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向老实的安嫔李氏打破了寂静。她期期艾艾地说:“太后娘娘,这,这不符合规矩……”
面色铁青的端嫔吓了一跳,安嫔这是不要命了?即使这是全后宫的共识,也不能大剌剌地说出来,这不是讽刺万岁爷么!
嫔妃们面色各异,病弱的僖嫔咳了一咳,用帕子掩住唇角,“安嫔姐姐,这话,不如对着万岁爷说去。”
稀稀落落的几声笑,安嫔脸猛地涨红,又变得惨白,立马挪开绣墩朝太后行了个大礼,匍匐在地面上磕头,“太后明鉴,嫔妾绝无此意……”
太后四周环顾了一圈,也没有怪罪,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呢?
只是万岁爷的旨意不容违逆,她道:“起来吧。皇帝的旨意你们都清楚了?淑妃一有救驾之恩,二有诞育皇子之功……这不符合规矩,不符合礼制?”
是,她们都没注意到救驾这一回事。
有人心里暗暗嘀咕,谁知道是不是万岁爷为抬举淑妃誊写的?
康熙朝虽约定俗成的四妃六嫔,可万岁爷自己要打破,没人敢反对。
面上都收敛了难看的神色,齐声道:“臣妾/嫔妾不敢。”
太后又道:“哀家不容得你们质疑皇帝。若有下次,严惩不贷!”
皇太后轻易不管事,能说出这样的重话,她们哪敢犯禁?
嫔妃们全都匍匐在地面上,“谨遵太后示下。”
安嫔全身发抖,自己真是魔怔了,若是万岁爷在跟前,或许连嫔位都保不住……直到敬嫔唤了她一声,“妹妹?”
她恍然回神,太后已经离开了大殿,惠妃她们还坐在绣墩上,无人告退。
宜妃扯了扯唇,率先说道:“咱们就要迎来一位妹妹了。一举封妃,倒让我有些好奇,她到底有如何贤淑,能让万岁爷……”
未尽之语人人都懂,德妃就柔柔地笑,“这话说得不对。万岁爷英明神武,哪像妹妹你所说的这般,嗯,昏了头脑?”
这还没见到人,就要给淑妃扣一个迷惑君上的帽子。
宜妃噎了一噎,没想到德妃这平日不声不响的会替富察氏说话。
昏了头脑!若让万岁爷知道,她必定吃挂落。
她不敢反驳,只是皮笑肉不笑道:“德妃姐姐嘴皮子好生厉害。”
眼瞧着四妃里面年轻的那两个就要掐起来,惠妃连忙打圆场,“来了新人可是喜事,咱们哪有泼冷水的道理?”
德妃笑盈盈道:“都听惠妃姐姐的。”
喜事,哪门子的喜事?从此妃位来了人和她们平起平坐,嫔位娘娘还要给淑妃行礼,低位小主们顶头压了座大山,谁都不好过。
现如今的四妃都是从贵人过来的,嫔位上挨了好几年才得以晋封,这淑妃凭什么?
要说最难受的就是端嫔安嫔敬嫔。她们为了抚养十五阿哥,这几日使出了浑身解数,互相之间差些撕破脸,合掌一宫的端嫔敬嫔更是回不去以往亲近的关系。
结果她们都料错了,十五的生母不是汉女,竟是位满人,还是八大姓中的富察氏!
端嫔想着以后行礼的又要多了个淑妃,指甲深深地掐进了肉里。
竹篮打水一场空,她们图什么呢?
有人出声道:“那哈泰,是哪一支的富察氏?有女儿不参加选秀,怎么会到江南去?”
这正是嫔妃们的疑惑。
后宫不得干政,就是最关心朝政的惠妃,也不知哈泰是谁。她直觉事情超出了自个的掌控,得捎人给明珠递个信,查查这个一鸣惊人的淑妃。
淑妃会不会是个变数,影响到胤禔的谋划?惠妃心里存了事,就率先离开了。
荣妃左看右看叹了口气,也扶着宫女的手回了钟粹宫。宜妃走之前暗暗瞪了德妃一眼,德妃只挂上温和的笑容。
宜妃果真脾气火爆?不见得。这宫里的女人谁没有一层保护色?没个心眼早就香消玉殒了,何况她还养活了两个阿哥,心里精着呢。
不忿和嫉妒倒是真的有,宜妃怕是没想到富察氏会和她们平起平坐吧。
德妃坐在轿辇上看着高高的宫墙,她掩住笑,日后的生活突然多了些趣味。
*
申正十分,富察哈泰从工部衙门回来,却看到黑压压一大片人守在府邸门口,领头的穿戴红顶,蓝衣长靴,长袍上绣着鹤样,捧着一道明黄圣旨。
他心下大惊,这装扮,是万岁爷身边的总管太监顾问行!
“富察大人,大喜大喜啊。”顾问行眼尖瞧见了哈泰,笑眯眯地做了个手势,“咱们进府听旨?”
