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的时候, 陆谨穿戴整齐准备去衙门。
“公子, 不好了,祈武忠夫妇昨夜在客栈里被人杀了!”
开门后,桑弧就告诉他不久前探子送上来的消息。
陆谨清冷淡漠的脸上, 透出一股寒意,剑眉压着眉心, 眸光沉沉若三九寒冬的夜色:“尸体, 带回来了没?”
桑弧面色凝重道:“带回来了, 放在刑部衙门里。”
“通知祁崇熙。”
陆谨撂下一句,便快步走出去。
衙门内,陆谨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仔细查看两人身上的伤口, 祈武忠曾是崇安帝身边的侍卫统领,功夫并不差,能杀掉他的人, 功夫必然在他之上, 或者在伯仲之间, 检查完毕,陆谨放下白布。
这时,一个眉目明亮的少年跌跌撞撞冲进来, 扑到地上的尸体上, 他伸出手颤抖的揭开白布,等确认是两人后,少年死死的盯着尸体, 眼眶震颤,双手紧紧握成拳头,脖子上青筋狰狞暴起,他低吼了一声:“爹,娘!”
七日后,祈武忠出殡,祁崇熙扶灵南下,送父母回乡安葬,陆谨派了几个暗卫跟着他南下。
祈崇熙这一走,回来的时候就是五月了。
五月初,陆府办了一个茶会。
当年陆谨的爷爷在世时,陆府曾是京城名门之首,随着陆鸣渊死,陆府败落,后来陆谨入仕,一跃成为权臣后,陆府门楣重新被振兴,从以前的门可罗雀变成让人趋之若鹜。
可偏偏陆谨谁也不结交,府上也不办宴会,任谁也没办法靠近。
这次,居然举办了一个茶会,简直就像千年铁树开了花,虽说那些人背地里酸陆谨,可能被陆府邀请,谁不是受宠若惊,巴巴的过来了。
所以,陆府迎来了一年当中难得的热闹时刻。
陆府经过几代人的修缮,花园是极大的,一边是人工挖开的水塘,塘内种了半亩荷花,正荷花初绽,荷叶如青钱般叠在水面上,越发映的水波碧绿,荷塘两岸各有一个水榭,回廊接通水榭,将整个花园都围起来。
另一侧种植着花草树木,此时草木葱茏,楝花飘砌,绿竹猗猗,园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味。
正值初夏,廊外艳阳高照,清风徐徐。
朱鸾手里摇着白纨扇,走在陆府的回廊上,荷风送来阵阵香味,闻着沁人心脾。
迎面遇上许多熟悉的面孔,众人给她行礼,见到她出现,都很惊讶,但碍于身份,嘴里也不敢多言,心里不约而同的想,这嘉懿公主不是跟陆大人闹掰了么,怎么陆府还将她也给请过来了。
朱鸾没有在意,众人行礼,她就笑着应下,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毕竟这是两辈子加起来,陆谨第一次请她来府上玩。
朱鸾听着几个世家贵女们对着这园中的风月,正在吟诗作对,极有兴致。
朱鸾对这些无甚兴趣,找了个临水的位置坐下来。
水榭四周垂着白色的纱幔,风吹起纱幔飘扬,隐约可见对面的水榭里,坐着不少男子,也不知陆谨有没有在内。
朱鸾的目光时不时往哪个方向瞥去。
这时,一个身姿窈窕的女子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内,朱鸾回眸一看,只见少女身穿藕荷绣卷草兰纹褙子,月白挑线长裙,容貌生的端方娇艳,秀丽婉约。
此人,便是有着京城第一才女之称的薛若初,也是当朝次辅薛明恩的爱女。
薛若初款款下拜,朝着朱鸾福了福身子:“臣女给公主殿下请安。”
朱鸾的目光在她脸上淡淡扫了一眼,没什么情绪,淡声道:“起来吧。”
虽说,朱鸾与她没什么过节,但对此人却打心底里不喜,原因无她,她上辈子就知道薛若初喜欢陆谨,还主动纠缠过一阵,只不过后来也被陆谨拒绝。
此人忽然朝她走过来,想必不是过来请安这么简单吧。
薛若初站起身来,唇角露出一抹笑意:“公主殿下,此园风光甚好,适才臣女与几个姐妹在一起作诗,公主闲着也无事,不如加入臣女当中,如何?”
朱鸾眼尾斜挑,嘴角漫着笑,一双眸子仿佛会说话般盯着薛若初看,这薛姑娘什么心思她岂能看不明白,以为她不学无术,假意邀请她加入,到时她若是做不出,便是让京城的贵女们笑话。
她就想在陆府下她的面子,好让陆谨讨厌她。
朱鸾原本没这个心思,可薛若初如此小看她,倒是激起了她的斗志,红唇缓缓勾起,妩媚艳丽:“也罢,本宫便来凑凑热闹。”
这些喜欢作诗的京城贵女们聚在一块,这会功夫,水榭内的石案上已经摆满了各人的诗作,见朱鸾忽然过来了,眼底纷纷闪过嘲讽之色。
嘉懿公主还真敢来凑这热闹啊,她肚子里那点墨水,能写出诗来么?
