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忆绾恍若未闻,白少琛蹙了蹙眉,他从沙发起身,走到白忆绾身前,见她同个木偶似的一动不肯动,他捏着她尖尖的下巴迫使她仰头,另一只手握着鸡蛋敷上她红肿的眼。
同下巴处隐隐的疼不同,眼睛上的动作极轻极温柔。
白忆绾忽觉鼻子酸酸的,她开口:“少琛,我们没有可能的,放过彼此吧。”
……
西斜的余阳似乎要将最后的热浪留在人间,透过林荫,日光斑驳落在独停的黑色庞蒂克上。
倒车镜内白家的车辆愈行愈远,直到消失在念公馆的大门处。
司机眼看着,转过头忍不住想要追问,却对上念毅雄深冷的目色,他静坐在那,面上毫无波澜,似乎并不是因为白家小姐才急急赶回来的。
念毅雄看着微愣的司机,平淡开口:“回商会。”
唐叔载着白绾绾驶离租界一路开往贝茵路上的公寓,公寓是白少琛早年来上海时随手买的,地处和格局都说不上一流,若说好处也只能说尚算清幽安静。
不过白绾绾来沪上前,白少琛又着人精修了一番,一人独居绰绰有余。
回了家,白绾绾一路跑到电话旁,向家中打了电话。
白忆绾同白少琛从太平街回了白家老宅,才吃过饭,白少琛陪着老爷子下棋,白忆绾同白夫人坐在一旁执手聊天。
在江城,无人不识白家,白家祖先自圣祖朝起便位列公卿,白老爷子更是官至两广总督。清亡后,老爷子拒绝了新政府的聘请,隐居避世,更是立下家规,不许白家后代入仕参政,白家改做经商,以图实业兴国。
下人走进来传,说白绾绾打了电话来找大小姐。
白夫人听了嗔怪:“总算知道向家中打个电话,却只找忆绾不知找我这个娘。”说罢拍了拍白忆绾的手道:“去吧,别让她等急了。”
白忆绾起身,她扫了一眼一旁正同老爷子专注下棋的白少琛,随后回了房间。
白忆绾听着电话那头白绾绾一声甜甜的姐姐,心头的冰一瞬化开,暖的她眼眶发红。
她们姐弟三人自幼感情极好,绾绾虽是家中幺子,爷爷和母亲都更偏疼些,却性子温婉,极乖巧懂事。
白家一视同仁,母亲更是疼她爱她,白忆绾从未想过自己并非母亲亲生,从未想过自己竟是个没人要的弃儿。可是当现实摆在她眼前时,她才知道自己不配。不配白家长女这高贵的身份,不配爷爷和母亲的疼爱,不配绾绾这一声姐姐。
这些年来,白少琛的所言所行,更是告诉她,她从不是白忆绾,她是白茵,那个本该在破庙中饿死的弃婴。
“我从法国给你带了礼物,等月末我去上海工作,一并带给你。”白忆绾倚在床边,握着电话,目光透过半开的窗子向外瞧,夕阳落却,染红了天,天际有一两孤鸟,相伴缠绕飞的挣扎。
白绾绾有些诧异:“你月末就要来上海?为什么不在家中多待一阵子?”
“爷爷和母亲都很想你,二哥也是。”
白忆绾听了轻笑了笑,她反问:“那你不想我吗?”
“我自然想你,想你明日就来上海陪我。”白绾绾说着一叹:“你当年悄悄跑去法国留学,竟连我和二哥都瞒着,你知不知道你走那日,二哥疯了似的追去码头,若不是有人拦着只怕要跳海追你。”
“他在码头发了一阵疯,回家还挨了爷爷的打。”
“你一去两年,怎么连一封信都没给二哥写过……”
白忆绾只觉得心上砸了巨石,闷的她喘不上起来,她闭了闭酸胀的眼,打断白绾绾的话:“好了绾绾,这些日子我会好好在家陪母亲爷爷的…倒是你,不是说连出嫁都不要,一辈子黏在爷爷身边吗?怎么突然自己跑去上海上学了?”
白绾绾听了心上微窘,青葱似的嫩指缠着电话线:“小时候的话不作数。”
“那小时候说要嫁给念家哥哥的话也不作数了?”白忆绾笑着打趣。
白绾绾闻言一时默了声,她心上惊,满是不信:“我何曾说过?”
“那年念二少来我们家,是谁跟在人家屁股后面一口一口念哥哥的叫?又是谁把好不容易从母亲那讨来的糖果转手送到人家跟前。”
“若非爷爷拦着,母亲和念伯母都要给你们定娃娃亲了。”
白绾绾听得小脸通红,白忆绾说的这些,为何她全不记得了?
为何她记得的,明明是她好不容易从母亲处得来的糖果被念家来的哥哥盯上,她迫于那可怕的眼神,不得不割爱给他?
