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97

    苏毓屡次身陷九死一生的险境, 但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那人对他了如指掌, 而他自己却隐藏在夜雾中,苏毓所能凭借的, 便是他五岁前的模糊记忆、云中子的只言片语。

    他就像在下一局看不见的棋, 棋枰被浓雾笼罩, 但闻对手落子之声, 却不知道落在了哪里。

    正思忖着,耳边忽然响起传音咒的叮铃声, 是云中子。

    “师兄找我何事”他问道。

    云中子照例罗里吧嗦地寒暄了一通, 又将船上的崽子们问候了一遍,这才道“师兄也没什么要紧事, 就是突然想起桩往事,关于那个人的”

    苏毓眸色一暗。

    云中子接着道“他被师父送进戒堂,出来时伤得很重, 那晚我守在床边照看着, 他大约是因为伤了神魂的缘故,半夜一直在说梦话, 大部分都含糊不清,难以辨认,但我记得他好几次提到归墟和天道”

    他顿了顿“事后我去问师父, 他也没说是何意,只是叹了一句天意。”

    苏毓脸色微沉, 不由想起死在七魔谷祭台下的顾英瑶。

    归墟的传说千百年来流传于修真界, 据说将血亲献祭给归墟, 便能获得归墟的力量,那是与一般灵气截然不同,凌驾于天道之上的神力。

    关于归墟的所在众说纷纭,有说在昆仑地脉之下,有说在西极死魂海下,但流传最广的说法是在七魔谷。

    百年前正道大能联手攻打魔域,诛杀魔君,未必不是存了这个心思。

    不过七魔谷的祭台下他们早已探过,只是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感觉不到丝毫灵力。

    但那人既然提到归墟,又将他引入七魔谷,这传说恐怕不仅仅是无稽之谈。

    苏毓想了想道“师兄,传承归藏易之后,能算到多远的事当真可以窥见天机”

    云中子沉吟片刻道“师父曾经想过传道于我,遂与我透露过一些,能算出多少,算得多准,取决于各人的悟性。师父已经算得天资过人了,能推知三百年内三界盛衰,尚且自称管中窥豹,不敢妄图窥伺天机,若是像我这样资质平庸的,也就能算算一家一派一世兴亡。”

    顿了顿道“但是那人连师父都说他是千年一遇的奇才,不到三年便与师父比肩,叛出师门时据说已远超师父,如今到了什么境界便不得而知了。”

    苏毓沉默半晌,这才道“我知道了,多谢师兄相告。”

    “小毓,”云中子欲言又止道,“此人心思缜密,凡事谋定而后动,他藏头露尾这么多年,突然现世绝不是意外,你别中了他的计。”

    苏毓道“我明白。”

    云中子深深地叹了口气“别的话师兄也不劝你了,小顶刚找回来,你多想想她。”

    苏毓心尖微微一颤“我有分寸,师兄放心。”

    断了良久,他闭目凝神,逼迫自己忘记水镜中母亲的面容,冷静下来,试着将千头万绪理成一条明晰的线索。

    首先是这个小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在小顶不知所踪的三年中,他脑海中时常有记忆闪现,但只是一些凌乱纷杂、支离破碎的片段,犹如管中窥豹,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

    他看见小顶在他怀中死去,感到血从她背后的伤口不断流出来,但却不知道是谁杀了她,他们身处一片贫瘠荒芜的山谷中,大地焦黑,四处都是火焰和浓烟,可谷中只有他俩,并没有第三个人。

    他记得夷山炼金,铸成丹炉,也记得枯守千万年后第一次探知器灵时的狂喜。

    他还记得雷电巨响中小世界在指尖诞生,接着他便脱离原身坠入其中。

    他创造了这个世界,在这里却只是个普通修士,没有凌驾于天道之上的力量,连这世界背后的真相和规则也不清楚。

    听说丁一化作墨迹消失在书中时,他隐约猜到这本书便是小世界的本源。

    那么那人知道多少

    苏毓捏了捏眉心,将那人三百多年的经历从头到尾理了一遍。

    从得到归藏易的传承开始,紧接着他便滥用预见之能滥杀无辜,不服惩戒而叛出师门,销声匿迹几十年,在龙吟山中渡雷劫失败,残魂再入轮回,转世成凡人,娶妻生子,杀尽亲族妻族证道,再入道途

