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糖圆儿护着烤红薯刚跑出房间的门,就迎面撞上了打了门帘进来的程奶奶。她险些撞程奶奶怀里,吓得程奶奶忙端稳了手里的蛋汤,嗔她一句:“跑什么?”

    糖圆儿拿着红薯,跟程奶奶告状,“他又要抢我东西!”

    人就在里头躺着呢,那还是个脾气古怪的孩子。程奶奶没出声多说什么,怕说错话激毛了那脾气暴躁的孩子,于是默声端着蛋汤继续往房间里去。

    糖圆拿着红薯躲在程奶奶后头,又跟她一起进屋里去。

    到了床边,也仍是半躲在程奶奶身后。

    程奶奶把手里的白瓷碗放在床头的梳妆台上,伸手扶孟梨起来,客客气气地和她说话,“你这都躺了多少天了,喂不了什么吃的,也就喂些糖水米汤给你喝,现在应该饿坏了。”

    孟梨确实觉得自己快饿坏了,刚才闻到糖圆儿手里那烤地瓜的香味,口水都快从嘴角流出来了。现在又闻到了蛋汤的香味,更是生了一嘴的口水。

    她坐起来接下程奶奶手里的白瓷碗,送到嘴里就是一大口,几乎就是把蛋汤灌下去的。任程奶奶在她面前叫她慢点,别烫伤了嘴巴肠子,她也没有慢下半分。

    一口气把一碗蛋汤喝到了肚子里,胃里稍稍暖起来舒服了一点,孟梨把手里的白瓷碗送到程奶奶面前,有些不好意思道:“还有吗?”

    “有,我再给你盛去。”

    孟梨喝下第二碗蛋花汤,又吃了个外屋正厅火盆里烤的红薯。这红薯皮壳焦黑,完全是因为她突然醒过来闹的,导致程奶奶忘了在火盆边盯着,给烤过了。

    身体里有了力气,浑身也舒服了,孟梨继续在床上躺下来。

    程奶奶让她好好歇着,端了碗带糖圆儿出去。

    房间里安静了下来,孟梨安安静静躺着不动。这身子昏迷了那么长时间,现在自然也是不困的。她慢慢眨巴着眼睛,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以“孟离”的身份活下去。

    与这个叱咤四九城的孟离不一样,孟梨自己是个娇弱偏胆小的女生。没穿越之前,她就是一名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每天除了学习考试,生活里基本就没有其他什么事了。

    突然穿越到完全陌生的环境里,而且是往前穿了四十多年,她内心无比慌张。

    可慌张又有什么用,她不想死翘翘,就只能硬着头皮“冒充”孟离活下去。

    孟梨就这么呆呆木木地在床上又躺了一两个小时,一会为自己穿到了这种年份,且穿成了与自己性格完全不一样的人而难过,一会又为自己还活着而庆幸。

    表情和情绪一样来回交替转换,想到后来,她的注意力就全被身上不爽利的感觉给吸引走了。说起来不止不爽利,后背还痒痒得很,痒得她一会挪身子蹭几下。

    蹭也不解痒,孟梨伸手到背后挠了两下。

    然挠完也只是暂时解了一下痒,并没有除掉浑身的不舒服感。于是她定目想了一会,直接掀开被子下床去,找了家里的脸盆洗澡桶忙活了起来。

    程奶奶和糖圆儿还在当间儿里烤火,谁也没出声,就这么静静地像看戏一般,看着她下了床忙进忙出,去大缸里舀水放到炉子上烧,烧热了又倒去房间里……

    最后她在洗澡桶里添满热水,挂起了蓝色塑料洗澡帐子,拉满房门玻璃格内的碎花布帘,插起房门里面的小插销,洗澡去了……

    等房门被反锁上,程奶奶收回了目光,嘀咕了一句:“不走了?我还以为又要出去呢……”

