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十(文豪)森鸥外的二十八岁记事

    森鸥外是后来才听说的芥子失踪、可能死亡的事。

    最可笑的是,他还是被芥子的电话烦到不行了最终答应团建、在约定的日子去找人无果的时候,才知道的这件事。

    “福泽阁下,你说什么?”森鸥外拿着电话,有些诧异地问。

    他身上甚至还揣着芥子非要他拿上的蛋糕店优惠券,这本来是森鸥外为爱丽丝攒的,结果被发现后就还要供着芥子这个不讲理的成年女性了。

    “芥子失踪了。你不用找她了。”

    福泽谕吉最近一直在安排武装侦探社的装修工作,同时还要时不时照顾一下在沉默中发狂的芥川兄妹、和已经脱离的政府扯皮要求他们去救援芥子等等,这两天确实没时间抽出身来把事情告诉森鸥外。

    更何况……森鸥外现在没有什么势力,叫来也没用,反而会让他干着急——破坏了他的篡位计划就更得不偿失。

    “不不不不。”森鸥外撑住额头,“什么叫做芥子失踪,什么叫做我不用找她?”

    “字面意思。”福泽谕吉的声音淡淡:“芥子被劫走了。”

    “……”先不说能把芥子这样强势又鬼精鬼精的女人绑走的人该有多强,现在突然接到消息的森鸥外第一个想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芥子活下来的概率有多大?”

    “……十分之一不到。”福泽谕吉作为现场的目击证人,十分清楚芥子染血的外套代表着什么——

    她的异能力破碎了,或者不能使用了。

    芥子的罗生门可以让身体上的任何地方都化成红黑色的鬼面,更不用说自己随身的衣服。

    “你在开玩笑吗?”

    “没有。”

    “福泽谕吉——”森鸥外露出被戏弄的恼怒表情,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粉色的优惠券重如千金。

    他一字一顿起来:“不要跟我说这种事,我不会当真的。”

    “……”福泽谕吉知道森鸥外的脾气,很多时候聪明得能屈能伸到福泽谕吉都有些佩服的地步,但在有些事情上倔的像只牛一般谁讲话和不起作用。啊,除了异能力爱丽丝以外。

    福泽谕吉轻轻叹了口气:“森医生,这是事实,你可以用情报网自己查一下。”

    “……”电话那边的森鸥外沉默了。

    细微的电流里,森鸥外的呼吸声格外明显。

    按理说以他的呼吸习惯是不会放这么大声。森鸥外于是突然意识到是自己情绪不稳定的原因。

    他伸手摸了下左胸膛,心脏在剧烈的情绪中砰砰砰跳的飞快。

    优惠券和电话都在隐隐约约地灼烧着他的皮肤。

    是愤怒。

    森鸥外发现自己竟然对这件事情感到出奇的愤怒,简直像是二十出头的小年轻一样,为自己伙伴的不知生死而热血冲头。

    但是就连福泽谕吉都可以带着这样的愤怒去找绑走芥子的人复仇,但森鸥外不行。

    他是隐藏在黑暗里弱小的羽翼未丰的鸟,几年来都把自己掩埋在深重的黑泥之下安静潜伏。他前一周才搭上了港黑医生的线,才刚刚见完身体开始吃不消的港黑首领,是绝对不能再和异能特务科、政府方面有任何交集的时刻。

    ——不然芥子也不会突然要求团建。这实际上是给森鸥外开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庆功宴。

    这次庆功宴是三个人的分岔路口,没有固定站队的三个人一个要开设武装侦探社,一个要正式投身港黑,还有一个要安心抛弃所有灰色地带的事在异能特务科转正。

    从此之后,就算想要聚首也是十分困难的事了。

    “其实可以找一个偏僻巷子里的地下酒吧,给老板付钱包场,然后我们像偷情一样下班以后悄悄聚在一起。”芥子眯着眼睛笑。

    森鸥外看着霸占了他皮椅的女人一脸不愿意:“有点恶心。而且这什么破比喻,芥子小姐你的想象力未免太丰富了些?”

    “诶——因为感觉很浪漫嘛。”芥子说:“以防以后大家想我啊?”

    “别别别,你少说那些弯酸的词。”森鸥外连连摆手。“和都有孩子的你不同,我是,咳,我是独身主义者。”

    森鸥外及时把“我是有爱丽丝酱的男人呢”这句话咽下去了。

    芥子软的不行来硬的:“哎呀你再不答应我我就到时候把你绑架了绑到店里去。”

    这般那般掰扯了好久,足智多谋如森鸥外还是为了芥子的罗生门折了腰——她一幅你不来就鲨了你的智障表情怎么办。

    森鸥外于是筋疲力尽地答应了。

    “耶!那么作为报酬……”芥子在她提来的纸袋里摸索了一下,“这个就当作给你的报酬吧!”

    森鸥外看了一眼,神情更加微妙了:“这个红围巾,额,什么意思?”

