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阿哥扭过头,挠了挠脖子,假装没看见额娘的瞪眼。
成嫔回了儿子一个柔和的笑,七阿哥沉静地收回视线,垂着眼睛数大殿的地砖,一块,两块,三块……啊,这儿多了条裂缝。
大阿哥胤禔挪了挪身子,不着痕迹离太子远了些。
秀薇看出了大阿哥的不自在,他面色微微发红,像是气的。
胤禔怎会不气?
原本他与太子算是针锋相对,你惹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可忽然某一天的骑射课上他夺了第一,太子却微笑着前来恭贺,面上满满的真诚。
“大哥骑术无双,胤礽甘拜下风。”太子诚恳道。
大阿哥:“?”
他觉得太子吃错了药,于是骑射课上更用心了。以往太子还会拔得头筹,可胤禔发奋之后太子次次屈居第二,连明珠都忍不住劝导了他几句。
他说,现下压着太子的风头,不是什么好事,皇上不会喜欢阿哥您抢了太子的风头的。
大阿哥不是蠢人,虽不服气,他还是听进去了。他暗地里想,就最后一次。
他就不信太子会一直忍着!
皇阿玛邀众位大臣观看比试,大阿哥当着臣子的面夺得了第一。他想着老二总要气疯了吧,结果太子上前谦虚道,是他技不如人,还需回去好好练习。
不止明珠惊愕,索额图都恍惚了。
太子向来骄傲,会说这样的话?
康熙龙颜大悦,嘉奖了他们兄弟,话里话外都是对太子的褒扬,说他有胸怀气度,最后添了一句大阿哥勇武,堪为太子左膀右臂。
胤禔努力扯出一抹笑容。
本来已经郁闷极了,结果一转头,他看见太子竟然在偷偷地……笑?
见胤禔看过来,太子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胤禔:“……”
二十九年皇阿玛亲征噶尔丹,中途却发了病赴行宫修养,他快马加鞭赶去行宫,路上明珠叮嘱他说,要有伤怀之色。
伤怀之色?
胤禔恍然大悟,露出悲痛的神色来,抹了抹脸,衣衫也没换,靴子上泥迹斑斑,风尘仆仆地进去了。
可他进了内间,却听到震耳欲聋的哭声:“皇阿玛……您快好起来,不要抛下保成啊……皇阿玛——”
胤禔悲痛的神色都维持不住了,面色一片空白。他震惊地看着十六岁的太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在床前,抓着康熙的手哭得不能自已。
那阵势,不知情的人怕是以为皇阿玛驾崩了。
不是说只是染了风寒,过几日就痊愈了么?
康熙也是眼带泪花,动容道:“保成——”
那语气,任谁都牙酸。
梁九功抹着眼泪:“万岁爷,太子爷孝顺啊……”
胤禔呆滞地站在房门外,脸上挂着好不容易挤出的几滴泪水。
至此之后,胤禔对太子的怨气愈发深厚了,若不是惠妃和明珠劝着,怕是要挥拳相向。
福晋伊尔根觉罗氏连生四个女儿,今年好不容易生下长子,大阿哥欣喜若狂。他大办洗三礼,兄弟们联袂而来,可太子看着比他更是欣喜。
“大哥,大喜啊!”太子动容道,“弘皙那小子太过孤独,如今终于有个伴了……”
谁不知道胤禔对皇长孙的事耿耿于怀,可大福晋的肚子就是不争气,还是被太子的儿子抢得了名头。
大阿哥喜气洋洋的脸变成了青色。
若不是那么多宾客看着,他止不准就要背上“殴打太子”的罪名了。
……
今日宁寿宫又重现了父子情深的场景,这让他酸涩又不忿。
都是二十多的人了,还当着众人的面撒娇呢?!
儿子都两岁了,我呸!
三阿哥发觉了他的满面黑气,脖子往后缩了一缩,小声道:“大哥?”
大阿哥磨了磨牙,“无事。”
胤禛眼尖,见太子瞥了一眼大阿哥,捂住嘴唇,眉头上挑,好像是在大笑。
上头太后和蔼地询问他的起居,太子立马撤开手,恢复了端庄之态,仪容无可指摘,“回皇玛嬷,孙儿昨日早早就起了,练了会骑射……”
康熙欣慰地道:“做的好。骑射不可一日懈怠。”
胤禛轻轻地咳了一声:“……”
五阿哥探过头来,“四哥,嗓子不舒服?”
胤禛摇头。
康熙接着问了其他几个阿哥的起居,对某个文章的见解,勉励了几句,就让人告退了。
秀薇跟在德妃身后回了宫,康熙望着浅碧色的宫装美人消失在殿门外,极轻地扬了扬唇角。
待人都散去,他开口道:“皇额娘瞧着淑妃如何?”
