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疑云

小说:棠棣 作者:故里闲生
    倒底还是没敢说正儿八经的话, 虽然李棣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但是却并不想在这种时机下告诉他。

    来日方长, 这四个字听起来俗气但总归是有些道理,赶鸭子上架那种事他还是不大想做的。

    唯一让李棣觉得纳闷的是,陈翛没怎么搭理他, 就算他趁机往他脸上嘬了一小口, 就算他胆大包天的喊这大人好姐姐,陈翛也他娘的没气,跟个风袋子一样,也忒能容忍。

    李家小子打死也不到,当他说出来那句话时, 玄衣相整个人骨头都酥了一遍,密密麻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并且是花了大功夫才忍住自己不朝对方脸上呼一巴掌, 将他扇到八丈远的冲动。

    李棣想不出所以然, 只能自个儿估摸, 他觉得这位大人的心里应该总还把他当毛头小子看, 被亲了调戏了一下也就当被猫儿挠了那样。这一点, 让李棣心里炸毛炸了好几回, 怎么说呢,就感觉, 自个儿在他面前不大像个男人。

    这就有点要他的命了。

    靠着几年前的老本行,陈翛是真的推出了一个暗阁,酒糟后面, 确确实实有一道小门,黑漆漆的,只能容一个人弯腰通过。这歪打正着的,也不知该说是好笑还是该说有幸。

    李棣身先士卒的迈进去了,因是在壁州打仗,他身上经常会带着一些小玩意儿,譬如现下点的火折子,就十分能派上用场。李棣走在前头,摸着这黑漆漆的甬道,深觉自个儿和陈翛的缘分都是从这些暗道里培养出来的,想想也是好笑。

    甬道低矮,须得猫着腰才能穿行,李棣摸着石壁,照着这石壁上的青苔来看,这酒窖可得已经有些年头了。火折子撑不了多久,他们还得要尽快找到出路,否则当真等明火灭了,真折在这里可不值当。

    甬道结构复杂,岔道交错,越往里走酒香气味越浅,反倒是击杂着淡淡的油料味道,十分难闻。李棣无意识的走一段就要回头看一下身后,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身后的大官爷就不见了踪影,这人走路也没个声音,向来话又少,想要确定他的存在也是在是个难事儿。

    “咔嚓”一声,像是有石子滚落,李棣停住了脚,他一口气喷出来,火折子好死不死的恰在此刻灭了,他二人所见最后一个景象就是冒起的青眼,然后石壁上一道黑色的影子猛地窜过。

    静的能听到彼此浅浅的呼吸声,李棣等了半晌,发现没有声响,试着向前迈了一步,结果,突然间一个东西横空扒到了他脸上,长着毛的有脚的东西,个头还不小。李棣整个人往后一仰,避开陈翛,砸在了地上,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传来。

    “李棣!”陈翛一急,也是忘了方才两人的尴尬,“你如何了?”

    地上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不大好。”

    玄衣相赶忙循着声音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险些被一只脚绊倒,当他蹲下身想要为查看对方伤势的时候,却听到对方淡淡的笑声。陈翛当即就拂袖:“你当这是好玩的事?!诓我就那么有意思?”

    李棣吹燃了手上灭掉的火折子,借着一点余光瞧着玄衣相生气的脸,“我也没说我不大好,是它不大好嘛。”话罢他抬手,一只被石块砸死的老鼠被他吊在手中,这老鼠个头十分之大,皮毛油顺。

    陈翛蹙眉:“这是南越的异鼠。”

    “想来也是。”李棣将死鼠扔到一边去,借着石壁站了起来,“看来,我们还真找到了门路,这三生坊,果然有鬼。”

    他收起方才那副性子,认真道:“异鼠昼伏夜出,照我们进来的时辰推算,现在大约是戌时,正是这些东西活动的时段。这酒窖就这么明晃晃的放在这儿,也没个人守着,想必造这甬道的人早就笃定旁人找不到出路。”他踢了一下碎石子,“但在里面偷养着这种玩意儿,肯定有人定期喂食,这异鼠对人的气味敏感,我们跟着这些小东西,兴许能找到些方向。”

    陈翛默默的看了李棣一眼,“南越异鼠可食人,若你我遇上了异鼠群,两副骨架都不够给这些畜生填肚子的。”

    李棣缓缓的张大了嘴巴,颠着小碎步站到了陈翛身后:“吃人啊,那也太吓人了,陈相大人,看来我得靠你才能走了。”这番做派,就好像刚才那个砸死异鼠的人不是他。

    陈翛觉得自己就不该多话,直接走算了,他微微动了动身子,一阵尴尬,却又不好开口。

    李棣纳闷:“你怎么不走了?”

    陈翛忍了忍:“爪子拿开。”

    李棣放下了搂着他腰的手,讪讪退到他身后,倒是老实的没动静了。

    两人沿着岔道走了半晌,李棣一路做着记号一边辨别方向,时不时还跟陈翛搭个话:“你今日怎么跟萧悯在一块?这人可不简单,在他跟前你还是得小心些。”

    “我已经叫周隶连夜赶到廊州查他的底细了,照着户部的在籍档案看,这人身家清白。”陈翛停顿了一下,“你也知道,谢家大郎是礼部尚书,而今六部权势之间牵扯不清,户部张公又向来是个不管事的,依着谢昶的本事,改了户籍底细不是一件难事。若是萧悯能在他手底下弄鬼,或是他二人有什么牵扯的话,届时局势可非你我二人轻易能掌控的了。”

    终于还是说到这一步了......那些想逃却逃不掉的真相缓缓铺在眼前,他赌那万一的几率,也不过是不想怀疑自己的兄弟。

    李棣垂了垂眼,“谢家是谢家,谢曜是谢曜,我分得清。”

