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两个老男人的争斗

    “麻烦给我一杯冰水。”

    黑泽莲两边都不想得罪, 理性告诉他不要违抗森鸥外, 感性让他偏向于认真严肃的福泽谕吉。

    于是他很狗的对服务员提出了第三种饮料。

    其实他本人是想喝杯威士忌的，烈酒永远是他最爱的东西，但是很显然森鸥外不会让他如愿。

    服务员只当这位举止优雅的客人有些害羞了, 便热情地推荐道：“先生, 我们店里的绿茶很好喝哦，来吃回转寿司只喝冰水的话，太没意思了。”

    “嗯，那就——”

    黑泽莲还没说完，服务员又说：“荞麦茶也很棒, 您可以尝试一下。”

    那到底是让他选哪个？

    黑泽莲用眼角余光偷偷瞥了森鸥外一眼, 他满脸笑意, 虽未置一词，但落在黑泽莲的眼中，就是大写的“你敢选对家的, 就扣你工资和年终奖”。

    再瞥一眼福泽谕吉, 这位老干部式的正襟危坐，嘴唇紧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正在参加一项极为严密的干部会议。

    “绿茶和荞麦茶都很棒哦, 喝冰水太亏了。”少年宫泽贤治丝毫读不懂来自前辈的眼神暗示，再次热心地问道, “那么黑泽先生，你到底选哪一个？”

    绿茶味儿的森鸥外，荞麦茶味的福泽谕吉, 让人压力巨大。

    “小朋友才会做选择，身为成年人的我当然都要。”黑泽莲轻咳一声，对服务员说道，“这位先生，麻烦再给拿我一个杯子。”

    “好的，您稍等。”

    “都要？”森鸥外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吃得下吗？”

    “当然……”既然不能全部拒绝，那就干脆全部接受。反正自己也不爱吃寿司，就当今天是来这里品茶的吧。“吃得下。”

    森鸥外抽出竹质银边筷子，轻轻搁在餐盘上。

    “看不出来黑泽君如此优秀。”

    对这句夸奖，黑泽莲简直莫名其妙，对方也不像是夸他的语气。上下级的身份让黑泽莲固然不怎么欣赏森鸥外的品性，也不会在外人面前反驳他。

    这家回转寿司店相当高级，即使黑泽莲以前从来没光顾过这里，也看得出这里的档次。

    坐落于横滨购物中心的黄金地带，又是午餐的时间，但顾客却不多。

    传送带上的寿司和日料摆放得十分精致，排队似的从他面前匀速经过，黑泽莲虽然不爱吃，也得承认这很养眼，完全符合他的审美。

    他先喝的是绿茶，温度刚好适口，味道清爽，喝完后嘴里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味。

    同时他也注意到了这家回转寿司店没有点餐的触摸屏，旁边的森鸥外在询问爱丽丝的意见：“爱丽丝酱，你要拿一个，我帮你拿。”

    对于爱丽丝的身高和手臂长度来说，传送带离得有点远了。

    “林太郎，我要那个八爪鱼！”

    黑泽莲低头喝了一口荞麦茶，嘴里立刻弥漫开一股清新的麦香味。荞麦茶滋味浓厚，瞬间就盖住了绿茶的味道。

    旁边突然推来了一个小碟子。

    碟子是白瓷金边，里面盛着两颗绿色的去皮橄榄。

    “这个，乱步和贤治都觉得不错。”

    黑泽莲一抬头，便碰上了福泽谕吉的视线。

    对方不爱笑，没见他笑过。一直是个相貌威严的中年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丝不苟的正直。

    越是严肃的人，内心越荡漾——这句话在福泽谕吉身上显然不适用，黑泽莲心想。

    他们两年前就认识了，但最近才算熟悉起来。

    他原本在诱惑福泽谕吉失败后，差点被砍死还被削了一段头发，因而对方给他留下了死神一样的印象。

    但这些天的接触，他发现福泽谕吉严肃的面皮下，有一颗善良温柔的心。

    愿意哄猫，尽管不受猫的待见。对小孩也很友好，也很珍惜别人的性命，连他这个对家的下属，都一并救到了底。不仅如此，刚才还在和服店里替他解了围。

    现在发现他没有从传送带上拿东西吃，而一直在喝茶，知道他可能不喜欢吃寿司料理，在给他推荐小食时，还很贴心地加了一句——“这个，乱步和贤治都觉得不错”。

    黑泽莲想起记忆里那个把他从腿上踹下去，又拔剑砍他的福泽谕吉，再看看面前这个给他推荐荞麦茶和青橄榄的人，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江户川君和宫泽君都觉得不错？”他轻声问了一句，在得到福泽谕吉肯定地回答后，又笑着问道：“可我更想知道福泽先生的想法，您觉得不错吗？”

