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呐, 龙眼冰, 咸柠七。”老何把东西端了过来,又嘱咐道,“你少吃点冷的东西。”
“知道了啦。”何秋水拖着声音应道, 又起身去找了个小碗,拨了半碗进去,然后把多的那份给严星河, “这个给你, 看我对你多好。”
严星河囧囧的, “……真不是你吃不完才给我的么?”
那么大一份龙眼冰, 足够两三个女孩子分着吃了。
何秋水眼睛眨了眨,朝他眯着眼笑笑,然后挖了一勺冰沙放进嘴里,冰凉的沙冰顿时将进门时的暑热悉数冲走。
严星河用吸管搅了一下长杯里的冰块和盐渍柠檬, 好奇的问何秋水,“为什么叫咸柠七?”
“咸柠檬加七喜汽水啊。”何秋水应道, “名字嘛, 就是这么简单粗暴又直接的啦。”
严星河点点头,又想起蛮久之前的一件事来,“上次我们去商场遇到的那个摔下来的小孩,你还记得么?”
说起那时候的事,何秋水就觉得啼笑皆非,她都不知道他们俩怎么会做到那地步的,又怎么会不记得。
遂点点头, “记得啊,怎么了?”
“就是想问问,你知不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严星河摇摇头,说了一句,又低头嘬了口汽水。
汽水原本是甜的,却因为加了咸柠檬,有了股淡淡的咸。
“好像没什么事了,我也没跟忠德叔打听过。”何秋水边说,眼神边不由自主的往他脸上飘。
这人含着一口饮料,腮帮子有些鼓鼓的,低眉垂眼时神情有几分像阿蒲那个小孩,很可爱。
“你……看什么?”严星河发觉她在看自己,于是抬眼扭头也来看她。
何秋水抿着唇笑,眨眨眼,“嗯……我发现,你和阿蒲生得有点像,跟南南也有些像。”
“不是都说外甥肖舅么。”严星河也抿唇笑笑,“我觉得你跟小方掌柜也有些像。”
不然他不会早早就以为方家有门亲戚姓何。
何秋水撑着下巴,叹了口气,“是呀,这门亲戚……”
她停了下来,严星河等了会儿也没见她继续说,就问:“你不喜欢这门亲戚?”
“……倒也不是。”何秋水努努嘴,“就是觉得有点奇怪,你知道么,我从来没在过年的时候去走过亲戚。”
因为何家在容城就他们几个,外家也没人,每年大年三十到初二,就是一家人关起门来休息,初三初四会去方忠德和黄家那边拜访一下,再去看看老师,然后就是左邻右舍,到了初五就开门做生意了。
这要是多认了门亲戚,以后可不就要拜年了么,偏偏何秋水基本没经历过这些,她对走亲戚的印象就跟网友说的那样,七大姑八大姨围着说八卦兼催婚。
严星河侧耳听着她的形容,越听越觉得可乐,“哪里就有你说的那么可怕了,他们说的你不喜欢,不听就是了。”
“要我说,你有这门亲戚,好处更大。”严星河看着她,轻声道。
正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何秋水愣了一下,“……怎么说?”
“至少对于你的婚姻来说,选择余地会更大。”糖水铺何家的女儿,和德升祥方家的表小姐,别看好似说出来差不多,但在婚姻市场上,后者能代表的东西要远比前者多得多。
她根本不知道,当他知道方家很可能就是她外家的时候,他心里有多么高兴。
因为这样一来,她在杨艺那里的唯一一个短处都将被补足,母亲觉得她不好,就是因为她的出身,觉得拿不出手,可是现在她摇身一变,就成了方家的遗珠,还有什么不够分量的。
他本来都做好了劝说母亲的准备,没想到这会儿都不用劝了,好啊,实在太好了。
何秋水听了他这句话,歪着头,目光似乎有些茫然,“……是这样的吗,这就是老何跟我讲的齐大非偶的案例版本?”
“是啊,很现实,但……却又没错。”严星河摇摇头,笑容里夹杂着一抹淡淡的无奈。
“秋水,我很高兴你家即将有这样一门贵亲。”他淡淡的说道,落在她脸上的目光轻柔得像羽毛。
何秋水忍不住脸红起来,头一别,嘟囔道:“那是我家的,关你什么事。”
“我可以托你要折扣啊,你不知道,我奶奶跟我妈每年订旗袍就要花掉好几万。”他笑着点点头,有些无奈的道。
何秋水的头立刻又回了过来,眼睛瞪得大大的,“……你就告诉我这个?”
