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山之下。
谢曜扶着李棣, 一万句的话也压在喉咙离里了,他只紧紧皱着眉:“那只疯狗从哪儿窜出来的?”李棣却虚挡开了他的胳膊, 他擦了擦鼻子里涌出来的血,“骑马来的吗?”
谢曜愣了愣:“你都伤成这幅样子了,还要上哪儿去?”话一出口, 瞧见一双固执的眼, 也就吞了下面的话,他搀着李棣向山下走,一面道:“这次来找你,是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想让你给我拿个主意。”
李棣吐了一口血沫, 眼皮肿的睁不开,也就只虚应了一声。
两人只走了几步,便瞧见山脚下停了一辆马车, 马车边上站着一个身量较高的男子, 此刻正裹在狐裘披风里, 搓着一双手凑到唇边哈气。眼瞧着山上走下了人, 他不耐烦地正准备问候祖宗, 一定睛却愣住了, 几乎是瞠目结舌。
“我的娘,这怎么弄的?!”
谢曜催促他:“快走, 我们回宣武门。”朱璟宁拧眉道:“你拿老子开唰呢!费了这老大劲来的,你又要我回去!谢三,你别蹬鼻子上脸!”
谢曜置若罔闻, 只扶着李棣向里面走,朱璟宁余光瞥见李棣,忙不迭地往后退了两步,唯恐沾上了一身血的凶徒。谢曜将人推上了马车,自己准备钻进去,朱璟宁一把拉住他,眼睛一瞪:“怎么,你还想叫我给你驾马?!”谢曜不想跟他在这个时候吵,“也行,你进去帮他处理伤势,我来驾马车。”
朱璟宁一噎,想到李棣手里刀上还滴着血,一副活阎王的样子,也就没吭声了。他不情不愿地坐在马车前头,嘀咕着:“这一天天的,真是要人命,老子上辈子欠你们的。”
谢曜钻进马车,却见李棣已经草草擦去了面上的血渍,这会子靠着恢复气力。谢曜上下扫了一眼,见他身上没什么大伤口,这才略略安心。
“怎么把他也搅和进来了?”
谢曜叹了口气:“我身上没公验,出不了宣武门,只能让他替我打个掩护。要不是着急,我也不会冒险来找你。你这好好的敬灵,怎么跟人打成这个样子了?”
一句两句根本解释不清楚,李棣也没这个时间重头跟他理一遍,只草草带过:“我是糙命,暂且还死不了,先说你的事。”
谢曜也不婆妈,他道:“还记得常将军吗?我之前一直都不知道,原来五年前,她也在廊州,或许你就是在那里见过她的。”
李棣微眯了眼。因为朱璟宁是个酒蒙子,所以朱家的马车上常备烈酒。他一面利落地撕开了身上的外衣,一面不停顿地问他:“我见过的不留行并不是常锦。”谢曜却并未听明白,他被李棣绕糊涂了,只接着自己的话头说:“当年常锦下山到廊州接的是一桩杀生生意,你可知道她杀的那批人是谁?”
李棣光着上身,铜色的肌肤上盘踞着深深浅浅的疤痕,腹部那里添了一道新伤,很长的一道口子,好在并不深。谢曜惊了,他方才竟未发现。李棣咬着里衣,扫去酒坛子上的泥封,直接将酒浇在了自己血淋淋的伤口上,酒水混杂着血水,在新伤旧伤上啃咬着,痛意来的凶残而不留余地。那样的场景便是谢曜看了都要皱眉,听着他吃痛的闷哼声,谢曜心惊肉跳。
这么疯,这么不要命,为了什么?
车马犹在颠簸,谢曜撑着四壁,偏过头不忍心看。李棣颤抖着吐出口中的布条,已经是汗淋淋的一身。他撕了里衣,缠绕在腹部,做完这一切才看向谢曜:“常将军杀的人是谁?”
