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芙蓉宴

    夜里, 星空缀满穹庐, 像黑色的幕布上坠着明珠一般,怀澈院安静的坐落在陆府的西侧。

    晚风一阵阵的推窗而入,拂动笔架上的玉管笔, 碰撞之时,发出清脆的声音。

    西院后门的小门一开, 小黄门尖细的嗓音传入:“是谢公公派我来传信。”

    桑弧听完小黄门说的话之后, 道了声谢, 塞了颗银子给他,转身就进屋了。

    到了书房,桑弧将小黄门的原话告诉陆谨:“皇上命谢离一共选了五本帖子,分别是辅国公次子, 镇国将军之子,抚远侯世子,定北侯世子, 还有公子的, 送到了皇后那儿, 听说皇后最属意辅国公次子虞尚茞。”

    陆谨眸光微凛,手上动作一顿,他将狼毫搁下, 抬起眼皮, 他从书案后踱步至南窗底下,月光射进来,让他沉静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清辉。

    皇上选他的帖子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因为从表象看来,他和符合皇上对选女婿的要求。

    这也是他早早就计划好的,若是表现的对朱鸾过于喜欢,崇安帝对他肯定起疑心,他的帖子也绝不会被选上。

    桑弧啧啧两声,自家公子又是主动递帖,又是让谢离打听宫里的情况,他最懂自家公子,若是真不上心,犯不着去做这些事情。

    桑弧目光滑过桌上的那副丹青,随之目光微凝,画上是一池清荷,正是陆府后花园的那片荷塘。

    自家公子的丹青甚妙,而这荷池也不知被他临摹过多少次,上头的荷花就像真的似得,而这些都不稀奇,稀奇的是清荷图上那句题词。

    “青荷盖绿水,芙蓉披红鲜,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

    这分明便是上回嘉懿公主在水榭内写的那首诗呀。

    看来公子非但已经对嘉懿公主上了心,还对她动了情。

    半晌,陆谨转过身来,月光沿着他天青色的衣裳滑泄,镀满了他全身,他半边侧脸掩在柔和的光晕里,此刻的他,完全不是在官场爬摸滚打多年,更像个清冷无俗念的仙人,他掀起薄唇道:“去查一下虞尚茞,明日此时,我要知道他全部的事情。”

    桑弧点头。

    他出去之后,陆谨将搁置在桌上的丹青拿起来,就这片刻的功夫,丹青上的墨迹已干,他看了一会儿,抬手轻轻的抚过那几行字,随后将这幅青荷图挂起来,悬在墙上。

    七月十二日,依旧是酷暑难当,高树上蝉鸣歇斯底里,御苑内树木成荫,在灼热的骄阳底下越发显得青翠欲滴,南风鼓荡,吹得人袍袖翻飞。

    皇后在玉露池中的听雨楼设宴,款待嘉宾。

    朱鸾从树林中的甬道穿过去,清风吹来,只感觉浑身凉爽。

    这听雨楼建在玉露池中间的小岛上,高出湖面三尺,四壁设围栏,垂帷幔,不管是坐在哪个角落里,都可以观赏到池中的景致。

    朱鸾在岸边乘舟前往湖中,在听雨楼被人搀扶上去。

    她来的较迟了些,此时楼内已经坐满了宾客,她出现时,哗然的屋内顿时安静下来,那些公子们纷纷侧头朝这边看过来。

    只见朱鸾云髻峩峩,脩眉连娟,眼横秋波,琼鼻樱口,一张芙蓉脸比玉露池的荷花还要娇艳。

    她穿一身绯色蹙金罗衫,绯色雾豰堆叠的挑线长裙,裙摆用金线绣着繁复的花纹,象牙白绣并蒂莲纹主腰,裹着胸-脯巍峨的曲线,纤腰楚楚,不盈一握,染了艳丽丹蔻的柔荑,白的能反光,五指根根嫩笋一般,捏着一把白纨扇。

    她轻摇纨扇,缓步走入里头,行动时身姿摇曳,步步生花,犹如一道绝美的风景。

    大部分男子,看着朱鸾眼睛都挪不动,这其中便包含辅国公次子。

    他手里拿着玉杯准备饮酒,手上的动作停滞在半空,连酒水倒出来了也未曾察觉,旁边坐着的郑令安推了他一把,笑着道:“虞兄,该回魂了!”

    虞尚茞这才回过神来,此时,眼底掀起了惊涛骇浪。

    事实上大家都清楚,皇帝忽然设宴是为了给嘉懿公主选驸马,虞尚茞在入宫之前便听说过朱鸾的名声,但凡这皇帝的女儿,大多骄纵任性,嘉懿也不例外,那时,虞尚茞对朱鸾尚且没什么好感,是父亲给他下命令,这才不得不进宫赴宴,原本只是想来应付一下,觉得公主未必也看得上他。

    可当朱鸾出现的那一刻,他心里便顿生了贪恋,这般令人惊艳的绝色女子,哪个男人不想将她占为己有,何况对方还是公主,不仅拥有无双的美貌,还意味着权势和富贵,这对于他一个庶子来说诱惑实在太大了。

    他改变了之前的想法,现在他觉得公主也挺好的。

    此时,朱鸾已经走到前面,盈盈施礼:“儿臣给父皇,母后请安。”

    崇安帝老态的面容上露出点慈爱的笑意:“鸾儿平身,快坐吧。”

    朱鸾在皇后身边的位置上坐下。

    她的目光轻轻扫过去,见坐上不少男子仍旧拿眼睛瞧着她一动不动,朱鸾浑不在意。

    下头两边列席,左边第一个位置是空着的,第二个位置坐着的人是林绍晟,男人目光黝黑深沉,神色莫测,朱鸾目光同他轻轻一触便挪开。

    她发现陆谨还未来。

    他是不愿意来吗?