这不是我想听的答案!不是!!!
“是啊,不然呢?”严星河神色坦荡,又有些揶揄,“你想听我说什么?”
“不听了,起开,挡住我路了!”何秋水突然生气起来,站起身就推了他一把,然后气呼呼的走了。
严星河被她推了一把,顺势靠在墙上,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
他伸手搂过小胖,低头亲亲它,低声道:“你妈妈是个傻丫头,对不对?”
可不是傻么,连他的口是心非都没听出来。
但何秋水是真的没听出来么?
倒也不是,她还记得自己装严星河女朋友然后跟他一道去见严母和严家其他人时的场景,他的母亲是看不上她的,不仅仅因为她更中意秦曼莉。
而她中意秦曼莉,也不仅仅因为她是看着秦曼莉长大的而秦曼莉又嘴甜会哄人,更因为秦曼莉背后的秦家。
何秋水的眼神暗了暗,或许就像严星河刚才说的,有了方家这门亲戚,她手里的筹码会更多,更可以心想事成。
你看,生活就是这么现实,现实到近乎于残酷。
这也是第一次,她对那个未知的结果有了几分期待之情。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是一周,已经到了八月末,小孩子们就快要开学了,何秋水多了项任务,给三个孩子检查暑假作业。
“现在的作业,都是考家长。”她一边嘟囔,一边对着作业本检查他们还有哪项没做完。
检查到一项实践作业,“小曦,阿蒲,你俩过来,这个都没做。”
她指着其中一行字,道:“你们看,这是要你们体验家里任意一个大人的工作日一天,注意,可以是全职妈妈的一天,家长要拍照发给班主任。”
“这跟上一次让你们洗碗拖地啥的选一个有啥区别?”她眉头一皱,觉得布置这项作业的老师脑子可能有坑,能有几个家长可以带孩子去上班的?还不就是让他们在家做做家务摆拍。
但作业都布置了,不做也不行,她只好挥挥手,“哎呀不管了,你们决定体验哪个?严医生那个你们就不要想了,太专业了。”
“那我们做什么?我爸爸妈妈的也不行,爷爷奶奶的也不行,姥姥姥就更别说了。”阿蒲很苦恼的抓抓头发。
何秋水叹了口气,心说得跟老师反应一下这个问题,叫孩子社会实践有那么多种,非折腾家长做什么。
“那你们就……体验一下我的吧,今天就由你们两个当小小服务生,替客人点单,上东西,然后收钱,行不行?”她出主意道,而且这真的是他们能迅速造成这项作业的唯一一个办法了。
就这样,两个满怀兴奋之情的服务生在没有经历任何岗前培训的情况下,上岗了。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点什么?”
“我们家有绿豆沙,红豆沙,芝麻糊,核桃糊,花生糊,杏仁糊……”
“这是您的陈皮红豆沙。”
“这是桃胶炖奶,请慢用。”
真是亏得这些天在这儿天天用糖水喂着,两个加起来还不够二十岁的小家伙竟也能把这些糖水认得七七八八,招呼起客人来也像模像样。
更兼之小孩子生得可爱,就算有点小差错客人也不会介意,反而还会逗他们几句,“你们这是干嘛的呀,挣零用钱?”
“完成暑假作业。”何小曦应一声,转头急吼吼的问何秋水,“小姑姑,拍照没有?”
“拍了——”何秋水坐在柜台后用平板玩切水果,头也不抬的应道。
南南是没有这项作业的,但两个哥哥都有事做,他没人玩了,就央何秋水教他收钱,他还小,算得慢,无师自通的学会了用计算器,收钱的时候一声声“归零归零”的响个不停。
方家一家四口再次出现在糖水铺,就看到这样的一个场景,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正在招呼客人,还有个更小的在收钱,而眼前唯一的大人正在拿手机给他们拍照。
一边拍还一边吐槽,“你们学校这项作业布置得简直就是……辣鸡。”
“阿水。”方斌叫了一声她的名字,话音一落,声音就哽咽起来。
何秋水一愣,忙转身去看他们,“方先生,方太太……”
方太太微微一笑,扶着激动的丈夫,声音也激动起来,“阿水……我们是你的舅舅舅妈。”
店里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尤其是那些客人们,全都被这一出搞懵了,这是怎么回事,突然认亲???
