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棣骑着马,却不想,在长街上撞见了谢曜。
彼时谢曜正气急败坏的四处环视,待见到李棣骑着马朝他这个方向行来之时,顿时又生出了底气,指着对面一个白衫贵公子呛了起来。
李棣下马,这处离他所租住的德兴坊极近。德兴坊在郦安算是逆旅邸店一般的存在,里面住的多是一些进京赶考的文人、或是来京寻个营生的幕僚谋士,因为离城门处近所以地价低廉。
李棣见谢曜跟一群人杠上了,自知他应当又犯了“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毛病。
谢曜指着皮貌甚是俊俏白皙的男子骂:“小白脸,你也就能撅腚翻翻嘴皮子,有本事下来跟你爷爷过几招!”
小白脸嗤笑一声,矜贵的睨了他一眼,慢条斯理拿鼻孔怼他:“嚯,先前还当是哪个粪坑里爬出来的屎球呢?这得亏没天黑,不然我都瞧不着你了呢,啧啧啧,一股子膻味,壁州做野人做的好好的也敢往郦安拱?我撅不撅腚不要紧,只是怕你的屁香,我不敢闻呢,哪还敢在您老人家面前撅蹄子?”
这厮嘴皮子十分歹毒,一句还十句,谢曜并不是黑炭,此刻被他一说整个脸都涨红了,其实他嘴皮子本就不溜,又没念过几年书,自然说不过这些上京人。当然,彼时的谢曜并不知道,自己杠上的,乃是朱太尉家赫赫有名的碎嘴毒舌嫡公子。
谢曜面上过不去,又瞧见朱璟宁身后被拦下的香车,一时间气的整个人已经快要冒烟了,他握拳,蹬蹬几个步子就上前,一脚对准了马上的朱璟宁,一招透心拳打的朱公子人仰马翻,朱太尉家的贵公子被一脚干翻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朱小白脸的跟班都惊了,这个路数不大对头啊。按照郦安的规矩,可得要再骂上几番才能动手,怎么你谢家人在壁州待几年就格外特殊的吗,连打嘴炮的规矩也不讲了?一时间几个泥狗腿子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谢曜上前踹了朱璟宁几脚,朝他脸上打:“你个猪妖,做人不好好做在这儿发猪骚,今天要不教训教训你,以后还指不定你怎么发猪瘟害旁人!”
谢曜本不知他姓朱,只是找话骂。
可被按在地上的朱公子眼睛一红,哼哧哼哧的无能狂怒起来,他素来最最厌憎的一件事就是旁人拿他的姓氏做文章。朱公子好歹也是太尉家的儿子,倒底不是吃素的,翻身就扭打了起来,这时那些泥腿子才涌上来。
站在一旁的李家小子缓缓迈着步子走出来,十分偏袒的挡在谢曜面前:“先说了,你们要是伤着胳膊腿的,我一概不赔。”
泥腿子定睛一看,有的人已经认出来了这人便是几天前回朝的小将军,但复又仔细思索了一番,哪家将军会在城门前聚众斗殴,于是纷纷觉得自己思索的十分有道理,一股脑的涌了上去。结果自是很鲜明,泥腿子一个个抱着胳膊大腿呜呜泱泱的回家找爹娘。
这边的谢曜打猪打够了,自己脸上也见了彩,朱璟宁面皮矜贵,此刻被打成这幅惨相,整个人都炸了,他指着谢曜的鼻子道:“天杀的屎球,你知道老子是谁吗?……好好好,你有种!你就抹干净脖子在家等死吧!!!”
谢曜不客气的抹了一把鼻血,“我管你是谁,天皇老子我也照打不误。”
朱璟宁狠狠剜了谢曜和李棣一眼,捂着脸跑了。
李棣上前拉谢曜起来,谢曜倒没朱璟宁伤的那么惨,只是流了些鼻血,嘴巴上尽是爪印子。
李棣嫌弃看他一眼:“你怎么跟他打起来的?”这话虽是苛责谢曜,可他心里知道谢曜不是无脑之辈,真跟人打起来那必是对方做的太过。
“说来话长,回去再跟你细说。”谢曜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他推开李棣,脚步歪歪扭扭的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原本不可一世的谢蛮头到了马车前,却有些同手同脚,半晌,他才吞吞吐吐道,“我把他赶走了,小姐可以宽心归家了。”帘子后面明显坐着好几个女眷,一阵推推搡搡后,还是侍婢代为作答:“奴婢替小姐们多谢公子。”
谢曜单纯且满足的笑了,他急道:“天色渐晚了,不然我送小姐归家?”话罢他生怕自己唐突,赶忙补了一句,“我就站在远处守着,不会冒犯你的。”
帘后有个性情直爽的女眷笑开了,“我听着这话倒不似对我们说的,话里话外,像是只为了一人呢。公子倒不如挑明了,是想要送哪位姐姐妹妹归家?”
