心里琢磨着得想个什么得体的借口把同桌给绕过去。虽然上厕所乃是人之常情,更有大大咧咧的男生会毫不忌讳地采用更加粗鄙直白的词汇,在行动前呼朋唤友,毫不遮掩。然而秦倍而有所不同。
无论是说话还是为人处事,秦倍而总是容易瞻前顾后。诚然,有些人习惯直言不讳的人,看起来十分可爱,令人亲近。这令他暗自羡慕,但扪心自问,他自己却万万做不到如此坦诚。为此,他也曾吃过不少亏,被嘲笑过,被孤立过,甚至难以交到同龄同性的好友。
后来,秦倍而逐渐明白,人总是需要点保护色才能安全活在人堆里。他强装的傲慢和冷漠便是他的保护色。
思及此,秦倍而干脆也不再费事找借口,反而冷静地回看田豆,尽力让自己表现得淡定一些。他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没料想,田豆不慌不忙地反问道:“诶,你是不是也想去撒尿呀,我也想!我们一起偷溜过去吧,我都憋好久了!”
……
就是这样!为什么他就可以很自然地把心里的想法说出口!还用“撒尿”这种粗鲁的词语!
秦倍而在心里呐喊,脸上依旧不动声色,也没有立即答应下来。他不想让自己显得过于急迫,又不愿意去拂人好意。他故作思考状,略想了想,才回道:“你这么一说,那我也陪你去吧。不过我们得小心点,别被抓到了。”
只是秦倍而花百般心思斟词酌句,田豆却浑然不觉,根本没留意他藏在言辞间的小心和精致。田豆只听见秦倍而说出“我也去”几个字,便瞬间便开心起来,圆圆的包子脸上一团稚气,咧着嘴笑道:“好呀好呀,那我们走吧,你打头阵我掩护你!”
秦倍而本来还想多做做心理建设,挑选一个天时地利人……人都不看他的低调时刻再行动。被田豆这么一拉,头脑一热,站起来便直接往教室门口冲。
令秦倍而感到吃惊的是,教室里的其他同学,虽然也有不少人投来好奇的打量目光,但大多数同学都没有表现出古怪或者探究的神色,仿佛在上自习期间憋不住内急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仅如此,热情的钱眼镜同学一眼看穿秦倍而和田豆的打算,随手拉起自己的同桌,也跟着一股脑儿冲出教室,引来一片哄笑声。
秦倍而不由得暗自心想,他以前是不是把这种小事看得过分重要了。但无论如何,旁人这样淡定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尴尬心思。
高中部的教学楼采用男女厕所分层布局,即单数楼层只设立女厕,而双数为男厕。高二十五班位于三楼,秦倍而一行人想要上厕所,必须先上一楼或者下一楼找到男厕。
途径十六班时,秦倍而下意识地透过窗口往里头看了一眼。十六班看起来比他们班还要热闹,嗡嗡的讨论声几乎穿透门窗直扑走廊。不过与普通闲聊不同,十六班的同学们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资料,一脸认真的模样,显然实在探讨作业。后排的角落里不自觉形成几个人-流小漩涡。
而谷择北就在漩涡的中心点。他仰脸,迎着光,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
田豆见秦倍而愣神,轻推他一把,问道:“你怎么啦?”
秦倍而顿时醒神。田豆顺着他刚才凝固的视线落在谷择北身上,嘴里发出羡慕的叹息声:“真好诶,我也想去十六班问问题。我听说他们班上有很多大佬说题都很好,一遍就能听懂。”
秦倍而连忙低下头,催促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在一旁的钱眼镜也说道:“没错,我以前听别班同学说过,十六班的人如果想偷懒,都不用自己做题。当天作业下来,每门功课都有代表提前做出来,再把正确答案全班公示。愿意的人直接抄答案就好。我也想成为这样的懒人。”
他唉声叹气。他的想法得到其他两位同学的连声赞同。
就连秦倍而听了也有几分心痒。不过这种不劳而获的思想尚未定型,就被他自己当场否定。他在心中默念着“天道酬勤,数学物理都可爱”,几遍之后,自觉身心淡定,和几人一起离开走廊。
从楼道口往下看,二楼的拐角处隐隐绰绰似有人影晃动,秦倍而几人心中一激灵,不约而同转身跑上四楼。四楼便是传说中高三的天下。此时四下寂静,一片沉闷,似乎连呼吸声都不曾听见。不愧是即将踏上厮杀最为惨烈的三大全国性考试战场的前辈们。
也许是心有所想,秦倍而总觉得这片黑夜强压着浮动的人心,隐约说不出的诡异。他搓了搓手上立起的鸡皮疙瘩,再次出声催促几人。
好在几位男同学都没有心思耽搁,匆匆忙忙解决完生理问题,并排站在在水池边洗手。就在这时,原本就不甚亮的灯泡忽明忽暗,几下之后,噗嗤一声灭了。整间厕所瞬间笼罩在昏昏的夜色之中。
秦倍而心里发毛。他讨厌一切形式的牛鬼蛇神,尤其是封建糟粕风格的白衣女鬼。
一丝属于月亮的冰凉光线,慢慢顺着窗户爬到水池边,又攀上镜子,猛然映出四张惨白的脸。
秦倍而心跳骤停,太阳穴突起,几乎叫出声来。他身旁的田豆同样吓得不轻,哆嗦着骂了一句脏话,道:“倍而你是不是长得太白了些,你的脸吓死我了,我还以为身旁站鬼了呢。”
秦倍而气闷,反驳道:“你才是!别抢我台词!”