卧室的门开了又关上落了锁,白少琛沉着面色走了进来,他瞧着倚在床畔的人,眸色深了深。
白忆绾换了一身西式睡裙侧躺在床畔,裙摆卷着,露出纤细雪白的小腿,粉足赤着踩在松软的抱枕上,她背对着他还通着电话,柔软的长发散开落满枕畔。
她似乎被他疾走过来的脚步声惊动,刚要转身他已经从身后压了过来,白忆绾被白少琛惊的险些叫出声,她强忍着,握着电话的手剧烈颤抖。
白少琛垂眸瞧着满眼害怕的白忆绾,从她颤抖的指尖夺过电话,重重的扣回机座上。
白忆绾被突然出现的白少琛惊的身心发颤,她骂他,挣扎着想将他从身上推开:“你疯了!”
他任她在身下捶打,一动不动:“你别以为爷爷和母亲同意你去沪上,你就可以逃开我。”他抓住她胡乱捶打的小手,声音发狠:“茵茵,你别想逃了,你再也别想逃。”
她房间的窗子开着,对着后面的小花园,平日里时不时会有下人经过。
白忆绾是真的害怕,她不敢想,他们的这幅姿态若是被人撞见,会闹起怎样的风雨。
她败下阵来,湿着眼睛软声软语的求他:“少琛…放开我,我害怕……你放开我好不好。”
他撑在她身侧的手掌渐渐握拳,伴着剧烈颤抖,他收手起身,走到半敞的窗前将窗子全部打开,他点烟,靠在窗畔,神色俨然带了颓废。
“我们走,离开中国,去美国去法国去哪里都好。”他的眼睛发红:“只要离开白家,没人管得了我们。”
她将身子缩成一团,低着头,听他口中大逆不道的话,回答的冷静:“我不会和你走,我不想成为白家的罪人,你是家中独子,白家不能没有你。”
“白家我可以不要,”他转头盯她,慢慢朝她走过来:“只要你同我走,我们换个身份,你不必再害怕任何的目光。”
他坐在她身前,抬手捏握住她瘦弱的肩:“茵茵,答应我。”
她美目颤抖的望他,她轻轻挣脱他的手,下了床走到窗边,将他敞开的窗子关上。她背靠在窗边,低垂着头,长发垂着,将她的神色遮挡,只留她近乎冰冷的声音。
“我凭什么答应你?”
“离开白家你又算什么?不是同我一样?任人轻贱?”
“我从未对你动过情,当年的种种,不过是我的无奈罢了……碰过我身子的人多了,你又多些什么?”
她的话音落下,房内的空气好似凝固了,长发遮了她眼前所有的光线,白忆绾只觉得仿若陷入深海,喘不上气来。
那窒息感很快变的逼真,她纤细的脖颈被男人力道遒劲的大手握住,白少琛双目猩红的盯看着白忆绾:“你说什么?”
她只淡望着他,艰难的扯嘴轻笑。
他快被她的态度逼疯了,他低吼:“还有谁碰过你?”
“…多了,记不清了。”
电话声响了又响,白忆绾却仿若未闻,她身子没了力气沿着窗畔滑落下去,地板有些冰凉,却凉不过满是穿孔的心。
白少琛被她气疯了,他摔门而去,让她滚。
……
白绾绾不知白忆绾为何突然断了电话,打回去几次也没人接听,正想再给白母打个电话,就见孙妈走过来,提醒要赶回学校上晚课了。
白绾绾放心不下白忆绾,待到了学校下车时告诉唐叔等她,今晚回公寓住。
白家虽在沪上有宅子,但白绾绾乏于早晚折腾,再加上同窗友好,所以大多时是住在学校宿舍。
唐叔笑着答应,目送白绾绾小跑入教学楼,才开车到一旁的树荫下等候。
白绾绾下了晚课,刚走出教学楼便见唐叔站在车旁朝她挥手,唐叔小跑着过来,接过她的书包:“小姐晚上想吃什么?”
“随便吃一点就好,不用麻烦。”
贝茵路是法商最早开发的一片洋楼,价格不低地处却并非极好,所以住户不多,可见的车辆也就熟悉的几家。
白公馆外正对的马路上,如今天色彻底暗下来,明亮的路灯,将静停的黑色庞蒂克照亮。
透过车窗,可见男人深黑如潭的眼眸,薄唇微白,不见一丝弧度。
念毅雄抬眸看着那灯火亮着的二层独楼,有黑色的车从对面驶来,停在楼门前,车门开了,娇小的身影从车上跳下来,一路小跑着绕过车身,隐匿了身影。
车子从门前开走,可那抹娇小的身影早已跑入了洋楼不见。
念毅雄沉默看着,他太过平静,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他冷静如斯,以致将他此番举动衬得更加匪夷所思。
司机透过倒车镜,看见了念毅雄清冷的眉眼,他沉吟再三:“爷?”
白公馆的门开了,透出一抹与夜晚不符的柔光,男人的眸子似乎亮了一瞬,随后又复归深冷。
是孙妈出来丢陈日的垃圾。
念毅雄收回目光:“回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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