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惊变

小说:棠棣 作者:故里闲生
    离下朝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李家小子立在陈公府门前,脸色肃穆。隐约听到点声响, 闻声去看,瞧见了要等的人。

    李棣默默走过去,八百里加急的信件之事他已知一二。他曾十年在那里长成, 闻听此言, 想必这郦安里没有人比他更焦急的了,可是他分得清事情的厉害干系,越人如此有本事,敢这么堂而皇之的举兵进犯,后头必定有人在弄鬼。

    内患不除, 边将无法心安。

    “萧悯不除,郦安难定。”陈翛轻声开口。

    李家小子先是没吭声,原本在他们出了三生坊暗道之后, 玄衣相就能有所动作, 但是因为顾忌到一些东西, 他不想让李棣难做人, 才宽限了些时间, 却不曾想, 这一宽限,竟惹了这么大的祸事。

    李棣瞥见玄衣相眉目间深重的疲惫, 且知他为此事又在朝堂上受了许多责难,他心中微微苦涩,此刻能做的却也只是为他递上一件外袍, 陈翛抬眼看了他半晌,终是没有拒绝。

    当夜亥时,宫门早已下钥,唯余三两个官兵立在宣武门下,边关大难,却也烧不到郦安,三五个武侯浑水摸鱼,偷偷在门后打着叶子牌玩。其中一个喝了些酒,又输了几把牌,醉醺醺的骂人,嗑的瓜子壳朝对方脸上吐。几个人磕磕绊绊打在一起时,却听到前方有人的脚步声。

    当中一个赭衣武侯微眯了眼,摸着自个儿腰刀,不客气的道:“现已亥时,各坊既封,你这老鼠辈当真是个不怕死的,怕不是哪儿来的逃奴浮浪户?可有公验啊?”话罢已经捏着他的衣襟要将他拽过来。

    手还未碰上,人却已吓了个半死。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可那人面庞又真切的映在他眼前,一点微薄的酒意尽数吓没了:“这......王公?!!”

    不是他酗酒过度上了天,就是这已死绝了的大理寺卿王公闹了鬼。

    一个布衣老者从灰暗的城门处走出来,不止是他,身后还有三个人,一并隐在夜色里,方才,是他眼花没瞧清。

    余人赶紧涌上来,见到这四人时却是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玄衣相淡淡的睨着这几个混吃等死的武侯,一句话都没说,李棣从袖中拿出两块半壁鱼符,冷铁一扣,将其合在一处,昭然递到那些武侯面前:“此为公验,可曾瞧清?”

    圣人在朝堂上劈开的鱼符,代表的是两家人的权势分立,如今合在一起,可想而知是出了什么样的大事。这些武侯哪里还敢说话,忙起身拿着梆子,敲了一下皮鼓,宣武门上面的京兵互相看了一眼,宫门缓缓大开。

    那原本该是死绝了的王公,连同玄衣相、金甲将,推着一个尚在轮椅上的半瘫许相朝着金銮殿的方向走去。

    十三道宫门层层开,侍人急步敛衣,挑着八角宫灯匆匆穿行,直至那鱼符递到皇帝跟前,整个金銮殿瞬时灯火通明。

    翌日一早,天还未曾大亮,郦安一百零八坊却已纷纷被三百鼓声敲醒。

    成群的兵将分作两批,朝着城东城西两个方向分别而去。

    李家长子亲自领着武侯,由里到外封了城西的三生坊。大冷天的,莺莺燕燕们全部被赶到一块儿,兵卫在三生坊酒窖里翻出了暗道,那狭长的暗道里饲养了野性异鼠,三千冷甲和刺鼻的油料曝光于天下,而那甬道之长,一路通向的,竟是御史大夫谢家。

    众人哗然。

    与此同时,死而复生的大理寺卿王公杀了个回马枪,领着帝旨,在玄衣相的陪同下率兵围住了谢府。谢公府里里外外被包了个遍,连只苍蝇都难逃出。

    天光既亮,谢家大门终于大开。谢定乘一家皆俱衣而出,肃容而立。谢定乘尚在病中,因而气色不好,他冷冷瞧着这一帮人,冷斥道:“陈相,你这是做什么?”

    王公向来是个冷面菩萨,他有话就说,丝毫不顾及会不会伤人:“我等领了帝旨,来缉拿你谢家逆贼。谢公......趁我现下还尊称你一声谢公,劳烦你趁早将人交出来,别误了大家的功夫,也是给你自己留个脸面。”

    谢定乘脸色一沉,斥他:“王晌!我不管你死生如何,但还望你知晓一件事,尊卑分明,依你的官衔,你有什么资格在我府门前这般狂言乱语?!”

