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境辰收起手机,支着下巴看着窗外的风景。适逢正午,路上的人很少。窗外一丝风也没有,树叶被烈日照得蔫蔫地垂着脑袋。
寅城比未县热得多,他记得小的时候七八月份的正午也耽误不了他跟赵听溪四处乱跑。
从他记事起,赵听溪就一直跟着爷爷奶奶生活。那个时候赵听溪的妈妈在国外,会给她寄一些生活费,这笔钱奶奶让赵听溪自己收着,于是她成了小朋友眼中的小财主,经常大手一挥请大家一起吃冰棍。而且赵听溪从小就长得好看,又白又软像个布娃娃,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古灵精怪的,街坊四邻家的小孩子都喜欢跟她玩。
赵境辰也喜欢。但赵听溪似乎不太喜欢他。
赵境辰是早产,生下来体质就比一般小孩弱。稍稍遇到一些风吹雨淋一定会生病,一旦生病不在医院住上十天半个月是出不了门的。所以家里人对他一向比较照顾。
小时候爸爸妈妈白天去上班就把他也放在奶奶家。
奶奶是个很有意思的老太太,如果家里有两个鸡蛋,奶奶会分给赵听溪和赵境辰每人一个,但如果家里只剩一个鸡蛋了奶奶会留给赵境辰。但是每每这种时候奶奶都会很明确地告诉赵听溪:“家里只有一个鸡蛋了,我留给了赵境辰,你不能跟他抢,因为弟弟身体不好。”
可是小孩子哪懂那些道理,赵听溪会生气,也会趁着家里没有大人的时候凶巴巴地吼他。
可当赵境辰把私下藏起来的“好吃的”分给赵听溪的时候她又会拒绝,像个小大人一样摸着他的头说:“弟弟身体不好,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赵境辰刚上学的那会儿体质弱又瘦小,常常被其他同学欺负。
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同桌把他骗到了学校后门的小街上,忽然出现几个高年级的男生拦住了他凶神恶煞地问他要钱。
小赵境辰又气又急却又没有办法,就在那时,赵听溪举着一只拖把从天而降,她挡在赵境辰身前对着那几个男生将拖把舞得虎虎生风。
其中一个高一点的男生不服气地指着赵听溪叫嚣,被她狠狠一棍子抽在小腿上,那男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嗷嗷地哭了起来。
那几个小学生哪见过这种阵仗,转身就要跑,一个跑得慢的被赵听溪一把揪住了领子,她虎着脸对那小孩说:“回去告诉你们学校的同学,再敢欺负赵境辰我打断他的狗腿!”
那一刻,赵境辰仿佛看到了姐姐身披战袍脚踩五色云朵的背影。
至那以后,就真的没人敢欺负赵境辰了,不少同学开始“辰哥、辰哥”地称呼他,赵境辰美滋滋了,胸脯都要挺到天上去了。
童年就在他们的笑闹中慢慢度过。不记得是什么时候了,赵境辰无意间听见奶奶和爸爸聊天,说赵听溪的妈妈打电话来问他们想不想让赵听溪跟她去美国。那以后的好多天,赵境辰都不肯出门,他紧紧守着奶奶家的电话,听见有女人打来他就第一时间挂断。
那是他的小秘密,从来不曾跟任何人说过的秘密。
这么多年他一直跟在赵听溪身后,看着她像个孩子王一样带着小伙伴们上山下河。有的时候赵听溪会嫌他小不想带他玩,趁他不注意便会偷偷溜掉。俩人你追我跑、你藏我找似乎变成了一种常态,像是一次次斗智斗勇的战役,开始的时候境辰司令经常败北,但也有不少逆风翻盘的高光时刻。
赵听溪高考那年赵境辰也跟着脱了一层皮,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赵听溪一蹦三尺高,赵境辰心里也乐开了花。
那个夏天全家人齐出动把赵听溪送上了火车,可那以后便开始了赵境辰有生以来最孤单的日子。
他姐在的日子生活永远都是热烈鲜活的,小小的他第一次体会到生活也可以如此寡淡无味。
后来还是奶奶拿来一本不知道从哪找来的破日历告诉他,日历撕到这一页的时候你姐姐就回来陪你了。
那年暑假前夕,他依样一边撕日历一边盼着赵听溪回来。可是不知道从哪天起赵听溪就变得跟个神经病一样。她会对着一本书傻傻地笑,也会对着外面的阴雨天连连叹气。
渐渐的,身边的小孩都在传赵听溪喜欢上了徐老师家的小外甥。正挖空心思地追求人家呢。
赵境辰觉得又丢脸又好奇。他无法想象他犹如神邸的姐姐竟然会绞尽脑汁地追求一个男生,同时他心痒难耐,想知道那是一个怎样的男生,能让赵听溪如此神魂颠倒。
那一年赵境辰十四岁。
他发现赵听溪经常去篮球馆和图书馆,他几次尝试尾随都被他姐狠狠揍了屁股。直到那个暑假马上结束的时候,他听他姐的好朋友岑静姐说想在开学前召集家附近的同龄人一起吃个饭,他们还邀请了那个他姐喜欢的男生。
那天晚上赵境辰用“给他姐打一年洗脚水”的代价换来了第二天带他去参加聚会的机会。
赵境辰翻箱倒柜找出了一套最帅的搭配——一身白色的马甲背心和西服短裤,又用他奶奶的雪花膏往头发上涂涂抹抹,抓了个炫酷的造型。
他必须得给赵听溪长脸!