    福泽谕吉目光一滞，旁边森鸥外的眼神如同X光一样照了过来。

    “林太郎，我要吃焦糖烤鳗鱼，快点帮我拿！”

    “好的，爱丽丝酱！”

    X光的持有者无奈地选择先安抚身边的幼女，黑泽莲偏过了头，只留给森鸥外一个绑了高马尾的后脑勺。

    他在等福泽谕吉回答他。

    “我没吃过，都是年轻人喜欢的。”

    对方说得很坦然，但却是他意料之外的答案。

    黑泽莲一怔，随即笑容更加灿烂，他用筷子夹起一颗橄榄，轻轻地咬了一口。

    橄榄用盐和糖渍过，酸酸甜甜的，还有着一股青色水果特有的芬芳，让人一下子就想到了横滨夏天的傍晚。

    “那您可得仔细尝尝。”黑泽莲刚准备把装有另一颗橄榄的碟子推给福泽谕吉，突然从旁边伸来了一双筷子，越过寿司醋和芥末，精准地夹住了那颗橄榄。

    然后便是“咔吱”一声，橄榄被吃了。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到让人看不清。黑泽莲回过头去，看到森鸥外正优雅地擦嘴。

    太狗了，明明传送带上那么多青橄榄，非要抢福泽谕吉的这颗。

    黑泽莲觉得自家首领幼稚起来，完全在爱丽丝之上。

    “这个是我觉得不错，不是别人觉得不错。”森鸥外推了一小碟烟熏鲣鱼到黑泽莲手边，“年轻人喜欢的东西，福泽阁下自然是不会喜欢了。”

    黑泽莲听到森鸥外这么说，嘴角一抽，这是很明显的得了便宜还卖乖，也是五十步笑百步。

    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年轻人吧。

    “森医生别忘了自己也不年轻了。”

    令黑泽莲意想不到的是，福泽谕吉也开启了毒舌模式。

    爱丽丝从面前堆满的寿司盘子里抬起头，插了一句话：“你们两个都是奔五的中年大叔。”

    奔五这个词杀伤力太强，两人均是眉头一紧。奔五的中年大叔和中年大叔，多了一个前缀，友好程度陡坡式下滑。

    森鸥外稳住语气，继续试图创造优越感：“福泽阁下年长我五岁，有人说三年一代沟，等于是福泽阁下年长我两个代沟。”

    黑泽莲重重地磕了一下牙，这个有人说的就是他，不仅搬他的话来打他的脸，森鸥外这厮还给自己四舍五入了。

    “森医生为黑手党操劳的连小学算数都不会了吗？”福泽谕吉指的是森鸥外把三分之五说成二的事。

    他即使是在说着搞笑的话，也是一副刚正不阿的表情，这个反差萌让黑泽莲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了声。

    “哈哈哈哈哈哈——两个老小孩！”

    人在极度放松的状态下，容易话不过脑，黑泽莲意识到这个问题时，气氛已经完全变了。

    森鸥外和福泽谕吉都扭过了头，双双留给他一个背影。

    ……好吧。

    这下子倒是安静了很多。

    他虽然不吃寿司，但青橄榄开胃在先，让他对传送带上的一些料理多了一点兴趣。

    烟熏鲣鱼肉质晶亮，切得厚且扎实，鱼皮酥脆，入口便是浓浓的烟熏香味。被锁住的鲜汁在被咬开那个瞬间，蹦进了口腔里，再慢慢渗透开来。

    然后是甜甜的星星鳗，鲜嫩的鹿儿岛鲷，淋了莓果酱的鹅肝，脆脆的炸虾天妇罗，豪华的鲔鱼三部曲……

    每道菜都做得很适合他的胃口，也符合他的审美。

    一圈吃下来，黑泽莲真香了，面前已经摆了一小堆空碟子了。

    他不习惯吃到十分饱，大概七分饱就放下了筷子。

    “某人说对回转寿司店不感兴趣。”森鸥外似乎就是在等着他搁筷子的这个瞬间，来故意打他的脸的。

    “那是以前。”黑泽莲在森鸥外意味深长的目光里，扬了扬眉，“因为森首领和福泽先生，让我对寿司店改观了。我觉得以后可以陪森首领常来。”