哪来的大喜事?
哈泰摸不着头脑,心下揣揣,却也不敢怠慢,“您请。”
待满府后院的女眷都到齐了,富察府正门大开,堂上摆了香案,所有人正襟跪下,哈泰跪在最前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哈泰之女富察氏……册为淑妃,赐景仁宫……钦此。”
顾问行宣读完毕,向哈泰催促道,“富察大人,还不接旨?”
哈泰整个人都恍惚了。
他怀疑自己在做梦,淑妃,什么淑妃?他怎么不知道府上有哪个女儿进了宫?!除了一个失踪的庶长女……
跪在他身后的安达拉氏心里一凉,唰地面色一白。一位十五六岁样貌不显的少女,也跟着白了脸。
哈泰抖着手接过圣旨山呼万岁,待仪式行毕,他颤着声问道:“顾大总管,您说的淑妃娘娘,她是……”
顾问行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笑意微微敛起,“正是富察大人您的长女,三年前在江南救了万岁爷一命,生下了病弱的十五阿哥。万岁爷怜惜娘娘,小阿哥一直在江南修养,这不,如今大好,就去接娘娘和阿哥回宫了。”
哈泰脑子一片空白,直到管家轻声叫道:“老爷,老爷?”
他就发觉顾大总管有些不悦地看着他,脑子瞬间清醒,给管家使了个眼色,又赔笑道:“娘娘封妃,实乃我富察家之幸。劳烦顾总管来这一趟了。”
顾问行掂了掂手中的锦囊,是一张薄薄的纸,想着淑妃娘娘定会圣宠不衰,对哈泰重新露了个笑容,隐晦地提点道:“大人,家宅不宁,就是出了娘娘也带不回什么荣耀,您说呢?”
这话算得上逾矩了。
哈泰千恩万谢地送走了顾问行,将圣旨供到了香案上,慢慢吐出一口气,落在了堂椅上。他入仕这么多年,即使官位不高,还只是个从五品员外郎,但该有的心眼一点也不会少。
女儿封了妃,这是多大的荣耀?
随着万岁爷年纪见长,选秀时册封的位分也很是吝啬,就算家世好,最多也给个贵人,四妃六嫔都被占了,升也没有上升的空间。皇子们也长成了,故满洲大族盯上了皇阿哥们的后院,只有不入流的小家族和汉军旗才会想着入宫搏一搏前程。
他那失踪的大女儿秀薇,竟就这么入了皇上的眼,一举封了如今的最高位。
且不说万岁爷和秀薇是如何遇到的,光凭这份荣宠,艳冠后宫的宜妃没有,凭借美貌出了辛者库的良贵人也没有。
这说明了什么?
哈泰强压住内心的兴奋,差些笑出声来。他从今以后也算是妃主的阿玛了,有秀薇提携,何愁富察家得不到荣耀?
不,不对。
秀薇的长相竟在他脑子里模糊了,隐隐约约只知道长女长得不错。
想到大女儿的过往,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他敬重嫡妻安达拉氏,后院都交在她的手中,因着自己是庶子,把嫡庶之分看得很重,能入他眼的就只有嫡子莽古斯和嫡女布尔和玳。
儿子他会带到前院教养,至于庶女,他就没上心过。秀薇错过了选秀之龄,安达拉氏和自己提过要嫁给娘家侄儿为妻,他想着这门亲事不错,就同意了。
她的娘家侄儿也颇有才干,听说入了上头人的眼,给替了个三等侍卫。人还年轻,前程远大,亏待不了秀薇。
后来才知道安达拉氏说的是贵妾!
他哈泰的女儿,怎么能为妾?即使秀薇生母是汉女,身份低微,那也不行。可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他不同意也无用。
安达拉氏哭了一会,说无法回寰,他也默认了,就等着一顶小轿把秀薇抬到安达拉家去。
模糊记得秀薇还来前院找过他,他只不耐烦地说不见。他对这个女儿是有些愧疚的,所以更不愿意见了。
结果秀薇生了一场大病,面上长满红疹,传染性极强,听说伺候的贴身婢女都倒了。安达拉氏就慌了,说遣送她到江宁的庄子修养个一年半载的,再回京不迟。
哈泰想着做妾到底是不行,到庄子上也好,他琢磨琢磨去了这一桩荒唐的婚事。不到半年,庄子上的管事递了信,说大姑娘逃了,再也没回去。
逃了?!
犹记得当时的暴怒,还想派人抓回这不孝女,给安达拉氏劝住了。她说,秀薇的心不在富察府,爷就当没了这个女儿,还有布尔和玳孝顺您。
找人需付出太多的精力,经过这一回,哈泰对大女儿的愧疚也没了,就当她不存在,他没这个丢人的女儿!
庚帖也换了回来,为此安达拉氏还得了娘家的埋怨。
从此,他对夫人更体贴入微,也愈发宠爱嫡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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