常住这条街的街坊们倒还记得,早逝的何家妈妈是没有娘家了的,那这舅舅舅妈又是哪来的?
何秋水嘴唇动动,终究没叫出来,反倒是老何出来了,“上楼说话罢。”
他一边说,一边将围裙解下来放到了一旁。
何天跟温妮没有跟上去,因为严格来讲,这件事跟他们是没有关系的。
他们留在楼下,被张婶他们围住问起这都是谁怎么找来的之类的问题,而楼上,方斌拿出了刚刚到手的DNA检测报告。
他把报告书推到何秋水父女俩跟前,声音有微微的颤抖,“这是……我就说是真的,我找了那么多年,老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我找到了小妹的后人,我……”
他到这里就说不下去了,老泪纵横啊,那么多年了,他都快要绝望了,谁知道还能峰回路转,虽然可惜小妹早早离开人世,可是却还让他看到了她的女儿。
这也算是对到死都还挂念女儿的父母有个交代了。
方云树和方云彤一人一边扶着他,安慰道:“我们可以请姑父和表妹带我们去祭拜一下姑姑,告诉她这件事的。”
“对啊,爸爸,我们还可以带姑父和表妹回湖城,拜一下姥姥姥爷,正式认祖归宗的。”
方太太眼里也闪烁着泪光,她温和慈爱的看着何秋水,“是啊,阿水这么优秀,老爷太太知道了肯定很欣慰的。”
又说要办宴会,“正式将你们介绍给方家的亲戚和有来往的人家,以后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们,我们也好出头。”
“是啊,我从小就只有哥哥,做梦都想有个姐姐,没想到竟然梦想成真了。”方云彤坐过去,亲热的拉住何秋水的手,“表姐,我真高兴。”
或许这世上的血缘就是那么神奇,何秋水对面前这一家人竟真的生出了一些亲近来,尤其是方云树,她看着他,竟也觉得他眉目间和容珍珍是有些许相似的。
这时候方斌已经改口叫老何做姐夫,又说以后要常来常往,云云。
老何点点头,他本身是无所谓的,但这的确是妻子的娘家,本就该认回去,何况有了这门亲戚,女儿的婚事多少都会更顺利些——他的想法与严星河的不谋而合。
何家人认了一门亲戚,是大名鼎鼎的德升祥方家,这个消息在这条街上飞快的传播开来,众人啧啧称奇的同时,又充满了艳羡。
“要是我也有这么一门亲戚就好了,哎呀,老何他们家是不是以后做衣服不要钱了?”
“德升祥的嫁衣千金难求,我七姑的女儿明年要结婚,你们说我去求求老何,能不能订到?”
“真没想到老何他媳妇真的有来头,我就说么,那么好看的人物,怎么都不像小户人家能生出来的。”
众人议论纷纷,却没有冲淡哪怕一分的喜气,虽然来得仓促,彼此都没有准备什么礼物,但也说好了下次一定补上。
既然认了亲,又来了家里,老何当然就挽留他们一起吃个晚饭,何秋水偷空问严星河什么时候能下班,没收到回复,可能是在做手术。
不过严星河来的时间还是一如既往地恰好,将将开饭的时候他就来了,一进门就看见方斌,愣了愣,“……方掌柜?”
方斌见到他,比他见到方斌要更惊讶,“小严医生?你是……”
方云树之前没告诉过他严星河跟何秋水的关系,这时就更不可能说了,倒是何秋水主动道:“严医生是我朋友,平时常来的。”
阿蒲跟南南也跑出来叫舅舅,小胖猫从方云彤怀里跳下来,噔噔噔朝他冲去,黏着就不放了,怎么看都跟迎接主人似的。
“哦哦哦,是这样啊,真巧。”方斌这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一面应声,一面在两个年轻人之间来回看看,露出了然的目光。
何秋水被看得脸热,说了句去厨房帮忙,甩手就走了,这边留下严星河跟方家人寒暄,“真是多谢小严医生,多亏了你帮忙,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您言重了,只是巧合罢了。”严星河忙谦虚道。
吃饭的时候,老何看看坐得满满当当的大圆桌,心里也有些感慨,他又想起妻子说过的话,“买那么大桌子做什么,根本就坐不满人。”
“以后总会坐满的。”
果然,现在就坐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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