嘲讽归嘲讽,面上却还恭恭敬敬的行礼安。
李凌霜和薛若初是表姐妹,两人关系要好,李凌霜最懂薛若初的心意,见薛若初将朱鸾领过来了,她有心想要看着朱鸾出丑,便柔柔说问道:“殿下总算来了,大伙儿都想看看殿下写的诗呢,殿下可有好句子?”
朱鸾笑着摇摇手里的白纨扇,只见她眉眼盈盈,眼波清滟,嘴唇红馥如朱,这样的明媚姣丽,将众人都衬得黯然无光。
围在周围的姑娘们,见到她如此摄人的笑容,呼吸一滞,朱鸾骄纵刁蛮,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可也不得不承认,朱鸾着实生的极美,资质天然,没有半分矫造。
她檀口轻启道:“自然是有。”
说罢,伸出玉笋般的细白手指,拿起石案上的狼毫,轻醮墨汁,正要写,眼睛偏头看一眼搁在旁边的一张簪花小楷,上头便写了一首诗,如果她没记错,这是薛若初的笔迹。
扫了一眼后,她收回目光。
李凌霜和薛若初对视了一眼,眼上充满诧异,似也没料到朱鸾会真的应下,即便如此,她们也不相信朱鸾真的会写诗,说不定写出来的连韵都押不上,两人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的眼神,等着朱鸾出丑。
到时候,她这诗文经人传颂出去,所有人都会知道,嘉懿公主胸无点墨,薛若初就不信,像陆谨这样才华惊世的男人会喜欢朱鸾这般女子。
朱鸾又看了眼荷塘里的荷花,嘴角勾起浅浅的笑,低头在纸上落笔:“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且不说诗写的怎么样,她的字,不像薛若初那般清丽秀致,但也非常漂亮,而这瘦金体的风格……有些陆谨书法之风,若不是陆谨亲自教她,又怎么会……怎么会……
薛若初看了之后,只感觉心口堵得厉害,脚下踉跄,险些没站稳。
朱鸾将她的表情收入眼底,嘴皮轻轻一扯,上辈子,自从她发现自己喜欢上陆谨后,就搜集了许多他的字,当时想着即便得不到他的人,偷偷的留着这些以慰相思也好,思念成瘾时,她便拿着他的字一个个的临摹,谁知渐渐的也练出了一笔好字出来。
至于能写出这首诗,也多亏了陆谨,上辈子她为了能够让自己配得上陆谨,可是专门学了好好写诗的。
不仅是薛若初,其他人也目瞪口呆,都没想到,朱鸾还有这个本事,字不错,当然诗……看似通俗,实则隐含深意,并头莲,这不意味着要与自己的情人相偎,终身相伴么。
嘉懿公主竟如此大胆,心思这般露骨。
那些贵女们心里又是艳羡,又是嫉妒,只恨自己不能生在帝王家,不然也可像朱鸾这般无所顾忌。
何氏早就看到这一幕了,她刻意没有上前来,就是想看朱鸾如何应对,她早闻朱鸾娇蛮任性,可今日一见,却并不像传闻那样,从容优雅,浑身贵气,在一堆姑娘当中是最显眼的,何氏看着心里头一阵欢喜,她没见过朱鸾,可看到她一眼就认出来了,这就是救她的嘉懿公主没错。
这般的好姑娘,怎么她那傻儿子就不开窍呢。
朱鸾写完诗后,何氏略有些紧张的走过去,目光落在石案上她写的诗上,看完之后,忍不住夸道:“真是好诗,公主殿下真是才思敏捷。”
大家都被何氏的声音给吸引,纷纷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站在朱鸾的身后,妇人穿着一件酱色妆花绸对襟褙子,赭色六幅马面裙,生的清瘦高挑,岁月的风霜在她脸上留下浅浅的皱纹,她的肌肤已经不似年轻时那般光洁了,但依然白皙,容貌秀美,眉眼间隐隐透着几分英气。
何氏的身边还跟了一个十三岁的姑娘,穿着一身月白衣裙,脸蛋精致秀美,瞧着和何氏又五六分相似,是陆谨的妹妹,陆攸宁。
何氏朝朱鸾福了福身子,温声道:“妾身何氏给殿下请安。”
她身后的陆攸宁也跟着行礼。
何氏?
陆谨的母亲?
