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二度被焚, 李棣的屋子被烧的不能住,他面临着两个选择, 一,跟老仆睡;二,跟陈翛睡。
当李家小子戚戚怨怨的抱着被子站在陈翛窗外拿小石子砸他的窗子时, 一贯脾气就不好的玄衣相终于暴露了劣质的本性, 他将窗子拉开一条缝:“李家小儿,我纵你一时,你还真就敢了?”
“这就是冤枉人了。”李棣靠在窗边,抛着石子,十分委屈:“我哪敢啊。”
......你嘴上说着不敢, 那你为什么把枕头被褥全部打包好了带过来?鸠占鹊巢的野心这么堂而皇之的吗!陈翛深觉自己大概对这人太纵容了些,以致于他现在都敢这么野,照这么下去, 过不了两天都得骑到他头上了。
陈翛一把将折子合上, 睨着外面乌云滚滚的天色, 眼皮也不抬一下:“我没功夫跟你闹, 趁早走, 别让我找人抬你。”
李棣挑了挑眉, 一把将串着被褥的绳子挑起来,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十分麻溜的滚了。
沉云滚滚,天边一道炸雷,狂风肆虐, 吹的庭中老树吱哇乱叫,老仆追着被卷的衣服,一阵毛毛细雨很有眼力见的落了下来。陈翛盯着纸上那行字深思,看了一会儿,发现自己一直停在这一页很久了,于是颇为气闷的起身。
他推开一道窗缝,深秋的凉凉细雨打的人寒毛直竖,一看,窗外没有人,不知为何,没有人了他反倒不是很高兴。
陈翛想了一会儿,从墙角处拿了一把油纸伞,披上一件衣服准备出门。没成想,他刚推开屋门,就瞧见了一个人跟门神似的立在屋前。
被扫风雨淋得浸湿的李棣展眉一笑,伸出手,朝他眼前晃了晃,眼中是明晃晃的得意。少年风华正茂,骨相正开,淋了雨的肌肤呈现出透明的光泽,雨滴顺着鼻梁滑下来,落到颈上,滑落喉结,少年人的蓬勃活力比这秋雨还要干净。
陈翛滞了一瞬,扣着门的手指突然蜷缩起来,他不自然的将手拢到袖中,“你又在诨什么?”
李棣提着被褥,露出一排白牙:“我可没说让你开门啊,是你自己开的,那这间屋子是让了我了?陈相大人,你俸禄那么多,我比您不过只能请您让一让了。”这话倒是真的,他的微薄俸禄能维持德兴坊的租期就已经紧巴巴的了,如果得不到这间屋子,那他只能卷铺盖滚蛋了,或者,回李家啃老。
思来想去,李棣觉得还是腆着脸在陈翛这儿蹭点油水,毕竟他笃定依照玄衣相的财力,在这里面再拾腾出一间屋子不是什么难事。
陈翛神色复杂的看了这人一眼,大约觉得从前那个见他就拘谨的李家小子真的一去不复返了,小狼崽不止是狼,还混着点狐狸的血脉,奸滑的很。这他娘的长大了怎么就长成这个样子了呢?!他侧过身子,让了道,李棣借着胳膊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喜滋滋的走了进去。
他放下手上东西:“那成,你什么时候找人搬,我帮你抬东西。”
陈翛十分自然的坐在了凳子上,淡声道:“我有说过要搬吗?”
李棣:“......”
“你、不搬吗?”他结结巴巴的试探了一下,许是方才听岔了也未可知呢。
玄衣相抬眸,十分认真算起账来,“自你入住以来,一应吃食每日按半两银子算,半月有余,你一共蹭了我十两银子,再加上为你的朋友抢亲花的聘礼,打了朱家小儿赔的银钱,这么一算,依照你的俸禄,你欠我的银子得做牛做马十年才能还的清。”他委婉的表示了自己的愤怒,“赔钱的玩意儿,你真当我养着你了。”
李棣甩了甩耳朵,啥也听不见,他打着马哈:“啊,刚才耳朵好像进了水,有点鸣了,我怎么不大听的见了。”
陈翛见他这幅样子,一拳打在棉花上,深觉自己被这小子拿的死死的,再多的气也没办法撒了。
门外老仆胳膊上抱着一件絮衣,远远的朝着里面伸了一只手:“大人,有人送东西来了。”
李棣十分客气的接过帖子,“刘伯,进来坐啊。”老仆颤颤巍巍的摆了摆手,这两活祖宗险些将大理寺焚了,他哪还敢跟他二人待在一处,一把老骨头左右折腾着不散架就已经是万幸了,话说这年头混口官家饭也委实不易。
李棣左右翻了翻,发现有两张帖子,一份给陈翛,一份给自己。帖子上面描了竹枝,酸唧唧的写了一些文章,李棣粗略扫了一遍,给陈翛递了一份过去:“状元郎要宴宾,你去不去?”