一阵笑笑闹闹里,谢曜红了耳根。半晌,一个温和的女声响起,“既是公子一番好意,我等便厚颜领了。”
谢曜脑子“嗡”的一声,舌头打了结,也不会说话了,只呆呆笨笨的牵着马,跟在马车后面守着。
李棣远远看着他的身影,他一生中除了母亲,似乎极少与女子说过什么话,因此并不懂得女儿家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竟能让一个成天蹦哒的炮仗熄了火自缚了爪牙。他也不明白喜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存一个人在心里放着念着,日日想着就叫喜欢吗?那也太费劲了。
可今天,瞧着谢老三笨拙的影子,他觉得坐在马车里的姑娘其实挺好运气的,这世上还有这样痴的傻子这般惦念着她,仅一面,便误了一生,或许正是这个道理。李棣终于有点明白什么叫情痴了。他笑着摇了摇头,走进了德兴坊。
原本谢曜是说今晚来德兴坊和他一起睡的,谁成想,睡没睡成,半张皮倒是脱尽了。
这事还是要从白天那场斗殴说起。当然,依照世人皆知的万年定律来看,一般须得从头说起的话,起码得掺三分狗血。这事儿特殊,混了七分纯正狗血,狗血到了家。
说的是朱璟宁这厮带着一帮泥腿子厮混,恰好在城门处遇上了还愿归家的京都小姐们。朱璟宁心中一动,想起黄侍郎家的泼辣小妞似乎今日也去上香了,于是生出调笑心思拦住了马车。哪成想,这边的谢家呆子见油头粉面的朱璟宁拦住心上人的马车,心里一阵热火滚烫,烧的半分脑浆也无,说什么也要上前一步为心上人挡箭。
要知道,太尉平素就和御史大夫不对头,两个冤家的儿子见了更是冤孽赶到了一起。
朱璟宁屈尊降贵的抬眼,认出了谢曜就是谢御史家的龟儿子,上下两张嘴皮子一吧嗒就率先开始讥讽,算是替自个儿老爹出气。
郦安第一臭嘴那可不是说着玩的,两人就这么一来二回的吵起来了。以至于到后来根本忘了两人一个是冲黄家姑娘、另一个是冲霍家小姐去的,原是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场架,也不知怎么的就这么打了起来。
朱璟宁身为太尉嫡子,吃了这等哑巴亏也不是呆子,他一脸是伤的堵在谢家大门口,正巧撞上了谢家大郎出府。谢家大郎听完下人叙述,脸色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当即便跟着巡街武侯把谢老三给押回了家。
世家大族家规条例千千万,花样多形式也多,可放眼北齐还属他老谢家的最严,剥了衣服鞭笞是第一条。
好死不死的是,太尉和御史大夫两家还是隔了一道墙的邻居。这边谢曜被扒光了衣服捆在木凳上打,那边朱公子裹着纱布隔着一道墙吹拉弹唱,夜夜笙歌,好不热闹,生怕谢老三听不见。
朱太尉素来是个武夫,看隔壁那白莲花谢御史不爽甚久。
当头一件便是谢御史洁身自好不常娶侧室,自家夫人成天拿着这事儿说道,一口一个你看人家谢定承如何如何,听得朱太尉深觉若不是谢御史不纳妾,自家夫人可能隔天就卷铺盖顺着墙过去了。因此,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允了自家儿子胡闹。
朱璟宁看自家老爹都不说话了,气焰更是嚣张,他撺掇着工匠搬来木梯,架在自家墙上,亲自拉起悲戚戚的二胡,悲伤的他嘴角上扬,险些撕裂耳廓,因为悲伤过度所以换了唢呐来吹,十分友好的鼓励芳邻谢老三不要因为身残就志不坚。
那边鞭笞声响与这边乐器之声交相辉映,朱公子轻展笑颜,露八齿,自认美极。他于月色下灵光一现,文思泉涌,当即点墨,用学了不到三五年圣贤书的好阅历对月作诗。
翌日,一首妙哉至极的文章便流传郦安。
躺在塌上养伤的谢老三见下人看他眼神躲闪,非得逼问,最后看到了朱公子对仗工整、字字珠玑的绝品文章。
谢三壮,谢三强,谢三吃饱揭瓦梁。坑不多,粪不少,炭炉最爱啃茅房。
俗话说才不外露,因为文章辞藻过于华丽外放,细品却内韵深厚,似有内涵之意,令人遐想无穷。最后朱公子也被自家老子打了一顿。
太尉家打人法子更绝。月光下澈,庭中立一歪树,三三两两除了衣服绑在树上抽一顿,再晾一晚上思过。此景绝美,定睛视之,唯一月、一树、一裸男而已。
这仇,上至官场上政见不一的老子,下至两家里嘴炮一流的小儿,就这么荒唐且莫名的结下了。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