朱鸾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上辈子她没有见过陆谨的母亲,陆谨母亲得病后一直缠绵病榻,没多久就过世了,陆谨也因此丁忧,再见到他时,已经是三年后的事情了。
而眼前的何氏,瞧着气色甚好,身子骨硬朗,完全没有任何病态,朱鸾总算是放心了,这样一来,陆谨也不用离开三年了。
朱鸾眼底露出真切的笑意,她上前一步,将何氏扶起来,笑着道:“夫人不必多礼,身子可好了?”
何氏眼底充满感激之色,笑眯眯的说道:“多亏了公主殿下赐药,妾的身体已无大碍。”
朱鸾心中甚慰。
见何氏对朱鸾如此热情,完全将其他人给忽视了,薛若初更是脸色苍白,眼神黯淡,李凌霜替她不平,明明薛若初更端方雅致,也更适合当儿媳妇,何氏怎能这般糊涂呢。
李凌霜上前一步,朝何氏屈膝行礼,她笑道:“今日难得夫人也有此雅兴观诗,不如请夫人来评判一下,这石桌上,谁的诗能拔得头筹?”
何氏是武将之后,舞刀弄枪倒是一把好手,诗文方面其实她也只是略懂而已,谈不上精通,然而她活了这么大岁数,又在陆府这样的书香门第里浸染了这么多年,品诗的能力还是有的,也罢,她就看一看。
何氏在看的时候,陆攸宁也凑过来一起看,何氏看了看薛若初的,又看了看其他姑娘写的诗,最终目光又落到朱鸾写的那首上面,她道:“薛姑娘不亏是第一才女,诗自然是最佳的。”
闻言,薛若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的笑意,她羞涩的垂下头,刚要开口道谢。
就听到何氏接着又说了一句:“不过妾还是最喜欢公主殿下写的这首,质朴可爱。”
朱鸾听了倒是乐了,这何氏倒是个心直口快之人,陆谨被她娘一手抚养长大,怎么就没学着点他娘这性子?
薛若初脸上笑容消失了,心中的喜悦也荡然无存,她咬着唇,双手攥紧,指甲掐入肉里也浑然不觉。
朱鸾笑得双眸弯弯,红唇扬起,露出一排白瓷般的牙齿,何氏看着她漂亮又纯粹的样子,心里越发软了,她伸手握住朱鸾的手道:“殿下,别写诗了,妾给你做了些好吃的,殿下尝一尝?”
说着,就拉着朱鸾走了,朱鸾笑了笑,眼角余光扫了薛若初一眼,见对方脸色不大好,诗写得好又能怎样,照样得不到何氏的喜欢。
何氏拉着她坐在临水的长凳上,陆攸宁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在桌子上,将食盒打开,里面放置着一叠叠点心,陆攸宁笑着露出颊边的浅浅梨涡,她指了指一叠莲花酥道:“公主姐姐,这是我娘亲做的。”
又指了指另外一叠豌豆黄道:“这是我做的。”
朱鸾眼底闪过惊讶,她道:“攸宁是专门为本宫做的吗?”
陆攸宁点点头,眨眨眼睛道:“公主姐姐的药治好了母亲的病,攸宁想做给姐姐吃。”
陆谨那个闷葫芦,妹妹倒是非常活泼讨喜,朱鸾拍拍身侧的凳子,温声道:“来坐下一起吃。”
朱鸾每样都尝了尝后,夸赞道:“夫人做的好吃,攸宁的也不错。”
何氏见她一点架子也没有,平易近人,越发喜欢了,她笑眯了眼睛道:“公主殿下喜欢的话,以后妾身做些让人送到宫里去。”
朱鸾脸上的欢喜不加掩饰,点头如捣蒜:“当然,本宫喜欢。”
陆攸宁见朱鸾也吃了好几块糕点了,想起之前陆谨交待的事情,陆攸宁拉住朱鸾的手,亲切的说道:“公主姐姐第一次来陆府,让攸宁带着您四处走走吧。”
其实朱鸾并非第一次来,上回她不就以“女官”的身份来过了么?
陆攸宁生的唇红齿白,软糯漂亮,声音动听,这样的小姑娘,谁也不忍心拒绝她,朱鸾点头道:“好,那就去吧。”
何氏也乐意女儿和朱鸾亲近,便任由她去了。
陆攸宁很是自来熟,一路上都拉着朱鸾的手,也畏惧她公主的身份,就像亲姐妹一样,对她极为亲昵,朱鸾也不介意,除了太子和老八,其他兄弟姐妹也不愿意同她亲近,难得有这么个小姑娘心无芥蒂的靠近她,朱鸾感觉非常温暖。
小姑娘带着她在院子里一阵乱逛。
直到一处竹林里才停下,朱鸾目光一瞥,就看到竹林里站着的高大男人。
男人身躯挺拔俊伟,风姿秀逸,他穿着竹青色袍子,头发一半束在玉冠中,另一半垂落在脑后,衣袂在风中摆动,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整个人似乎要与身后的翠竹融为一体。
作者有话要说:加更了。
里面的诗是魏晋诗《青阳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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