太后看了他一眼,轻轻叹了一叹,“是个好姑娘,你可要护好了。”
康熙明显有些讶然,他以为皇额娘不会喜欢秀薇,准备尽力说些好听的,谁知太后却说了这样一番话。
“淑妃得了皇额娘的眼缘,是她的福气。”他沉默了一会,郑重地道,“朕会护着她。”
康熙离开宁寿宫后,太后身边的嬷嬷搀扶着她回了寝殿,忍不住问:“太后缘何这般态度?淑妃容貌太盛,老奴以为您……”
“她不是董鄂氏,”太后摇摇头,“太干净了,毫无妖媚之气。”
嬷嬷道:“这倒也是,老奴从未见过这般剔透的人。”
“容貌不是过错,谁不喜欢标致的小辈?看着就心生欢喜。”太后像是憋得狠了,吐露了心声,“哀家只是不喜董鄂氏,她心思重,勾着先帝连江山都不要了。瞧瞧她们那样,好像哀家定会不喜淑妃,等着我发难呢。”
话语间有些怅然,也有些讽刺。
谁都知道,先帝为了董鄂氏废过第一任皇后,还想着废了继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若不是太皇太后和大臣们拦了下来……
这事儿就是太后心中的一根刺,那么多年了还未拔除。有时候会想,他们两人到了地下双宿双飞,倒是把世俗撇得干干净净,独留皇帝幼龄登基。
皇帝幼年时,哪享受过一分慈父之心?
“老奴瞧着万岁爷像是有独宠的架势。”嬷嬷小心地道。
万岁爷会不会步先帝的后尘?
太后挥了挥手,慢慢道:“不一样的。那么多年了,哀家还不了解皇帝?后宫谁都没入他的心。他不是先帝,更不会为女人昏了头脑,坏了江山。他心中有数得很!”
“好不容易有个知心人,哀家倒觉得是好事,你瞧,他笑容都变多了。”太后慈和道,“太子他们都大了,大清后继有人,随他去吧。”
嬷嬷给她按了按太阳穴,感叹道:“太后娘娘一片慈心。”
“若是早上十年二十年,哀家定是不肯的,太皇太后也不会肯。”太后摇了摇头,“只能说,淑妃出现的时候正当好啊。”
说着又笑了起来,“也难为他找得到仙女儿一样的姑娘。哀家猜测,皇帝怕是费了许多心力拐进宫的罢!”
“别以为哀家眼瞎没看见,皇帝的眼神好几次飘到了淑妃那儿。”怕是还准备为她说些好话,挣得一个好印象。
嬷嬷也笑了,“万岁爷真是用心良苦!”
*
太子回了毓庆宫,何柱儿服侍着换下朝服,进了书房拿起康熙批阅过后的折子翻了翻。
康熙有意培养太子,早早便手把手地教他如何批阅,由此可见一片慈父之心。
边翻边笑,老大方才的表现又一次愉悦到了他。
每次瞥见胤禔黑着脸,浑身上下写满“我不高兴”,他就浑身舒爽。心中闷了郁气就去找老大,实乃灵丹妙药,百病全消!
看见“索额图”三个字,太子嘴角慢慢耷拉了下去,回京之后还有格尔芬这事没办呢。
“何柱儿,召索大人来毓庆宫,就说孤有要事相商!”太子把辫子缠到脑后,有些烦躁地道。
半个时辰后,索额图和马齐在东华门碰见了。
“索大人安好,您这是?”马齐捋了捋胡须问道。
索额图笑了笑,微微傲然,“太子殿下召见,这不,老夫就进宫了。富察大人是要面圣?”
“正是。”马齐拱了拱手,两人穿过长长的甬道,随即分道扬镳。
马齐边走边想着,到底是赫舍里氏出身,太子的叔祖父,这傲气,啧啧。
索额图是欣喜的,这还是近几年太子头一次召见。原本太子与赫舍里家来往紧密,可这些年慢慢疏远了,就连他也不常见了。
索额图心里七上八下的,生怕自己哪儿惹了太子爷不快。他想着自己无时无刻不为着太子筹谋,殚精竭虑的,可殿下偏偏冷淡了下去。
他委屈啊!
脑中思索太子殿下召见是为何事,难道是明年万岁爷的亲征?
可这计划只是筹备之中,还未完善,不应该问他啊。
脚下不停地进了毓庆宫,太子见到他露出一个笑来,“叔祖父。”
索额图的心蓦地就放下了,还好,不是喊索大人。他正欲行礼,太子上前扶住了他,“叔祖父不必多礼,孤今儿得空,与您叙叙家常。何柱儿,看茶。”
家常?
索额图摸不着头脑,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他琢磨着太子话里的深意,骄矜之色也尽去了,坐在了一边的软垫上。
捧起瓷碗喝了一口,只听太子问道:“格尔芬最近在做些什么?孤好久未见了。”
索额图摸不准太子的意思,还是回答道:“那小子最近在吏部衙门里任职,早出晚归的。”又斟酌着说,“改天老夫让他入宫来给太子爷请安。”
太子笑了笑,搁下了茶盏,“请安就不必了。”
他叹了口气,满脸忧愁的表情:“叔祖父啊,他可是给孤捅出了一个大篓子!”
索额图一愣,就听太子冷笑一声,“勾结地方官员不算,手下人还差些伤了淑妃和十五,皇阿玛派孤来处理这事。格尔芬,他要大祸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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