    这孩子可没怎么在家呆过,他就没当这里是他家。

    孟梨压根儿没注意程奶奶和糖圆儿看她的目光,她忙里忙外准备好一切,就立马在房里脱起了衣服。每脱一件衣服,空气里的冷就往皮肤上多渗几分。

    好在屋里生了炉子,也不算太冷。

    脱完身上最后一件衣服,孟梨便见“自己”的胸部紧紧缠着宽布条儿,把胸部裹得很平。身为一个十七岁少女,她这身子发育得已经很不算了,也真是难为这么藏着。

    孟梨不管这些,扯掉布带一直钻进洗澡帐里。

    帐里聚足了热气,撑大起来像个半透明的蓝色大气球。

    在水里泡得脸蛋通红,孟梨开始自己给自己搓泥儿。

    一寸寸一点点,把浑身搓得一样红彤彤。

    浑身洗得干干净净也就舒服了,孟梨换上洗澡前找好的普通袄子和布褂子。这些都是七十年代人穿的衣服,不是土灰色就是土蓝色,呼应着这个时代特色。

    这个时代当然也有流行,最时髦的衣服是军装。甭管是谁,只要弄身军装那么一穿,如果最好能弄身将校呢大皮靴穿着,那就是大街上最靓的崽儿。

    孟梨换下去的那身国防绿军装,不是原身自个儿的衣服,都是从大院子弟身上扒来的。大院子弟不愁没军装穿,什么时期解放军的衣服都能搞到,都是家里大人的。

    把洗澡帐收起来,洗澡水一盆一盆倒掉后,孟梨累得气喘嘘嘘地坐在床沿儿上休息。虽然原身有力气,但她自己是个受不得累的人,做点事就累哈哈的。

    手撑床沿儿坐了一会后,孟梨又觉得脸上干巴巴的,便在梳妆台上找了一气。结果梳妆台上只有一把红木梳子和一些杂乱的东西,并没有抹脸的东西。

    再想想,这个房间平常都是程奶奶睡的,她不用抹脸的东西也正常。想好后孟梨落脚直腿站起来,打开房门出去,看外面没人,便直接穿过当间儿往顾慧娟和程春良的房里去了。

    到了顾慧娟的梳妆台上看看,果然有雪花膏。

    扁扁的圆形铁盒子,黄色的盖子上印着“友谊护肤脂”五个字。

    孟梨伸手拿起雪花膏,拧开圆形铁壳盖,像看什么新鲜物一样送到鼻子变闻了闻香味。闻完用食指抹一点白脂膏出来,先点在鼻子上,之后又点在额头下巴和脸颊上。

    等她点完脸上五个位置,拧上铁盖子放下雪花膏,目光无意识一瞥,忽瞧见房门的门框上趴着个人。她没有心理准备,被吓了一跳,猛捂住胸口。

    也不知道糖圆儿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声响也没有。她这会儿就趴在门框上,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像看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看着孟梨。

    孟梨压住一口气,看着她问:“怎……怎么了?”

    糖圆儿没说话,转头就跑了。跑出挂棉布帘子的大门,冒几步路的雪,跑进她家厨房,睁圆了眼睛小声跟程奶奶说:“奶奶,他在偷用妈妈的雪花膏……”

    程奶奶不当回事,继续做自己的饭。

    那混账孩子大约是不走了,她今晚还得多烧一碗饭。

    孟梨不管神神叨叨的糖圆儿,抬手把脸上的雪花膏抹开拍了拍。

    脸蛋润了,还香香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

    ***

    孟梨这香香的好心情,不过维持了大半个小时,在顾慧娟回来的时候就没有了。和她脑海里记忆中的一样,顾慧娟看到她基本没有好脸,仿佛她就是个多余的讨债鬼。

    母亲对自己这种态度和脸色,原身孟离一开始其实很受伤。这种心灵上的受伤,后来也就自然转化成了她打架不要命的动力,所以她才会在四九城混出名头来。

    反正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疼她,她也便没有任何顾虑和牵挂,还惜这命干什么?

    这一次也就是她不惜命,把命给丢了。

    因为顾慧娟不是自己的亲妈,孟梨倒是没有孟离记忆中那种心寒难过的感觉,当然后来孟离自己也麻木了。不过看人脸色总归不舒服,她也不是个傻子,不会傻呵呵地陪笑脸。

    她默默的不说话,在这个家里自动就成了隐形人物,多余得异常明显。

    他们是一家人,只有她这个姓程的多余。

    抱着“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要什么自行车”这样的想法,孟梨并不去郁结什么,不把这些往心上放。晚上正常躺下睡觉,早上正常睁眼醒来。

    早上起来顾慧娟和程春良已经上班去了,孟梨又觉得舒服了一点。程奶奶是个软和性子,糖圆儿又什么都不懂,没人给她冷脸看,她自然放松。

    只是早上刷完牙洗完脸,她去顾慧娟的房里找雪花膏擦脸的时候,发现梳妆台上的雪花膏没有了。还是糖圆儿趴在门框上,看着她说:“妈妈不让你用,收起来了。”

    孟梨完全没想到,亲妈会连雪花膏都不给自己的亲闺女用。听完糖圆儿的话,她站在梳妆台前便愣住了,只觉得异常尴尬,好像她是寄人篱下的小偷一样。

    她终于亲身体会到,孟离为什么不愿意呆在这个家了。

    这个家没有她的位置,一点点也没有。

    在孟梨还在发愣尴尬的时候,程奶奶站到了门框里,低头看着糖圆儿问了句:“怎么了?”

    糖圆儿直接往后仰头看向程奶奶,“他在找雪花膏,被妈妈收起来了。”

    程奶奶知道顾慧娟不待见孟离,一直把她当个累赘拖油瓶,平时基本不和她说什么话,也基本不给她什么好脸。不给她用雪花膏,这可太正常了。

    程奶奶不掺和人亲母女之间的事,只看向孟梨道:“吃饭吧。”

    孟梨缓缓神,脸上还微微尴尬着,“哦,好。”

    小孩子说不出什么具体的,糖圆儿只觉得孟梨醒来后变得没之前那么凶狠吓人。她现在不怎么怕孟梨,跪在小板凳上吃饭的时候,就看着孟梨问:“你怎么变娇气了?”