    玄衣相缓缓向前站了一步,将手中的折子亲自递到他跟前:“依凭在此。若他不够资格同谢公说话,便由我来与你细说。”

    他静静的瞧着谢定乘,目光又移向他屋内的几个儿子孙子身上,淡漠开口:“谢定乘,此话我只说一遍,还望你听清,你谢家人有四桩逆罪。”

    像是一把玄铁剑扎在了心里,缓慢的搅动着皮肉,谢定承右眼皮忽的一跳。他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这人说了什么,低沉凉薄的话就已经传到了他耳朵里。

    “罪一,与范仲南私谋。四年前的廊州灾款由你谢家人牵头,利用郡县里正小官敛财,再借故将其擢升京中,这一点,想必谢家大郎比我要清楚。礼部尚书借着自己的职权,四通八达的牵了多少关系,任用了多少‘能人异士’,应该不会不记得。

    “罪二,谋杀大理寺卿。范仲南未曾身死之前,曾亲口承认自己纵火烧了大理寺,但最先燃起的却是案牍私库,可见是外人先烧了内屋,再借故推到范仲南身上。大理寺在城西,离谢公府远,但离三生坊却近。那种程度的火,烧的可不是一般的狠,方得要特殊的油料才行。油桶沉重,城西人多眼杂,而大理寺起火后立刻就有人报了官,那些东西如何来得及销毁呢?刺鼻的油料,等京兵抄了三生坊自会呈上。”

    玄衣相缓缓向前走了一步,一双温润的双眸里浸满寒意,“罪三,意欲谋反。私打铁甲,蓄意养兵,与越人勾结,三生坊下面有一条甬道,里面养的可是南越异鼠,而那暗道,足足挖了半个郦安城,与排水道交错,最终通的,可是你谢家的私库。”

    他淡漠的宣告这凌迟之罪:“谢定乘,可曾听明白?”

    谢御史却突然暴怒,一口浊血卡在心间,此刻喉中腥甜,被陈翛这番话一刺,悉数喷出,他指着陈翛:“佞臣贼子!一派胡言,这桩桩件件,与我谢家可有半分干系?!我要见圣人!”

    玄衣相往后退了半步,将半瘫的许相让了出来,“方才我说,谢家有四罪,前三或许你不知晓,但最后这个想必你一定明白。”

    谢定乘原本怒不可遏的脸在看到许相时,满脸的血色尽数抽了个干净,他发了颤。

    许相抬起浑浑噩噩的一双眼,望着谢定乘:“我与你父亲的事,你该知道一二。

    “十年前我许家一朝倾覆,满门身死,可你的父亲......又何尝清白?”

    他话还未说完,谢定乘却已经承受不住,堪堪就要往后倒下,他咬牙死盯着许相:“家父已亡故,再谈当年的事又有何益?许相,你当真是要过河拆桥?”

    垂垂老矣的许相痛苦的握紧了自己的拳,可他年岁已大,就连这样简单的动作都做的极为费力。半个残废都能利用,生拉硬拽的拖着当初祸害过的人留到今日,谢定乘心中寒凉,他想起自己老父生前告诫过他的一句话。

    若有万一的机会,对这人能避则避,若实在避不开,当早早斩杀。

    本以为十年前陈翛桀骜不训必会早折,却不成想他越到后期越懂得收敛,乃至他眼睁睁的瞧着这人做大,如今,当真是留了个祸害。

    陈翛:“十一年前,荀雀门异鼠之乱,李相长子失踪奚州,可是你的父亲的手笔?此罪四,我可曾冤了你谢家高门分毫?”

    谢家姨娘是个弱女子,到了这个年岁更是胆怯怕事,她急切的分辨:“不,不会的,陈相,这当中必定有误会,家翁品行圣人是知道的。”又转头去摇谢定乘,“老爷,你倒是说句话啊!”

    谢定乘手中失了力道,一挥胳膊就将谢姨娘撞到了地上,被后面的谢昶夫人谢苏氏扶住了,谢家小孙子见此情景,害怕的想要往后退,可这府门已经尽数被封,他无法退后。三岁的孩子拿着一双汪了泪的眼睛看着府门前的黑衣男人,对上他的眼睛后立即吓的哭了起来。

    原本已经没有多少耐心的陈翛在瞧见那小儿后,似是想到了什么,稍稍回了些脾气。

    他好声好气的睨着谢定乘:“你亡父的罪不在你身上,但你家里人犯下的过你也偏私不了。不若现下就交代清楚,你谢家合族还有稚儿尚未长成,别叫他白白来这世间一遭。”

    谢定乘心中算是明白了,这陈翛就是故意搬着许相出来害他,或许范仲南就是他害死的,他不仅想要做三相之首,他想要的是更多的权势,这人竟是贪欲至此......

    无妄之罪,他怎么可能会认下!

    谢定乘一个文人,活着一口气就是要这清誉。他红着眼睨着那府门前的石狮子,预备朝上撞去,就算是死在了谢府门前,也不能让这种奸佞得了便宜。

    他这边还未触石,陈翛却直接挥手,一层层的武侯上前直接将谢定乘按在了地上,昔日的谢御史,如今像个软虫一般被一群手下按捺不得动。

    谢定乘被按了下来,谢家私兵们也安分不了,谢姨娘尖叫着:“快救老爷,平日里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的!”

    三两只冷箭朝着陈翛一行人袭去,他身后有武侯替王公和许相挡着箭,陈翛直接握住了迎面刺来的箭杆,他指骨纤长,面容又格外阴肃,此刻手中聚力生生折断了那箭矢,往地上一掷,箭尖竟刺进了地面。

    “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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