    她内心忐忑不安的想,这次芙蓉宴,她就是冲着陆谨来的,若是陆谨不到场,那她岂非白来了。

    那边崇安帝低声问谢离:“人都来齐了吗?”

    谢离又细又轻的声音传来:“回皇上的话,已经派人去催陆大人了,应该马上就到了,皇上稍安勿躁。”

    闻言,崇安帝皱了皱眉,在他看来,陆谨的不乐意表现的很明显。

    等了片刻,陆谨才姗姗来迟。

    只见一个衣青竹色直身,头戴青玉冠的男人从容的走进来,男人生的极为俊美,长眉凤眼,高鼻薄唇,面若冷玉,白白净净透着几分清冷,清风吹起他的衣袂,飘逸的像个仙人。

    他走近面前,拱手作揖行礼:“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

    崇安帝脸上有不虞之色,他沉声道:“陆爱卿,何故来迟?”

    陆谨声音平静道:“陛下,刑部有公务要处理,臣一时不得脱身这才来迟了,还请陛下恕罪。”

    崇安帝点点头,也没过分计较,挥挥手,让陆谨坐下。

    他能顺着他的意思来赴宴,已经是不错了。

    打陆谨进来,朱鸾的目光便没有移开过他的脸,她也不怕人瞧见了有什么不妥,一错不错的看着他,许是陆谨终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目光不偏不倚的看过来,正好与她的视线对上。

    然而,男人却只淡淡的看了一眼,便挪开视线,比往日见了还要淡漠,朱鸾心里一咯噔,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对自己就这样了,难道是许久没见面,生分了?

    这段时日里,自个日夜思恋他,可他看到自己确实这般的冷淡,心里好生的委屈,她手慢慢的将一方帕子揪紧了。

    崇安帝看似神色平静,实则却暗中注意陆谨的反应,果然,他见陆谨目不斜视,暗暗满意。

    宴席开始了,满池的荷风从水上徐徐吹来,吹得满室清凉,袖口生风。

    酒过三巡,崇安帝忽然说了句:“鸾儿,父皇许久不曾听你奏琴,今日趁此美景,奏一曲《采莲》给父皇听听,如何?”

    朱鸾嘴角扬起温和的笑意,她垂眸掩住眼底的情绪,轻声应道:“儿臣自然愿意。”

    皇帝一声令下,宫人就将琴摆好了,朱鸾起身走到琴案后面,指尖轻轻的在琴弦上拨弄了一下。

    陆谨的目光不经意就瞥见那涂了丹蔻的纤纤素手,那手指柔软的搭在琴弦上,轻轻一拨,他心底的那根弦也骤然紧绷起来。

    此时,坐上一人缓缓起身,行至朱鸾身后,用一口温润清朗的声音:“难得陛下,娘娘今日如此有雅兴,臣自幼学笛,愿为公主殿下伴奏,不知可否?”

    男人身穿象牙色锦鲤纹袍子,那锦鲤色橙黄,皆由金线所绣,宛若活得一般,使得他这身衣裳看起来十分醒目张扬,戴一顶金灿灿的头冠,双手各带了一个金镶玉扳指,那一身奢豪之气,将通身的雅致压制的全无。

    此人正是辅国公次子,虞尚茞,来之前对公主不屑一顾的那位。

    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非但不觉得他衣着夸张,反倒非常符合他的眼光,在他看来,越慌诞之人,就越适合朱鸾。

    他嘴角含着一丝淡笑道:“朕准了。”

    虞尚茞虽行商,可并非不学无术。

    他毕竟是世家子弟,家里从小栽培,琴棋书画这些自然不在话下,他爱好音律,尤喜长笛,十来年勤学苦练,因而吹笛的功夫倒是精深,不比他经商的手段差。

    得到皇帝的准许之后,他身边的侍从奉上长笛,此刻,朱鸾蓦然回头,正好与虞尚茞的看来的目光对上,她神色倒是十分淡定,然而在虞尚茞的眼里,却是美人媚眼横波,斜斜乜来,那眼神软若游丝,里面却似乎有把钩子,将他的魂魄也勾走了。

    虞尚茞微微失神,随后又猛地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俊脸一红,他垂眸拱手道:“公主请吧。”

    朱鸾并没有仔细观察虞尚茞的神色,只是打个招呼而已,见他已先开口,她便没做声了,回头开始认真的弹琴。

    跟着,笛音也一同响起。

    琴音轻柔婉转,如女儿家细腻的心事,笛音清越悠扬,如男儿的高阔爽朗。

    听到朱鸾的琴艺,对她熟悉之人,脸上皆露出一抹惊讶之色。

    尤其是皇后,脸上露出一抹复杂,内心叹息。

    陆谨擅抚琴,擅丹青,朱鸾就往这个方向靠,为了学琴,朱鸾不惜请了音乐世家的后人祈武忠的夫人来教她,为了讨好陆谨,她倒是下了苦功夫。

    琴艺可以说得上突飞猛进。

    其实,皇后哪里知道,朱鸾这琴艺并非一时半会学会的,而是经过了上辈子那一世的积累,才有了今日这般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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