    孟梨嘴里嚼着粗粮窝头,有些咽不下去,看向糖圆儿,“嗯?”

    糖圆儿夹一点咸菜放嘴里,“男的都不用雪花膏的。”

    孟梨听懂了,咽下嘴里嚼碎的窝头,又低头喝口粗粮稀饭,再看向糖圆儿,“这不是冬天干燥么,脸上干巴巴的,手一摸麻麻赖赖的,特别不舒服……”

    糖圆目光一转看向程奶奶,又一句:“真个娇气呢!”

    孟梨:“……”

    程奶奶对孟离不大了解,自从顾慧娟嫁到他们程家以后,她也没和孟离真正相处过几回。对于孟离是什么性子,矫情不矫情娇气不娇气的,她还真不知道。

    她只知道,这孩子脾气不好,还喜欢在外头惹事。

    程奶奶不想多提雪花膏这一茬儿,免得这孩子心里更加不舒服,便岔开了话题问孟梨:“今天感觉身体怎么样?要是哪里还不自在,再去医院送给大夫瞧瞧去。”

    孟梨咬着窝头摇头,“不用再看医生。”

    饭后孟梨没有去医院看医生,也没有出门去。原身孟离对这条芝麻胡同不熟,导致她脑海里对这一带也没有多少亲切熟悉感。

    她如果不找她那帮兄弟去,便只好呆在家里。

    顾慧娟和程春良平时都要上班,程奶奶和糖圆儿也不会一直呆家里,总要出去串门遛弯。

    所以很多时候,就孟梨自己一个人在家。

    孟梨这样在家呆了不过两天,就开始有些呆不住了,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在痒,要自己拆成根儿出门找乐子去。这年份头上,宅家里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孟梨原本想着在家看书学习好了,虽然现在是寒假,但原身好歹也是个高三学生。但这个年代没有高考,根本没几个人认真学习,所以原身的书包里连一本书都没有。

    没书可看没习可学,手里没有手机,家里没有电脑电视,那也就只能照着镜子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了。这样瞪下去,还不得把人给瞪疯了?

    孟梨穿越前再是个安分又娇软的乖乖女,也过不了这样如牢狱般的日子。况且,这还不止枯燥如牢狱,亲妈和继父的脸色也一天赛一天的难看,好像在用表情撵她滚蛋。

    顾慧娟不止收起了铁皮壳雪花膏不准她用,还会在她吃饭夹咸菜里的肉丝时,用眼睛瞪她。如果她想碰一块半块白面馒头,那更是不可能。

    孟梨靠在床头,塌着肩膀胳膊,脑子里回想穿越这两天的一切,微微抿住嘴唇想——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要不然她就找找感觉,还找“自己”那帮兄弟去。

    想到这里,孟梨利索地从床上爬起来,到梳妆台的镜子前站定。

    她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皮肤很白,眉眼细致鼻梁挺翘双唇软薄,她没有原身孟离身上那种狠戾和英飒,要不是皮肤经风略显粗糙和一头寸发,那便是水灵灵的美人儿一个。

    她想着自己不能用这副软乎乎的气质去见兄弟们,于是盯着镜子先训练起自己的眼神。只要眼神足够不羁足够狠足够飒,那她就是孟离本离了。

    练了一会眼神后,孟梨又开始对着镜子学着爆粗话。这些话都在她脑子里,倒也不必去向人请教。这身子还是孟离掌控的时候,就已经会了很多粗话。

    孟梨凶着眼神,对着镜子清清嗓子,用食指点着镜子里的自己,正儿八经地横起来——

    “孙贼,你丫犯什么照?你丫这是找抽呢?你满四九城打听打听去,谁不知道你孟三爷的名号?敢跟三爷面前儿耍狠,我看你是老母鸡给黄鼠狼拜年,活腻了!”

    “孙贼,你是不服怎么呀?不服的话,三爷自己不必出手,派两个兄弟就叫你知道厉害!赶明儿别再在北京城叫爷瞧见你,否则见你一回抽你丫一回,保准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孟梨正摸出了感觉,横得也正起劲,目光稍一瞥,忽又瞧见糖圆儿不声不响趴在门框上盯着她。这小丫头片子总是这样,这会儿她不吓一跳了,顺着感觉凶了糖圆儿一眼。

    糖圆儿碰上了孟梨的眼神,有些害怕,头一缩便转身跑了。

    孟梨有些得意,心想自己应该练得还不错。结果她还没得意完,就听到糖圆儿在门帘外喘哈哈地说:“奶奶,孟离真的疯了,这两天都没出门,现在对着镜子骂自个儿孙子呢!”

    孟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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