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的某天, 白仓草在听说织田作之助得到森鸥外的银之手谕时, 除了震惊,更多的是……开心。
是的,他觉得非常开心。
那天他跟随新的上司中原中也在外地出差, 他在知道这个消息时,刚好走过长街的转角,抬头一瞥,就看到了街头广角镜中的自己, 嘴角都快笑得咧到耳根处了。
无法掩饰的喜悦, 像一朵花,开在了他的脸上,然后他觉得吹到身上的风都是那么可爱。
连中原中也都忍不住问他:“发生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没有没有。”
虽然织田作之助拿到银之手谕的事在港黑并不是机密, 但他还是把这份荣耀当成了自己专属的小秘密。
他曾经发誓要将这个不求上进的表哥踩进地心, 但当他知道后者终于“有出息”时,那些乱七八糟的狗屁誓言全部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以往他要么嫉妒别人爬得比他高,要么使劲浑身解数去讨好对方, 但唯有这一次,除了祝福, 他竟然什么别的心思都没有。
要给织田作之助买一份贺礼吧,他心想。
买件衣服吧,那家伙总是穿很旧的衣服,领带都没有一条。
好像胡子也不怎么刮,不行啊,这样下去他怎么找女朋友, 本来拖着五个孩子就已经是婚恋市场的滞销货了,还是再给他买个最新款的傻瓜剃须刀吧。
快到冬天了,他在外面处理杂事时,恐怕会冷,暖绒的羊毛手套和围巾也安排上。
进口的辣味咖喱,贫穷的他一定没吃过,买几盒吧。
……
白仓草看到什么都想给织田作之助买,于是他就真的全买下了。
若要让相识的同伴了,定要惊呼铁公鸡拔毛了,因为白仓草穷怕了,特别喜欢攒钱,给自己也没买过什么像样的东西,到现在都还坚持在港黑食堂解决一日三餐。
但他在给织田作之助花钱时,一点都没有在意价格,他心甘情愿。
他还想到了织田作之助收养的那五个小鬼头,也得给他们买点东西,万一什么都没买,说不定会被他们团团包围要礼物。
那太尴尬了。
他完全不知道那些孩子的喜好,只记得他们说过想吃烤鸭,便买了几份价格昂贵的烤鸭,买了几盒糖果和巧克力,又买了些书籍和文具,衣服因为不知道尺寸,所以没有买。在超市看到了青森苹果,忆起织田作之助为他削苹果的事,又买了一箱苹果……
到最后回去时,他大包小包和箱子摞了一堆,差点都要靠中原中也的重力异能帮忙搬了。
他从来没有这么酣畅淋漓地买过,辛苦存下的钱像倒水一般地花出去,但他全身舒爽,每一个毛孔都在自由呼吸,仿佛自己多年积压的郁结一下子被打开了。
尽管这里面没有一件东西是给他自己买的。
他脑补了很多戏,也在心里彩排了很多遍和织田作之助对话的场景。他决定先发制人,痛斥织田作之助一顿,再表达善意。
……这样他们就能和解了。
他其实没有别的意思,他只希望织田作之助能力求上进,不在底层苟活,不被任何人瞧不起。
他想,他明明有那么强的实力,岂可屈居人下,连阿猫阿狗都能使唤他!
