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离这场高烧来得突然。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体质竟然这么弱, 只是站在飘着细雨的风中站了二十多分钟而已,竟然整个人都烧得糊里糊涂的。
太宰治将她抱回了自己的公寓, 药也吃了, 睡了一夜丝毫不见好转。
一模额头,依旧烫得惊人。
甚至有点烧傻了的迹象。
“太宰先生, 这周周末可不可以不参加体术训练呀,我今年的夏日祭,我想去看烟花。”
她睡得昏昏沉沉, 躺在太宰治的臂弯里如同梦呓。
太宰治以为她在回想在尾崎红叶手下训练的那些日子, 一边给她喂药, 一边顺口回应着“好。”
“啊, 真是太好了。”
随即,她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皱着眉,“可是不行啊,太宰先生有过命令,如果我这次偷偷跑去夏日祭的话,就再也不用回黑手党了。”
太宰治手上动作一停, 略微有些疑惑。
而臂弯里昏昏沉沉的梨离往他怀里蹭了蹭, 语气有些委屈, “明明以前每年的夏日祭都会陪我去看烟花的。”
“大概三年前真的惹恼了他吧, 我真好笑, 怎么可以对太宰先生做出那样不礼貌的举动呢, 我还活在这世上就已经是万幸了吧, 说不定太宰先生恨不得杀了我呢。”
太宰治轻轻抚着她的发顶,看着她额头因为高烧而沁出的细密汗水,脸颊上有着不寻常的红晕,触碰到的地方全都泛着惊人的温度,“阿离,又做噩梦了吗”
梨离却闭着眼没再说话,只是毫无安全感地紧紧抱着太宰治的腰。
抚着她额头滚烫的温度,太宰治拿起手机拨通了医生的电话。
眼前是一个破旧的神社。
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居住在这附近,很清净,静到她似乎已经被世界所遗忘,而横滨也下了一个多月的雨。
夏日祭的烟火结束以后,梨离没有原路返回黑手党的大楼。
人群熙攘中逆行着,沿路灯火里碰到过中原干部和尾崎小姐,中原中也对她吐槽过太宰治明知道你每年都要来夏日祭,还非要说出那样的话。
可中原中也不知道的是,她本就没有再打算回去了。
就这样吧,太宰治,你后悔救了我,那就放我归于人海吧。
那是她当时的想法。
而这一个多月以来,真的没有任何人找过她,无论是黑手党往日熟悉的伙伴,还是太宰治。
正如同在夏日祭前他冷冷淡淡的那句命令一样,如果敢偷偷跑出来,就不用回黑手党了。
或许是默认了吧。
所以也不需要再寻找,甚至不需要面对面确认。
不过,这段时间认识了新的朋友。
是个清瘦的男人,总是穿着一身宽大的和服,如果忽略他脚下踩着不怎么合适的地摊款拖鞋,其实与太宰治有那么几分气质相似。
当然,这是不看他脖子以上时的想法。
因为,太宰治绝对不会染着这么夸张的红色爆炸头
长度垂到了下巴,遮着半张脸,还有同色系的红色美瞳,让人怀疑是哪家精神病院的病人跑出来唱土味摇滚,前提是,如果他的声音不这么粗哑如鸭。
梨离不知道为什么世界上会有这样打扮的人,甚至连第一次见面都是在垃圾桶里,一见面他就唉声叹气已经一个星期没有吃东西了,然后顺手骗走了梨离手上的半块面包。
随后,这一个多月以来,都没免得了这个奇怪男人的蹭吃蹭喝。
他吃东西的时候斯文好看,没被那夸张爆炸头遮住的半只眼睛偶尔眯起来时的笑意,像极了困倦懒散的猫。
可也只是片刻。
下一秒,他依然会叽里呱啦侃天侃地。
在这一个多月里,关于他的身世,梨离已经听了起码十八个版本了。
最后一个面包被他吃完,他毫不在意形象地打了个嗝,并且舔着嘴角的面包屑,一本正经笑眯眯地说“小姐,我保证这次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在寻找我失踪的恋人,我为了她浪迹天涯,流浪至此。”
梨离白他一眼,“你上次说的是跟你还没来得及表白的邻家小女孩被迫分离了,怎么这回就成恋人了”
“这些细节不重要啦,总之,我很可怜的,还有面包吗”
“我更可怜好不好,我在这家神社里每天没日没夜地打扫,只赚了一点点钱,连自己都吃不饱,还要分你一半,我欠你什么了”
男人戏瘾又上来了,哭得悲痛,“或许你就是我那离家出走的恋人,这样的话,你可欠了我很多很多,我为了你”
“浪迹天涯,流浪至此。”梨离白眼打断他,“吃完走人”
“呜呜呜小姐好绝情啊。”
“我怀疑你是故意来捉弄我的。”
爆炸头露出感兴趣的表情,“唔,怎么说”
“一个饱受饥饿的人还能保持这样白嫩的皮肤,这根本不可能,而且你的言语吐字浑圆有力,气息平稳,也不是一个饥饿的人该有的状态。你的生活应该不缺吃的,甚至可以说是优渥。”