    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唯一令人费解的地方便是放了年幼独子一条生路。

    可此人能预知将来,如若这一切都是他窥得天机之后一手安排的呢

    苏毓蓦地想起一件事。

    那个石头成精的弟子陆仁,当真是龙吟山中的路边石

    他是在雷劫中开启灵智的,如何知道前事只能是听那人说的。

    劫雷中蕴藏着大量灵力,但能将普通顽石劈出灵智,也着实匪夷所思,陆仁对此深信不疑,自然也是听信了那人的话。

    那块石头或许是那人带去的,根本不是普通石头。

    渡劫失败、再入轮回、投胎转世从头到尾都在那人的算计中。

    为什么

    苏毓站起身,推门走出舱房,来到甲板上。

    铅云低垂,月亮从浓云的缝隙中露出小半张脸,仿佛不怀好意地窥伺人间。

    一切都不是偶然,没有一件事是意外,兜兜转转,绕那么大一个圈子,都是那人算计好的,包括娶他母亲,包括生下他

    一个浪头向着案边礁石打来,声若雷震,水花如碎珠溅雪。

    为了生下他。

    苏毓心中豁然开朗。

    当初那人要杀他易如反掌,放他走自不是出于舐犊之情。

    “你是应天命而生之人。”他把沾着母亲鲜血的弯刀塞进他手中时如是说。

    应天命而生,世外之人,归墟,血亲献祭,他隐隐猜到那人想做什么了,但仍然有许多疑团未曾解开。

    他为什么要把母亲做成傀儡人为什么没有立刻将她做成傀儡人,而是先把她封存在玄冰棺中另一块雌兽慧心石在哪里

    还有他自己身上也有许多不能索解之事。他的半条灵脉来自父亲,而她母亲是个凡人,那么剩下半条灵脉只能来自别的地方。

    这半条灵脉不能直接从天地间汲取灵气,却能汲取河图石的灵力,河图石又来自哪里

    苏毓靠在阑干上,望着黯淡月光下起起伏伏的海浪,过了许久才转过身往回走。

    回到院中,他见小顶舱房的窗户仍然暗着,微微蹙眉,便即捏诀传音给她,柔声道“时候不早了。”

    耳畔立即传来她轻快的声音“我和碧茶聊几句,一会儿就回来。”

    小顶断了传音,抱着隐囊在沈碧茶的床上打了个滚“碧茶,我跟你说件事。”

    沈碧茶靠在窗边磕瓜子“你说。”

    小顶皱了皱眉“我觉得我师父最近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

    “我觉得他对我太好了。”

    沈碧茶“”

    她把手里一小把瓜子扔回盘子里,拍拍手“我说萧顶,酸死我你有钱赚还是怎么的”

    小顶忙摆手“不是不是。”

    她一骨碌坐起来,手肘搁在软软的隐囊上,托着腮,拧着秀眉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就觉得不对劲我师父这个人以前脾气特别差,毛病特别多,看什么都不顺眼,说不上三句话就不耐烦,虽然也对我挺好,但是嘴上不肯吃亏。”

    她顿了顿道“可他最近像换了个人,说话都顺着我,要什么给什么,对了,他都不叫我傻子了。”

    沈碧茶抬手推了推她的脑袋“你说你,对你好还不行叫你傻子就满意了那我叫你,傻子傻子傻子。”

    “也不是不好,我是挺开心的”小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现在的样子就像再不对我好就来不及了一样。”

    沈碧茶一听这话,神情严肃了些“你别乱想吧,你失踪三年,好不容易找回来,失而复得宝贝一点也是应该的,再说那个啥,不是刚吃到嘴嘛,正是如胶似漆、蜜里调油的时候,男人嘛,新鲜劲过去就又是那副死样子了,放心吧。”

    小顶还是神色凝重,眉宇间尽是不安“我总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沈碧茶挨到她身边坐下“你怎么不去问他你平常不是有什么都直说的吗”

    小顶摇摇头“我也说不上来,我觉得直接去问他肯定不会告诉我的。”

    沈碧茶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嗯那就得用点别的手段了”

    小顶眼睛一亮“碧茶,你有什么办法”

    沈碧茶挠挠手肘“男人嘛,平常口风再紧,一到那种时候,脑袋一热,什么都往外说你懂的吧”

    小顶眨巴眨巴眼睛“什么时候”

    沈碧茶在她额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双修,双修啊傻子”

    小顶“”这恐怕不行。

    “还有别的法子吗”她闪烁其词,“我师父那个定力好,嘴挺紧的”

    沈碧茶眼中精光闪闪“嘴紧啊,那得下点猛药,你试试严刑拷打,小巴掌扇扇,小鞭子抽抽你知道的”

    小顶“我哪里打得过师父”

    沈碧茶怒其不争地瞪了她一眼,忧郁地给自己贴了一张水膜,再说下去她怕是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了。

    小顶还没来得及细问,师父的传音咒又来了,声音软得像春溪水“想吃什么宵夜”

    看吧看吧,又来了。

    “不用,我在碧茶这里吃过了,马上就回来。”

    小顶一边说一边从席子上爬起来,严刑拷打是不行的,但让师父晕头转向的法子,她倒有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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