赵境辰一眼就找到了那个他姐的心仪对象。
并不是因为他帅啦,只是全场只有那一个是赵境辰不认识的人。
不过说实话嘛,那人帅是真的帅。他穿了一件简单的t恤,牛仔裤、白色运动鞋,跟其他人没什么太大的区别,但他在人群里你就没有办法忽视他。
小城的饭店很喧哗,徐清川安静地坐在餐桌的一角,也不参与别人的话题,有人跟他说话他就没什么表情地点头或摇头。
好酷!
赵境辰在心底高呼。
赵听溪笑嘻嘻地挤到了徐清川的旁边位子上,赵境辰挨着他姐坐。一顿饭吃得很热闹,赵听溪跟大家推杯换盏,简直豪气冲天。
赵境辰时不时地偷瞄酷酷的徐清川,奇怪的是他的目光似乎总在赵听溪身边徘徊。
赵境辰光顾着看徐清川了,一顿饭吃完的时候才发现赵听溪从脸一路红到了脖子,走路脚下都有点打晃了。
赵境辰试着扶她,差点没被压死。赵听溪的几个好朋友吵着让徐清川送他们回去,徐清川只是微皱着眉看着一直傻笑的赵听溪。
没多会儿那些同学全都撤了,徐清川才慢慢拉起赵听溪的一只胳膊跟赵境辰说:“走吧,我送你们。”
徐清川本想打车回去,但司机见赵听溪醉醺醺的样子都怕她吐在车上,于是没一个人愿意拉他们。好在饭店距离奶奶家不算远,三人慢慢往回走。
赵听溪大概是真的醉了,“清川哥哥”,她傻笑着问徐清川:“开学以后……你会不会想我啊?”
赵境辰嘴巴歪到耳朵上,真是后悔跟着来,花痴一样的老姐可真是太丢人了。
有点配不上他精心打造的发型!
终于到了奶奶家楼下,赵听溪又不肯动了,她忽然变得乖巧,拉着徐清川的衣摆撒娇,“清川哥哥,我想去楼顶!”
“姐!”赵境辰看不下去了,“很晚了,别麻烦人家了。”
“没关系,”一旁的徐清川忽然开口,“你先回家吧,我带她去吹吹风散散酒气,很快就送她回去。”
赵境辰看看赵听溪又看看徐清川,只得点了点头。
奶奶家这片儿都是老楼,五层到顶,顺着消防通道可以上到楼顶,上面是一个大平台,赵听溪他们经常上来玩。赵境辰给徐清川指了路,看着两人走到平台上。
夜幕降临。
赵境辰心念一动忽然收住了脚步,转身藏在台阶后面。
赵听溪拉着徐清川坐在了前面的一片矮墙上,赵境辰的位置离他们不算近,能看到两人的背影,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对话。
赵听溪张开双臂身体后仰,对着天空咯咯笑着。徐清川似乎怕她不稳一把拉住她的胳膊。
赵听溪挣脱,倔强地要拥抱夜空。
“听话。”徐清川揉了揉眉心,又去拉赵听溪的手。
赵听溪被安抚,乖乖坐回来。两人间一时无声,赵境辰蹲得腿都麻了。
过了许久,赵听溪又开始絮絮地说:“徐清川,我是真的真的很喜欢你呀,你不要把我当成女流氓好不好。”醉酒后的赵听溪忽而亢奋忽而低落,她一向爽朗的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哀伤,“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她慢吞吞地伸出一根手指,“这是第一次,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矮墙上的赵听溪耷拉着脑袋,“很快就要开学了,好难过,你以后都不会再来未县了吧……”她无奈地长长叹了一口气。
空气中是漫长的安静。
“你想我怎么做呢?”徐清川清冽的声音忽然传来。
赵境辰探出一颗脑袋,只见徐清川正歪着头看着赵听溪。他们离的很近,肩并着肩,两人的背影融在夜色里,像一张写意的油画。
“我想你怎么做?”赵听溪歪着头想了很久,然后咯咯咯地笑出声来,“我想你做我的男朋友呀。”
赵境辰张大了嘴巴,他一动不动地看着那边。
路上的车流静止在原地。
街边的霓虹也停止了闪烁。
那道隐约透着淡淡愉悦的男声在空旷的露台响起,他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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