    两人说着说着,一滴冰凉的水滴砸到李棣颈间,他与陈翛几乎是同时停住了脚步,两人都隐约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漆黑的甬道后面,一双绿豆大小的红眼睛缓缓亮了起来,而后越来越多,挤在一起,看着人头皮直发麻。李棣不自觉的朝前迈了一步,今日虽未带刀,但杀几个畜生想来也不是一件难事。

    百鼠二人对峙,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一只个头不大的异鼠晃晃悠悠的身先士卒,吱吱吱的溜出来,就要往陈翛那边跑。李棣抬起脚,定睛视之,欲要一脚踩死,却不想,那只小畜生竟然溜到陈翛脚边上,朝他鞋子上闻了闻味道,眨巴着绿豆眼。

    越来越多的异鼠吱吱叫起来,四散开来,绕着陈翛转悠,似乎因为心情过好而忽视了旁边还有一个人形饭粮。

    ......这他娘的也行?!这人是天然招野物喜欢吗?家里养了一只乌鸦就算了,还讨这些残暴的南越异鼠的好?

    陈翛踢开脚边上一个肥硕异鼠,将它踢翻了个个儿,那异鼠还挺兴奋,吱哇乱叫,更有一些异鼠开道儿,朝前跑。李棣惊了,是真的惊了:“你别跟我说,你是养这些异鼠的老枭?我不大能受得住......”

    玄衣大人站在一堆肥硕的异鼠中间,阴恻恻的瞧他一眼,吐出三个字:“你说呢?”照他这样子似乎是想吓自己,李家小子内心狂啸,大人,您还正当我是七八岁的毛头小子啊?

    明面上却没露出马脚,李棣将计就计的连连后退几步:“你费劲心思骗我到这个地方来,究竟意欲劫财还是劫色,算了,你直接劫色吧,我穷的就剩那把刀了,那还是我往后要讨媳妇儿的本钱。”

    陈翛深觉一赖更比一赖强,不跟这小子多话,他朝前走去。李棣也不打诨了,上前一步跟上他,兴致高昂:“哎,说真的,这些异鼠怎么对你不凶啊?难不成这些小畜生也看人皮貌美丑?”

    走在前头的陈翛顿了顿,而后淡声道:“可能因为我算是半个越人。”

    李棣脑子空白了一秒,没反应过来这人方才轻描淡写的说了一句什么样的话。

    齐人和越人是世代的死敌,两国之间唯有一些边陲小镇会通婚,越人在齐人眼中是落后的蛮族,他们吃的是低等的生肉,朝脸上刺青,说话含糊不清,崇拜各种神明,跟那些山野畜生都有诡异的心性相通之处。

    北齐三相之首是半个越人......这种话若是传出去了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想必陈翛比他更清楚,可他却这么堂而皇之的在他面前说出来了。

    听着后面的人没了声音,陈翛的心微微往下沉了沉。其实他一开始也并未抱有多大的希望,他有那么多的难言旧事,有些事连他自己都难以忍受,更不要说让一个尚未长成的人来替他承担。

    其实早些说出来也好,就当他那番话真是个玩笑,当做是一时昏头说出的妄言。

    如此,也好。

    陈翛垂目,却听后面的人淡淡一笑:“那你阿娘应当长的很好看,越人女子肤净白皙,你算是得了个便宜。”

    玄衣相停住了脚步,回头望他一眼,李棣歪着头,一双眼睛在火折子的弱光下亮亮的:“我从未跟你说过吗?三相之首、玉面檀郎,长的是真的好看,特别好看的那种好看。”

    陈翛微微转过脸,一把年纪了还被小辈这样调侃,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肃声道:“你如今言辞孟浪,想来是跟朱家小子学的好。”

    刚说这话,便自己崴了脚。李棣要来扶,他却死要面子,矜贵的提着拖在地上的裙子,仰着颈子朝前走,一步一趔趄,十分艰难。

    两人说话间已经跟着这些吱吱哇哇的异鼠穿过了不少交错的甬道,隐约间,黑漆漆的远处有了微弱的光亮。

    李棣赶紧合上合盖,灭了火折子,他侧身贴在石壁上。陈翛亦是随着李棣一起,压着自己的呼吸声,静观其变。暗道四壁散着粘稠的的黑色油桶,味道十分刺鼻,隐约混了点炮仗的星火气味,他无声地以指尖擦了一点那些油渍,凑到鼻尖去闻,皱紧了眉。

    那亮光的来源是甬道尽头的宽阔储室,一个布衣男子手上执着一个火折子。李棣与陈翛对视一眼,缓缓向前移了一步,看见了那储室的全貌。

    不是成箱的银钱,也不是什么血案陈尸。入眼所见的,是卷刃铁甲、刀剑斧钺,一层层的累在一起,抛着寒气森森的光。

    这是在养私兵,打私铁,按着这储量,可以想见究竟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储着这私甲的老枭贼,当真是起了谋逆的心,是要反了。

    李棣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一想到这些死物吃了多少百姓的无辜生命,他就觉得身上血液都在倒流,边将与生民都是一个王朝的可以随便抛弃、供君臣任意博弈的草芥。

    若说这一幕让他心凉和愤怒的话,那么接下来他的反应可能是他这十余年来第一次心脏骤停的一回,所有的神智都在那一瞬间尽数全无,寒毛尽起。

    站在私甲跟前,举着火折子的布衣男子微微侧过一张脸,他扭动了墙壁上的某处机关,一堵石墙升起,那布衣人吹灭了火折子,走进了另一个暗道,看样子,是要折返。

    光线虽不清楚,但是李棣确确实实、清清楚楚的看到了那人的脸,一张他永远都不可能认错的脸。

    谢三子谢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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