    “黑泽君知道自己吃了多少钱吗？”

    森鸥外的这句疑问句顿时让黑泽莲汗毛竖起。

    这家店茶水是免费提供的，但料理是收费的，他之前嘴上说着不吃，但实际行动却是光速打脸。

    不仅吃了，还吃的很嗨。

    ——这家伙不会让自己付钱吧？跟刚才和服店里发生的情况一样。

    好像……他完全干得出来。

    老男人没有心！

    “没关系的，森先生，黑泽君的这顿我们侦探社请了。”宫泽贤治付完钱回来后将钱包交给了福泽谕吉，并说道，“黑泽君吃的都没有我的零头多呢。”

    宫泽贤治能这么做，必然是得到了福泽谕吉的授意。

    “福泽阁下依然很会笼络人心。”森鸥外俯身用纸巾擦去了爱丽丝脸上沾到的酱汁，像个慈爱温柔的父亲一样为她系好歪掉的领结，“你也不是第一次从我这里挖墙脚了呢。”

    福泽谕吉没吭声，径直绕过他，看了黑泽莲一眼，然后朝门边走了出去。

    宫泽贤治赶紧跟上，边走还边不忘朝黑泽莲挥了挥手：“再见啦，黑泽君，我们走了。你有空来侦探社玩啊！”

    “好——”

    好字的话音还未落，额头上就被重重地弹了一下。

    有点痛。

    “黑泽君不用答应，”森鸥外收回手，正色道， “考虑到你的工作进度，我有意向取消你今年的剩余假期。”

    WTF？？？

    这才五月开始啊！接下来的七个月他都要沦为社畜吗？

    黑泽莲又气又憋屈，但又没到豁出去辱骂老板的地步，只能嘀咕道：“你不会还在惦记太宰君回来吧。”

    他以为森鸥外说的挖墙脚是指太宰治，因为他所知道，从港口黑手党跳槽到武装侦探社的，只有太宰治一人。

    森鸥外没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道：“黑泽君也想去侦探社？”

    “有点想。”黑泽莲诚实地点了点头，又补了一句，“福泽阁下替我垫付了和服体验费，又请我吃了回转寿司。”

    森鸥外轻声笑了笑。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不为你付钱吗？”

    “我知道。”黑泽莲的声音很轻，吃饱后他整个人的脾气都没了，或者应该说他本来脾气就很好，对很多事都很看得开，也不会记仇，“首领您还在介怀当年我对港黑的所作所为，因为直到现在我也没有交代失窃金库的下落。侦探社又是港口黑手党的对家，我与他们关系亲近，你是在担心我会背叛港黑——”

    “你不会背叛港黑。”森鸥外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的话。

    在对方逐渐困惑的神色里，森鸥外继续说道：“黑泽君是个小朋友。”

    黑泽莲缓缓问出一个：“哈？”

    “身为小朋友，就应该会知道撒娇的好处。”森鸥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看不远处的Black Cat甜品店，“有的人只要会撒娇，就能得到一切。”

    黑泽莲静默了半天，垂下眼眸：“您太不像个首领了。”

    然后他往前一步，轻轻地抱住了森鸥外。

    在人来人往的扶梯转角，在刚才他穿着白无垢摔倒的地方，他拥抱了这个让他一小时有六十分钟想扔进马桶里冲掉的抠门首领。

    “我不知道撒娇能得到什么好处，也不需要。而且不是只要会撒娇，就什么都有了。我没钱给你买礼物请吃饭，我连一支冰淇淋都买不起，只能像这样抱抱你，这个也没什么价值可言，不过——”黑泽莲拍了拍森鸥外的后背，在对方仿佛化石死一般的沉寂里，用更轻的声音说道，“……林太郎，守护横滨和港黑，辛苦你了，你很棒喔，继续加油！”

    不知不觉，他连敬语都没用。

    黑泽莲心想，想要撒娇的，并不是他，明明是老小孩本人啊。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我什么时候能加更啊，都喊了一星期了，我这周末一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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