“我二哥下派到廊州的那批人。”
李棣几乎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谢曜也是心神未定,只说:“五年前,常将军在廊州接单杀人时正好遇到了弦思,这件事,也就只有她们两个知道。我也是在查证我二哥旧物时才发觉了异常,原来当年我二哥下派到廊州的那批人并无回信。弦思偶然间的一番话,让我忽然想到一件事。”他的声音已经有些抖,“或许,我二哥只是自以为自己犯了逆罪,实际上他派出的人恰好被常将军截杀。既然如此,为什么范仲南一众人还能上京城呢?是不是有人借着我二哥的手,将他当做提线木偶操控。”
李棣久久不能平复心神。若真正牵了小吏洗钱的第一批人不是谢家,那么也就是说,在五年前,就有人开始做局利用谢家人。这个人必定不是萧悯,当时他还未入京,尚不能与谢琅有任何牵扯。
换句话说,萧悯在未踏入郦安之前就已经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布局,这郦安城里有他的线人。
李棣忽然觉得毛骨悚然。
车马一路疾驰,在外驾车的朱璟宁发觉了异常,他猛地停住了马车,惯性使得马车里人往前倒去。还不待谢曜出声,朱璟宁便侧身撩开了车帘,他紧紧皱眉:“从京都到兖陵太庙,原该十里设一亭,来的时候天没亮,我以为是这些戍卫没起,现在看,是根本就没有人在这儿!”
他虽未上阵打过仗,好歹也是太尉家的嫡子,很基本的敏锐感还是有的。郦安的长亭担着护卫外郊的职责,相当于京都的一层保护壳,如今外边的壳子破了,可想而知有多坏事。
李棣面色发白,他猛地捶了车壁:“该死!”额上的汗往下滴,中衣已经湿透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前些日子的宁静、那场重拿轻放的登仙楼之乱,如今看来,也不止是皇帝在做局。萧悯究竟趁机放进来多少人,根本没有人知道。
这只疯狗,当真是要颠了整个郦安了。
天色像是吞了铅水一样的发青发黑,就连飘落下来的小雪也带着腥味,那是血的味道。白色的血花,铺满了整个京城。
朱璟宁原是被迫掺和进来的人,此刻也紧张起来,这样的大事,他也不敢拿主意,此刻噤声瞧着谢李二人。李棣紧紧攥着指骨,他明白,大势不可逆,若这样莽撞闯进荀雀门,必定是生死之局,或许他会被冠上谋反的名号。
陈翛在荀雀门内,他在荀雀门外,这一次,再没有人告诉他该如何做了。
“小太尉,你能进宣武门吗?”
朱璟宁似乎很不习惯李棣这样称呼他,他有些尴尬地看了一眼谢曜,心里那点贪生怕死的计算尽数散了,他一咬牙:“成,今儿我就陪你们死一回了。”
话音刚落,他便甩起马鞭,驾驶往宣武门的方向疾驰。
谢曜皱眉:“你这样贸然进宫必然会被拦下的。”李棣却摇头:“不,我们不进宫,我们去找另一个人。”
十一月的天委实寒冷,戍卫宣武门的武侯大都不耐烦地混着日子,捧着一把炒瓜子磕嘴打牙祭。一个正当值的武侯在小侧门里解手,一股子尿骚味惹得旁边的人不快,话赶话的眼瞧着就要吵上了,却不想一辆飞奔而来的马车打断了这场冲突。
这样一个大清早,便是行商也不带这么积极的。况且,也不见镖局押运,只一眼瞧着便知有鬼。几个武侯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摸上了手中的刀。却见那个尿完的武侯伸手一挡,细眯了眼,瞧清了前头策马的人。他打了个哈哈:“是太尉家的人。”
朱璟宁是混蛋惯了的人,上至王侯、下至王八,就没有他不认得的。此刻一件见璟宁,原本几个紧张兮兮的武侯也就松了防备之心。
那武侯摸了一把脑袋,念叨着:“这不夜里刚走的吗?怎么又跑回来了?”
这几日情况特殊,上边给的命令是一定要他们擦亮了眼睛,盯紧了李家的人,任何动向都要上报,要是散漫误事,眼珠子是要抠下来泡酒的。一念及此,那武侯还是就事论事地让人封了城门,自个儿叉着胳膊抱刀拦在了宣武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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