回程那天的天气很好,好到晚上白仓草回到横滨时,晚霞都如织如幻,似乎要延伸到天空以外的地方。
等他抱着一大堆礼物,气喘吁吁地来到织田作之助的住处时,却被隔壁邻居告知,他想找的人已经过世了。
白仓草一怔。
对他来说,经常听到的是“死了”、“挂了”、“解决了”,这么规规矩矩的形容死亡的,还是第一次。
……过世。
就是这个人从世界走过,且再也不会回头了。
织田作之助过世了。
他的哥哥永远离开了他,英年早逝,没有留下任何遗言。
巨大的疼痛逐渐侵袭了他的大脑,再通过每一根神经传递到身体的各处,他连呼吸都觉得带着钝痛。
手里的礼物再也捧不动了,手臂一酸,东西掉了一地。
装糖果的玻璃罐是彩色的,摔成了玻璃渣,像是一个色彩斑斓的梦,碎了一地。
整个空荡荡的屋子里都回荡着他哀嚎的声音,犹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后来每当他想起这一幕,回忆的刀尖还会深深地扎进他的心里,将那里戳开一个口子,血肉模糊。
一并死去的,还有织田作之助收养的五个孩子,听说是在去海洋馆的路上遭遇了严重的车祸。
有人领着失魂落魄的白仓草去了车祸地点,他就那么呆呆地站在街头,看着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直从深夜站到了天亮,再从天亮站到了深夜。
三天的年假就这么被他站了过去。
他觉得他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于是他去祭拜织田作之助,也顺带祭拜了他收养的那五个小鬼。
他对着空无一字的墓碑,除了名字,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办法,他在回程的路上,彩排了那么多种相遇见面的方式,可能会笑可能会骂,可能还会历数过去的恨铁不成钢,独独没有想到这会是一场死别。
更糟糕的是,他连那五个小鬼的名字都不知道。
总不能叫“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这么随意的名字吧。
他……也根本不知道他们是合葬的还是单独葬的。
他发现自己一无所知,最后能做的事,就只有用袖子擦掉墓碑上的灰尘。
他起身,骂了一句,草。
忽而又想起来,这是他的名字。
是织田作之助无数次叫过的,他的名字。
*
白仓草以为自己会一直抑郁下去。
但是没过几天,他被涨了一笔工资后,他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好多了。
尤其是他还在食堂里偶遇了港黑的首领森鸥外,得到了后者的高度肯定。
他平日里见到森鸥外的次数并不多,仅限于在港黑群里拍森鸥外的马屁。
坦白说,他对于一个幼女控首领,并无半点好感。
倒不是因为觉得不道德,而是白仓草讨厌一切小孩子。他甚至恨恨地想,织田作之助那个傻子,要是没有收养那五个孩子,肯定不会去什么海洋馆,也就不会遭遇车祸被撞死了。
“白仓君,上次你在意大利的表现,我听中也君说了,很不错嘛。”
被首领表扬,理应是一种无上的光荣,但白仓草竟然在发着呆,数着自家首领眼角的一条条皱纹。
“白仓君。”
“啊,首领,这是我应该做的!我愿意任何时候,都为港口黑手党发光发热,贡献生命。”
周围吃饭的人听着都有些想吐,这马屁拍的也太用力了。但森鸥外只是温柔地笑笑,对他说:“谢谢你,白仓君。”
……谢谢你。
……谢谢你,白仓君。
港口黑手党的首领对他的下属道谢了。
还用那双紫红色的眼睛,认真且专注地看着他,传达善意和感谢。
这句话声音很轻,但却似乎有着一股春风化雨般的魔力,一直吹进了白仓草的心里。
那个瞬间,白仓草嘴上的一句马屁,稳当当地真正地变成了他的理想。
也就是在那一年,港黑五大干部的位置,因为太宰治的叛逃空出了一位,白仓草对此志在必得。
——却没想到在半路遇到了对手。
对手黑泽莲是个很神奇的人,乍一看不像是港黑的成员,漂亮得像是个混血模特。
这只是第一感觉,他很快发现对方是个作精。
港黑的餐盘不够精致要挑剔,办公室的花卉选择不够温馨……总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说不出口的。
工作的原因,他和黑泽莲又常常会绑定,因为两人的名字对仗工整,又一起行动,早期甚至有过他们的黑白CP。
黑泽,白仓。
莲,草。
啊呸!
