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起了些酒劲, 李棣闻言微微一笑。他有些迷瞪地站起来,“行了行了。”一边低头对陈翛道, “我带你去你去冲个冷水澡,能缓些酒劲。”
赵茗几人开玩笑也有度,见当事者也不上心, 他们也就没再起哄, 三三两两回了营帐。
荒漠逐渐陷入寂静,只剩这两人一坐一站围在篝火旁边。李棣疲倦地捏了捏眉心,见他半晌没反应,便单膝蹲下,推了推他的肩膀, “怎么,醉的不能走了?”李家小子瞧着这江湖客愣愣地看着火堆,半痴半呆的样子, 心中忽然浮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你别来劲儿啊?”他可不想再抱这人一回。
话音刚落, 陈翛便抬起头。一双上挑的眉眼含着似有若无的水汽, 就这么不动声色地望着他。
李棣忽然就噎住了。
并无任何醉意, 神智似乎也清醒着。可里面汪着的水汽, 一时瞧着竟有种让人觉得他很乖的错觉。李棣视线下移, 看着他已经涨红的脖子,青筋在皮下鼓动。
偏这人还能当个没事人一样, 他是不知道自己醉了吗?
李棣扛着陈翛一只胳膊,要拉他起来:“走,我带你去纳凉。”
谁成想陈翛却一把将他推开了。李棣没料到这人酒足饭饱之后力气这么大, 当即就摔了个屁股蹲,吃了一嘴的沙。
李家小子也喝了酒,又不是一个受气的脾性,被这么毫无缘由的扒拉了一下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了气。他刚要发作,却不想面具人颤颤巍巍自个儿爬起来了,步伐踉跄地在原地打转。
李棣从沙堆里爬起来,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硬生生梗在心里。瞧他这样,似乎是丢了什么要紧的东西。李家小子暂时按下怒气跟在他后面帮他在地上找。
两个人跟鸡崽啄米似的来回转悠。
李棣找的头晕眼花,心浮气躁,他闷声打了个酒嗝,酒气顺着喉管闷到鼻腔里,一阵酸麻。
“你倒底在找什么?”
布衣人闻声愣在原地,他仔细想了想,忽然紧紧缩了手,“……九姨娘不见了。”
“......”李棣疑惑地看着他,“九姨娘是谁?”
陈翛忽然间难受了起来,似乎连喘气都困难。好像一下回到了儿时,自个儿仍在那辆破马车里,像个牲畜一样被贩运到奚州。被栓着锁链,任人当个笑话看待。
九姨娘怎么就不要他了呢?奚州的阿婆怎么也丢下他了呢?
人行一世,还有什么是真真正正属于他的?
“丢了就找不回来了。”陈翛怔怔地看着火堆,没头没脑的蹦了一句,“我真讨厌下雪。”
他胡言乱语说不分明,李棣听得也一头雾水,只当他酒疯子。看他这副样子也只得自认倒霉,卷起袖子将人直接扛在肩上朝着露天的溪泉那儿走。陈相大人乍被这么一扛,胃中翻搅的慌。偏李棣步子迈的极快,身上背的人跟筛子似的乱颤。
陈翛并未全醉,他被晃的难受,下意识伸手捶了对方的背。玄衣相大抵对自个儿的力道也没个清醒认知,他那一拳捶的李棣气血翻涌,力道大的让好好一大小伙闷声重咳。
李棣单手逮住陈翛的手腕,咬牙切齿:“你想杀人不是?隔夜饭都给你捶出来了。”
陈翛刚要说话,可脑子却糊涂的紧,他憋了半晌,只憋出来一句话:“放我下来。”
李家小子瞧着也到了溪泉边上了,便弯腰将陈翛放在原地。陈相大人迷迷糊糊的站直身子,自以为仪态端的很好。他理了理衣襟预备往回走,却不想李棣单手拦住他。
少年郎倒退一步,慢悠悠地摇了摇手指:“你这样吃不消的,必须先泡个冷水澡才能回去,否则明儿起来一定会发汗脱力,到时候连床都下不了。”
僵立在原地的陈翛忽然举起了胳膊,缠着纱布的手掌缓缓握紧,在半空中攥成了个拳头模样。
李棣瞧他那副模样,嗤笑了一声:“你还想打人?”他走上前,像是也来了劲。“不识好人心,你们江湖人都跟你这样,这么不讲道理的?”
李家小子温热的鼻息迎面扑上面颊,带着酒气和似有若无的笑意。陈翛僵硬地转过脸,将胳膊放下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扬手?怎么会做这么蠢的姿势呢......这小子小时候明明很吃自己这套的,向来是个一吓唬就怂的软蛋......