钱眼镜也调笑道:“而且倍而还长得这么好看,一看就是个女鬼。”
秦倍而根本无心理会他,和田豆两只胆小鬼肩并肩,颤颤巍巍地摸索着走出厕所。胆大的钱眼镜和同桌走在前端开路。相较于秦倍而,田豆的胆小程度估计也不遑多让。秦倍而尚能按下下心头的不适,故作淡定往楼下走,田豆已经腿软得有如一粒小虾米,恨不得趴在他的背上。
“你们别走那么快呀。”田豆说道,语带哭腔,“要不我们手拉手吧。”
“不要!”秦倍而果断拒绝。比起撞鬼,和田豆这样的男生手拉手似乎更令他无法接受。
“冷酷,无情。”惨遭嫌弃的田豆一面控诉他,一面惊惧地紧贴在他身后。
四人越走越近,最后几乎贴合成一个四四方方的小方阵,稳步朝着十五班挪去。待四人重回光明处时,都不由自主地长吁一口气。
就在秦倍而努力想把刚才男厕遇险的诡异画面排出脑外时,只听得钱眼镜忽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沉声说道:“你知道我们教学楼有一层消失的五楼吗?”
“我,我不知道。”秦倍而磕磕巴巴地回道,“五楼……不是在四楼上面……吗?”
钱眼镜缓缓摇头,镜片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亮。
“不不不。”他来回比划着粗短的食指,说道,“我们这栋楼,理论上是有五楼的,但是你从四楼的楼道继续往上走,会碰见一扇门。这扇门平时都会被锁上。只有每逢月圆之夜,它才会在有缘人手上开启。到那时,你便会发现,推门而出,看到的并非是五楼,而是没有围栏的阳台……”
秦倍而寒毛竖起,缩成一团,宛如惊弓之猫。
就在这时,他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你们怎么站在这儿?”谷择北看了一眼秦倍而,好奇问道,“跳四小天鹅吗?”
秦倍而不由分说,倏的一下窜到他身后,拿手指战战兢兢地指着钱眼镜,告状道:“他,他,他在宣扬封建迷信!”
同样听不得建国后鬼故事的田豆也想跟着扑过去,但是他不敢,只好退而求其次,用力掐了一把钱眼镜的无辜同桌。
随着啊的一声惨叫,这个无厘头的恐怖故事划上尾声。
谷择北一脸疑惑,待听完钱眼镜的解释,灿然一笑,伸手将背后的人拽出来,道:“哦,消失的五楼啊,我知道。”
已经放松警惕的秦倍而完全没有意识到他眼睛里闪过的幽光,好奇地看向谷择北。
“其实是真的。”谷择北忽然凑到秦倍而耳边,轻声呼气,“而且阳台没有围栏,传说有位学姐曾经从那里跳楼自杀。纵身一跃,一滩血泥。她身上的白裙子都被鲜血染红了。而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七月十三,两天后就是中元节了……”
秦倍而闻言,两眼一黑。
谷择北连忙揽住他,忍着笑说道:“好了,我骗你的,什么都没有。不过两天后灵异社团想来五楼探秘倒是真的。我和他们社长认识,你要是喜欢,我可以让他给你留张心跳门票。”
“你才喜欢。”秦倍而咬牙切齿回道,“放手!”
谷择北将手举过肩,作出投降示好的信号。
秦倍而犹自生气,在心里气呼呼地想道,他最好能说点有用的东西,否则我是不会原谅他的。
就在这时,他听见谷择北慢悠悠地说道:“对了,我来找你就是想问问,作业要不要抄?我想我们两个班级的课程表差不多,老师也一样,分配的作业应该也是相同的。”
……
秦倍而其实有点想原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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