陈翛伸出手,修长的指尖夹过那份帖子,看了一眼,“萧悯要围猎?文状元像他这样的倒是少见。”瞥见一行小字,他有些讶异,“太子同去……这几日东朝那边应当管的松了,太子既有这份闲心,看来萧悯这太子少保当的还算是有名堂。”
李棣一双眼睛明面上看着自己的帖子,实际上却盯着陈翛的一双手。其实他们相处的时日不算短了,但是他极少能瞧见他将自己的双手露在外面。听人说,玄衣相自入仕以来,一直都带着副鲛绡手套,关于他的隐秘传闻很多,大多数都还能说出点名堂,但唯独这个戴手套的习惯,不能说,也没人敢说。
其实李棣也挺纳闷的,自他儿时起,就觉得陈翛那双手生的极其匀称漂亮。骨节分明,裹在锦绣丝线里像是异域奇珍,每每他拿着书提着笔,光是给人看着都觉得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戴着手套都那么好看,那里面的庐山真面目不应该更出彩吗?没事儿遮着干嘛呢。
虽然他也好奇,但是直觉告诉他,决不能问这个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就是觉得如果问了,这人会不大开心,如果他不乐意说,那他也没必要追着赶着上去刨根问底。
状元郎宴宾是个不成文的规定。好比话你新官上任,最起码也要客客气气的摆一桌酒,跟大官们说些好话,对双方仕途有利。除了谢家大郎谢昶当年本着清贵名声,当官不请客之外,似乎没人落的了这个旧俗。只是这新官宴宾一般都选在自家府中,尤其是文人当官,红泥小火炉、飘雪对饮酒那是标配,可这萧悯还当真是个异类。
他借着深秋的名义,万物正是繁茂时,请大家伙去宴山围猎。文人的脑袋里大抵都是酸水吱吱流,谁也想不到他们为了风月事究竟能想出什么新奇点子。
其实他这太子少保也不是什么好官,但因为太子这次会来,众官对太子的兴趣远比围猎大。太子自小养在皇后膝下,十来岁因为体弱移到了东宫,孤零零的长大,性子也有些古怪。虽是太子,但很少有人能亲眼见到他究竟是个什么模样,甚至有人说太子貌丑,生了两个鼻子三只眼。因而这次围猎,于当朝很多官员来说算是第一回瞧见。
李棣原本准备邀谢曜一起去的,但是自从上次抢亲一事后,谢定乘被迫得知陈翛成了小儿子的“干爹”后,气的险些厥过去,当然,他也没真的厥过去,只是关了谢三回家的大门,任由这不成器的儿子在外胡混。
谢三当日陪着霍弦思回家,但是霍府大门紧闭,他们等了半天也就等到一个丫鬟,冷淡的说人既已嫁出,那死生也不归霍家管了。
陈翛帮着抢亲虽是出于好心,却无形之中也带来了祸事。霍家庶女成了天大的笑话,当初被人争着抢着当个宝,现在却跟块裹脚布般谁都不要。
谢三也是有骨气,拿着自己的体己给霍弦思在仁宜坊租了一间小宅院,名义上与霍家小姐讲了亲,但是每晚都去德兴坊住,从不僭越。谢二有时会偷偷给弟弟塞钱,但谢三没要。他在壁州靠着军功挣了一个校尉的名声,但回了朝皇帝只给了他一个虞侯的名号,维持仁宜坊的租金十分困难。不可一世的谢三解剑卸甲,不顾旁人笑话,在郦安的各坊间给人运货,凭一身力气挣苦钱。
李棣没和旁人一样劝他,越是在这种关头,他越能理解谢三的想法,他想给自己争一口气没什么可笑话的。
因为谢家出了这档子笑话,这次秋猎宴宾,谢老爷和谢昶都没来,但是顾忌做人不能太狂的道理,总得有人去才像话,于是谢二替谢家接了帖。
上次来过宴江亭,路是真远,年轻人多颠两下也没什么,就是可怜一些老官,骨头都颠散架了,下了马车掏了帕子擦脸都能擦掉一层褶子皮。
因为帖子上写的是秋猎,李棣自然而然的穿了一身胡装,结果一下马车掉在一堆白衣飘飘的公子哥堆里时,突兀至极。
摆宴的主子远远朝这边看了过来,目光触及李棣时温和的笑了笑,他朝周围的人作揖,朝着李棣这边走来了。
“李公子,我原以为你不成此行,没想到,竟等到了。”萧悯一身青衫,衣摆处落着竹枝,看来是个喜竹的文人,说话也客气。
李棣客气回去:“啊,是吗,我为什么不来呢?”话说的其实跟他自个儿以为的“客气”程度不大一样。
太子少保垂目,极其愉悦的笑了笑,如沐春风。他睨了一眼一遍枯黄的宴山,笑道:“深秋肃杀之气重,大虫们不大肯出来,我怕李公子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到时候猎不到新奇的未免搅了公子的兴致。”
李棣扬唇,低头一笑:“ 不会啊,肯定能猎到一个大的。”
萧悯较他个子稍矮些,但气韵稳重,一双眼睛生的温柔到了骨子里,鼻尖有一颗朱色的痣,许是胎记,一笑起来那颗痣都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柔。
闻言他点了点头,做了个请的姿势,“我等就端看李公子风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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