    “特意给你准备的啦。”芥子笑眯眯的说着,铁灰的眼睛看上去柔和了很多。

    森鸥外一看她这表情就知道肯定有鬼,突然放下心来接过了红围巾:“什么嘛,我还以为是芥子小姐亲手给我织的……差点吓死我了。”

    芥子吐了下舌头,显然是被说的有点肉麻:“我们都什么关系了你还要这么来折磨我的耳朵和心灵吗森医生,真是恶毒的男人啊——”

    她拢了下长发再放下来,在空中划出弧线:“再说了,这种季节谁给你织围巾啊。”

    “原来你也知道这个季节给别人送围巾有多诡异。”森鸥外抖了下围巾,发现这确实有点太长了,哪怕是对折后都能挂到他大腿上。

    他于是又了猜测:“等等不会是你给你孩子买长了才给我当礼物的吧?”

    芥子皱眉又有些好笑:“怎么可能啦,就是专门给你的礼物,祝贺你终于对港口黑手党出手啦……唔,我好久之前给你提的太宰治,你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森鸥外一幅果然如此的表情:“……你果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吧。”

    “哇,这种谚语都知道,森医生博学多才!”芥子做作地拍手,眼睛闪亮。

    森鸥外感觉太阳穴青筋跳动:“好了,你到时候让那个太宰治来找我。”

    “好!”芥子又从纸袋里抽出一份面包店促销单仔细的看了起来,“那等我们团建我再给森医生点个大蛋糕!”

    森鸥外对语调像是撒娇少女的芥子一脸恶心:“明明是你自己想吃蛋糕吧……”

    “没有啦,大家难得聚一下嘛,这是仪式感!”

    ……就算芥子没有明说,他也能猜到这是所谓的“庆功宴”。

    “所以我才不想去的啊……”森鸥外瘫在椅子上,“不觉得羞耻吗。”

    森鸥外还记得那一天升温的温度,他小小的诊所里已经偶尔有了蚊子。桌子上摇着头的小风扇脸把头发吹起来都费劲,于是芥子拿着不知道是哪个面包店的广告团扇不停地扇,发出些声响和风来。

    她因为不用上班就只穿了一件T恤衫和水磨牛仔裤,腿长而有力,因为嫌刷干净很麻烦所以穿的黑色板鞋。她在强行和森鸥外谈妥以后拿着面包店的促销宣传单指指点点,并要求森鸥外带优惠券去。

    她的表情那么生动而普通,像是真正的充满烟火气息的平凡女性,在为请朋友聚餐而高兴地筹划着。

    但是福泽谕吉说她很有可能死了。

    森鸥外对死亡其实并不感兴趣,但如果暴力和生命可以换回更多东西的话,他也并不吝啬。

    即使是这样,森鸥外虽然耻于承认,他也从来没有想把芥子当作棋子一样从她嘴里翘取政府的情报。这对他们两个人都太危险了。

    而且以他们两个对峙了接近三年也没分出个谁狐狸尾巴更大的情况看来,森鸥外要是动歪心思,还指不定最后掉进坑里的是谁呢。

    “是政府干的?”森鸥外调整语气,但好像没什么用,“她不是说谈判完就能转正吗,和她谈判的人是谁?”

    福泽谕吉当然在和政府扯皮的时候要求过看监控录像,结果被拒绝了。他还是得到了坂口部长的口述。

    他说:“和涩泽龙彦。”

    “……涩泽龙彦!?”森鸥外作为表面的医生暗地的情报贩子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和各种传闻。

    “他的异能力不是对一般的异能力者很不妙吗?”

    福泽谕吉肯定道:“对,政府肯透露的消息就这么多了。”

    森鸥外明白了:“这是把芥子小姐卖了啊。”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陷入了沉默。实在不知道怎么接上去。

    这种卖人的手段他见多了,甚至亲手使用的次数也不少。他曾经以为自己绝对不会对这种换取利益的手段动摇,但现在他砰砰直跳的心脏告诉他:你还是个有七情六欲,会为友人的遭遇而愤怒的凡人。

    ——啊,我原来是把芥子小姐当朋友的吗?

    “我会继续追究这件事的。森医生,现在横滨的形式不容乐观,港口黑手党越来越残暴了,否则异能特务科也不会这么着急和涩泽龙彦进行接触。”福泽谕吉保持着理性,他就是这样的男人。

    “我知道了。”森鸥外的声音冷下来,酒红的眼睛也沉淀出暗紫的光泽。

    “我会加快进度的。”

    森鸥外挂断了电话,从曾经是芥子最喜欢呆着吹风的树下面走开。小山坡上的风把他特意换的黑色长衣衣摆吹起,红色的薄围巾搭在外面也飘动起来。

    他从没有哪个时候像现在这样、像是数年之后深沉如黑暗的港黑首领森鸥外。

    ***

    “啊,是森医生对吗?”

    “我是,请问你是?”

    昏暗的小巷里,阳光的剪影打在墙上,阴影依附着建筑物生长。

    森鸥外停住步子扭头,站在不远处的是两个长相极其相似的人。

    叫住他的青年脸上裹着绷带,高挑而瘦削。蓬松的黑发连他露在外面的那只鸳色眼睛也要遮住了。他的声音很好听,但身上带来的神秘感还是让森鸥外下意识防备起来。

    他的一只手搭上了身边男孩的肩膀。

    “给您介绍一下,我是太宰修治。”青年很讲礼仪,像是富贵人家的公子。

    这个名字引起了森鸥外的注意。

    青年的笑容加深了,看上去漂亮又惑人:“这是我的弟弟……”

    “——太宰治。”

    太宰治有些不合时宜地抬头,天空的云在他头顶上正慢慢移开,漏出些微的蓝色和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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