李棣忽然伸手朝着陈翛肩上一推,这一动作没有任何预兆,陈翛踉踉跄跄的往后退了两步,脚下踩空就跌进了身后的水潭。
冰凉的冷水乍一刺进肌肤,他整个人浑身都打起了战栗,身上那股无名的燥热不褪反涨。从毛孔里舒张出的热汗在冷水中无措地寻找可去的方向。
陈翛腹中吃了冷水,手脚处开始痉挛发凉。
溪泉下的世界全黑,他总觉着有什么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腕。陈翛惊惶地去看那股缠住他的物件,只一眼浑身血液都倒流了。
赫然一个水鬼模样,长着十数个人头,其中有一个就是九姨娘的脸。那个可怖的水鬼正拉着他的脚将他向下拽。陈翛平生第一次觉得无措,连挣扎都不能,就这么脱了力被那个可怕的怪物拽下去。
周身一片冰冷,气泡从他的鼻腔中溢出,木面具和缠手的纱布缓缓上浮,离他越来越远。
没了面具和纱布,他什么也藏不住了,此刻的他和那恶鬼也没什么两样。
一个黑影自水中游过来,滚烫的手臂揽住了他的腰。无光的水中,陈翛能感觉有人紧紧拉住了他。那样重的力道,忽然让他回了些意识。陈翛猛地从脑中的魇脱离出来,他拼命的呼吸,可吸到肺里的只有冷水。
抓着他的人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异常,随即加快了要带他上浮的力道,两个人就像缠在一起的两条鱼。
破水的一瞬间,李棣猛地喘了一口气,他来不及抹脸,只喝道:“你是个旱鸭子怎么不早说?你知不知道我刚刚险些害死你?”本是一时的玩笑之举,哪成想险些弄出人命官司来。
两人此刻游到了泉水石洞的深处,因为凸岩的遮挡,李棣并不能看清眼前人的面貌。见对方半晌不动,他皱着眉朝前走了一步,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少年人单薄的衣衫贴在身上,显出紧实的曲线。
李棣方一走进就觉得颈上一凉。那个疯子忽然自他身后扑倒他背上,一口冷白牙咬上了他的脖子。李棣吃痛,心下觉得荒唐,反手就要推他,却不想触到对方滚烫炙热的胸膛。
他一时愣住了,这是怎么了?就喝了一碗酒,怎么烫成这个样子了。
在他思索的当头,一双纤长的指骨缓缓自他胳膊下伸过来,一点一点的攀上了他的下颌。李棣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反手扣住他的腕,登时就要将这人的胳膊给绞下来。
可触上那人指骨的一瞬间,原本满心嫌恶的李家小子却忽然僵住了。一时间竟然忘了动,任由背后那人在他的颈上加重力道,一寸寸的锁紧,似乎将他当成了笼子里的小雀。
水滴无声的自那人指尖滑落,再慢慢淌在他的肌肤上。那双手凉的吓人,却又像是冷玉一样,指尖轻颤的细微颤动在他的掌下分明。对方并没有发狠撕咬,他只咬了那么一下便不再动作了。
良久的沉默中,绵长的呼吸喷薄在他脖颈上,带着微微的痒。似乎有什么情愫躁动不安的在这黑暗中无声叫嚣。
李棣心中虽觉得无比荒唐,可是他还是不可避免的想到了一个很久远很久远的人。
“......官和?”
带着试探和小心翼翼,似乎怕自己加重了语气这人就会消失,连余音都在发颤。
那两个字在打破了对方低喘的呼吸,像是一块烙铁般惊醒了陷入疯魔的人。
陈翛大梦初醒,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些什么荒唐事。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悔恨和难堪之情交杂在一起,让他无地自容。就在李棣快要覆上他的手时他极快地缩了回去,李家小子摸了个空。
陈翛转过了身,在水面摸索到了木面具,他颤着手将面具戴上,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他安心一些。他心慌得厉害,也是此时他才惊觉,自己竟然找不出任由理由去解释自己方才那番举止。
是真醉了吗?也不尽然。
他会不会觉得自己很恶心......
李棣待在原地发了一会怔,不知想到了什么,也后知后觉地难堪起来。他缓缓抚了自己的后颈,上面齿痕犹在,针扎一样的锐痛似乎是上一秒的事。
“你......”
“我喝多了。”还不待李棣多说一个字,陈翛便冷冷打断了对方。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他又成了高坐明堂的玄衣相。
陈翛缓缓沿着石壁向岸上走,李棣虽心下有异也不好多说,缄口不语跟在他身后。
“叮咚”一声,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潭。
走在水潭中的两人纷纷停步,皆竖耳去听。
寂夜里一片沉默,偶有小颗粒石子摩擦的声音。李棣无声地上前,将陈翛推到自己身后。
少年人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像只张翼的鸟儿一样。陈翛神色复杂地瞧着面前这个李家子,竟罕见的没有做出排斥的举动。
不,有什么不对!
陈翛方要转身,李家小子却比他更快一步。他自腰间拔出一柄常佩于身的短刃,踩着凸岩向上而去。凸岩上一个鬼影闻声而动,刀剑相触一声锐响,两人缠斗在一起。
恰在此时,水面“哗”的一阵巨响,原本平静无无波的死水之下赫然出现了数十个配刀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硬核小铁拳你害怕了吗?
愚人节快乐,吃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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