白仓草愤怒地想把想出这个CP的第一人掐死,而且为什么不是白黑而是黑白啊。但是他很快就不用愁了。
因为森鸥外过分优待黑泽莲,黑白CP的流言逐渐演变成了森莲CP,且愈演愈烈。
森鸥外特别破例允许黑泽莲穿着白衣服,还亲自为他梳起了高马尾。
因为黑泽莲傲慢又我行我素的性格,港黑里投诉他的人很多,但全被森鸥外压了下去。
他皆一句话回应:“黑泽君的任务如果完成的没有问题,那就请学会欣赏他的性格。”
……那性格,还真没人欣赏的了,但也没法对他的任务情况提出挑剔。
于是黑泽莲活成了港黑里最特别的一个。
看上去自由自在,连衣服都是与黑手党格格不入的白色,但又十分孤独,总是一个人穿着白衣行走在黑暗之中。
白仓草本人也不喜欢黑泽莲,尽量离得远远的。
但后者时不时会跑来闹他一下。
今天给他讲童话故事,明天约他看日出,后天叫他去收集山上蘑菇的雨露。
白仓草对此统统没有兴趣,只有傻子才会乐于做那种无聊的事。
……傻子。
他想起了他认识的那个傻子,收养了五个孩子,最后又命丧于此。
黑泽莲被他拒绝了也从不生气,下次依然会过来约他。弄到最后,白仓草觉得自己可能就是个他用来打招呼的工具人。
“白仓君,要不要一起去”可能和“大家上班辛苦了”一样,是句客气话。
“白仓君,要不要一起去逛夜市?”黑泽莲下班后照例过来问他。
“去!”
这是他第一次答应要去,他倒是想看看黑泽莲平时在做什么。
旁边的立原道造也挤了过来:“我也一起去。”
“你谁啊,别挨过来。”白仓草对黑蜥蜴的成员普遍没有好感,执行暗杀什么的和织田作之助以前的工作太像了。
黑泽莲却欣然答应:“一起啊。”
“离我远点啊,别勾肩搭背。”
白仓草被立原道造和黑泽莲一人架住一条胳膊时,除了觉得烦得要命,竟然也感受到他从未感受过的友谊。
他心里有一点甜,但他不想表现出来,于是全程表现出了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像是要告诉全世界自己是被迫才和他们一起玩的。
白仓草小时候在贫民窟都忙着找东西吃,没心思交朋友,后来被身为杀手的织田作之助收养了,也没有认识什么同龄人。再后来,进了港黑,他的目的性太过明确,他要一路往上爬,以至于他不想交朋友之后再成为对手。
理论上他和黑泽莲也是对手,立原道造也是不可小觑的对象,但另外两人却全然感觉不到他的压力,硬是将他拖到了镰仓夏日的烟花祭。
海边的风一直吹,那晚的烟花也一直没停,他和立原道造看着黑泽莲和不同的女性在海边跳舞,心里又酸楚又羡慕。
他们还捞了小金鱼,吃了章鱼烧,最后钱都是白仓草付的。
黑泽莲是被森鸥外管的太死,零花钱少得可怜,立原道造是在攒钱买房子,白仓草寻思着自己没人管,也不需要买房子,于是就付了。
他的大方倒是震惊了另外两人,毕竟白仓草在组织里是出了名的铁公鸡,连一杯酒都不会请别人喝。
“看什么看,吃你们的!不吃就还给我!”白仓草咬牙切齿地说道。
回答他的,是对面两人极其配合的狼吞虎咽,章鱼烧的酱汁糊了一脸。
“我们来裸.泳吧。”黑泽莲提议。
“好呀好呀。”立原道造附和。
“滚滚滚!你们真当这片海滩没人了吗?两个混球!”