“实话说话吧,其实我是一名富豪包养的私人侦探,她许诺了我爱情,承诺了会救我于黑暗,可她始乱终弃,抛弃了我。”
“没有富婆会喜欢上红色爆炸头”
男人再次露出伤心欲绝的表情,就差倒地痛哭了。
梨离受不了他的戏精,但也没有说过赶他走之类的,只是懒得搭理他。
男人终于演够了,就地坐起来,拖着下巴抬眼看她“你明知道我都是说谎,为什么一直没有赶我走呢,连为数不多的面包都分我一半。”
静了许久,梨离垂眼轻轻笑了,“或许是为了证明,我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点存在感吧,至少还有人会跟我说说话什么的。”
“又或许是因为你很像一个人。”
他撑着脑袋静静与她对视。
他的眼睛戴着红色美瞳,据他所说是为了配他火红的爆炸头,可以一眼闪瞎富婆的眼,捕获下一位爱上他品位的富婆的心。
“很重要的人”
“很重要。”
“有多像,有我的发型美吗”
难得的,梨离没有翻白眼,笑得落寞,“一样让人看不透。”
“是吗”
“他笑起来很温柔,原来世界上真的有那么一个人,所有美好的形容在他眼中都有了答案,原来人间如此平庸,原来我曾经向往的山海星辰日月朝暮,都不过如此,原来神明给我最难熬的命运里唯一的温柔就是他。”
雨水顺着屋檐落下,已经凋谢的樱花树下,她抬头看着屋檐上的雨水“可是笑得这样好看的一个人,他竟然不快乐。他活成了许多人都喜欢的样子,可他讨厌活在世界上的自己。”
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说这么多,或许是太久太久没有人好好听过她说话了。
明明对方无论是打扮还是言语都万分不靠谱,从来没有在他口中听到过一句真话。
所以也没指望能够好好谈什么,只当做是自己发泄心声的垃圾桶。
可那天,是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奇怪的红色爆炸头。
在听完她说的话以后,他缓缓站了起来,青石板上的泥沾在了他那身一个多月没有换过的和服上。
他此时语速不快,不如往常似的浮夸,竟然听出几分温柔的味道,“有的人笑是因为开心,而有的人笑是因为不想被人窥探到他脆弱的心,那种人,害怕幸福,害怕拥有,但是,更害怕失去。”
梨离有些诧异,显然没有想到会从他口中听到正常的话,“怎么知道一定会失去呢也许我可以救他。”
男人拍了拍和服上的泥,动作一点都不优雅,并且扭了扭腰,掰了掰胳膊,一副中年油腻大叔刚起床的样子,仿佛方才说那句话时的正经只是个幻觉。
最后,他伸了个懒腰,很嫌弃地说“既然已经没有面包了,那我就先走了,我还要继续去找我心爱的姑娘。”
梨离无力吐槽了,“不是被富婆抛弃了吗,她许诺了你爱情,可她始乱终弃”
男人的脚步在青石板上缓缓离开,台阶一级又一级,遥遥望着他的背影,仿佛这个人从始至终根本就不存在于世间,短暂一个多月的相处,就像梦一样随时会醒来。
“也许你可以救他,但是或许他并不想被你救。”他在最后一阶台阶时停了下来,没有回头,声音缥缈得如细雨,“你越是想要拉他一把,越是会理解他所在的无尽深渊。救他,会害了你。”
映入眼帘的是挂着的点滴瓶。
药水无声地一滴滴打入她的身体。
茫然了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这里是太宰治的家。
身下柔软的床是太宰治的卧房。
可是太宰治不在。
她张口喉咙,本以为随着发烧应该有些沙哑的声线竟然如常,“太宰你在吗”
门外有细微的谈话声,在她的喊声之后归于平静,随后,门打开了,一同站在太宰治身边的还有一名黑手党的医生,他面露喜色“梨小姐终于醒了,要是再不醒,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医生走后,太宰治坐在她的床边,他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外套搭在衣帽架上,额头手腕都缠着绷带,整个人看起来清瘦许多。
梨离问道“我这是睡了很久吗”
他抬眼静静看着点滴瓶里的药水,许久,才缓缓说道“第三天了。”
梨离整个人都傻掉了,“我烧了这么多天”
她抬起手拍拍自己的脸,“我居然还没烧傻。”
他坐在那里,柔软的头发垂落下来,与绷带一同遮住了他的脸。
像是迷了方向的少年,终于在拂晓时分找到了回到光亮里的道路,他声线平稳,仔细听才发觉压抑着几不可觉的轻颤,“阿离,别再吓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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