白仓草说什么也不加入,而且也不准他们脱裤子,最终三人什么都没做,躺在沙滩上看星星。
之后经历了操蛋的港黑男色培训课,他们之间奇怪的友谊也越来越深。白仓草脑补着森鸥外和黑泽莲的关系,一边觉得辣眼睛,一边又希望黑泽莲玩得开心。
……就是很不甘心黑泽莲会成为港黑干部的候选人,而他继续当垫脚石。
白仓草从书上读到,那叫羁绊。
那是他唯一的一本读完的书,偏偏那本书又没结局。
忘了说,那是织田作之助的遗物,没有写完的《明暗》。
这个名字不受白仓草的喜欢,他更喜欢脑补关于黑泽莲和森鸥外的《坏坏老年首领爱上我》或是《港黑祸妃,摘得首领心》这个类型的。
而《明暗》里的内容他也看的一头雾水,他在文字上注定无法和织田作之助产生共鸣。
他也想过将书烧给织田作之助,让他在底下接着写,但是最后又没舍得。
——这是对方的心血啊。是他在台灯下熬掉的青春美梦。
或许没人会相信,在钱与感情的天平上,白仓草早就做出了选择。
“作之助啊,要是你能活过来,我也可以分钱给你养孩子啊。”
“现在港黑有异能开业许可证了,日子好过多了,政府也照顾我们生意,要是你还在就好了。”
“港黑食堂可以免费吃了,我看到有你喜欢的辣味咖喱!”
……
以上所有的话,全部出自于白仓草的脑补和梦话里,在其他任何场合,他一字未提,甚至没人知道他和织田作之助的关系。
不,应该是说,没什么人还记得有过织田作之助这样一个人。
白仓草依旧认认真真地为港黑工作,视黑泽莲为对手,将在港黑当上干部,并活到拿退休金视为人生目标。
原本这会是他一生的轨迹。
但他遇到了陀思。
一个诡异的俄罗斯人,连头发丝都散发着阴沉又恐怖的气息。突然出现在了织田作之助空掉的房子里,告知了他被隐瞒了七年的真相。
——为什么织田作之助会死?
——为什么织田作之助的五个孩子也会死?
——为什么港黑会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
——为什么黑泽莲会加入港口黑手党?
白仓草是站着开始听的,又是蹲着听完的,巨大的悲伤让他站不住脚。
他要证据,而陀思早就给他准备了证据。
“凭借织田先生的异能力,怎么可能会躲避不开区区车祸?”
这倒是事实,因为白仓草太了解□□无缝的实力了。
“一个异能许可证,以后再争取呗,犯得着……害死无辜的人吗?作之助,就想写小说啊……也没对不起港黑啊,他还有孩子要养。森老头,还不如找我。”
起初他还能平静地闷声抱怨,到最后已经泪如雨下。
如果不是因为黑泽莲盗空了金库,港黑就不会陷入巨大的危机之中,而森鸥外就不会为了寻求新的出路,不会为了得到异能开业许可证,将织田作之助和他的孩子们选作牺牲的棋子了——不,他依然会为了异能开业许可证而选择牺牲的棋子,但或许不在那个时间段,目标就不会是织田作之助了。
白仓草痴痴地想,如果黑泽莲晚点来,也许织田作之助早就成为小说家,卖出版权,离开狗屁港黑了——为什么偏偏是他啊!
他应该去将黑泽莲这个小坏蛋捅死,将森鸥外这个老坏蛋也捅死,可是他一个也打不过啊!
“如果你想要报仇,我可以帮你构思计划。”
名为魔人的俄罗斯人向他抛来了罪恶的橄榄枝,他伸手接过,但有疑惑。
“好心的俄罗斯人,你为什么要帮我?”
“嘘。”那人将手指抵在唇边,轻声说道,“为了向我的挚友证明一件事。”
“什么事?”
“我的挚友觉得人应该真实地活在这世上,无论那样有多痛苦,都不应该沉浸在人为创造的幸福里。”
白仓草抬起头,然后他看到恶魔的脸上露出了天使般温柔的笑容。
“所以,白仓君,我将你叫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陀总的意思是,白仓草原本什么都不知道,被隐瞒了真相所以过得很幸福,现在什么都知道了,变得痛苦又愤怒。而莲莲坚持人应该真实的活着,对陀总虚构的没有异能力者且充满幸福的世界不屑一顾,甚至在被切掉感知痛苦的神经后,又将它重新缝了起来。所以陀总想用白仓来向莲莲证明,他是对的。
陀总是从A的本子里知道白仓的异能的。
有事所以双更咕咕了。下次补。感谢在2020-05-15 23:54:00~2020-05-16 22:12: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鸢、樊墨、白水墨 3个;符号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白水墨 10瓶;肉袋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