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卅贰】

    「我愿见到光明的未来。

    希望重要之人能带着笑容,幸福地活到享尽天年的那一天;希望他们的性命绝不会受到不合理的威胁。

    即使自己到时候,不能活着陪在那个人的身边。

    也希望他能活着,希望他能活下去。」

    看着手中泛黄的纸张,遗书的墨迹因岁月而晕开些许。像是谁的眼泪滴落其上。

    不死川实弥坐在庭院的回廊上,将一直小心谨慎保存着的故友的遗书拿出。

    夈野匡近,那是将他引荐给师傅并领入鬼杀队的挚友。在认为亲手结束了最爱的母亲的生命后,实弥走上了猎鬼之道。还未知道日轮刀前就用成堆的武器保护自己,再加上稀血中的稀血,同鬼搏斗并抓获,用日光令其化为灰烬。直至在追杀同一只鬼时,与匡近相遇。

    他和匡近情同手足,匡近多是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弟弟的影子。然而实弥清楚,善良的人总是先死去,世间的不合理长此以往,自然叫人遍体鳞伤。分明是他们俩合力击败下弦之一,活下来成为柱的,却只有实弥一人。

    想到这,他有些不甘地咬牙切齿。

    那个小鬼留下的那封信,越是回想越是让他想起匡近留下的这封遗书。

    「我们会迎来不再有恶鬼横行,怪物当道,光明到来之时。

    之于我们最重要的人,不会再受到不合理的威胁而受伤殒命。

    降生者与将死者都不会死于恶鬼手下,或是受其引.诱堕.化。

    即使那一天或许无法亲眼见证,我们仍会为自己重要的人能活到那天而奋战。」

    ……为什么偏偏是她。可恶。

    下意识地抬手撑住额角,他不由得低头,无声地咒骂一句。

    倏尔细微的动静扯动他的神经,他快速瞪过去,无愧风柱迅猛之名。

    “给老子滚出来。”

    声线低得可怕,光是气势就足以化为切实的刀刃在皮肉上肆意而为。

    自认躲也没用,从虚掩的门另一边探出上半张脸,这鬼杀队还有谁有这种红色的竖瞳。看来因为今天阴云满布,她才能在白天独自外出。明知藏着掖着无济于事,神见依旧不敢完全站出来,指尖撑在门边往里面刚探了一眼又马上缩回去。压根连视线都不敢对上。

    “要么出来,要么滚。”

    你自己选。没说出的四个字在神见脑海里嗡嗡作响。

    这回轮到她咬咬牙。没办法了硬着头皮上吧。她往前踏出一步,确认不会被风刃砍断腿后,才在不死川一个眼刀下再踏出一步。还没站稳,她求生本能强烈到驱使她赶紧把手里的东西往前举。

    “这、这是荻饼……打扰了!”

    她紧闭双眼不敢看过去。

    几秒后,听到满满低气压从齿间挤出几个字。

    “东西放下,给我滚。”

    …………………………嗯?等等,这是要荻饼不要我进来吗?

    虽然我知道我没有理由和资格站着,但是、

    神见纳闷地杵在原地,内心里一直回想着炼狱先生跟她说的话,好给自己打气。

    ——在和不死川说清楚之前,神见少女与别人接触始终有所顾忌。我不会问你到底为何,都发生过什么。只要你不愿说,我绝不过问。但是,神见少女记住,你绝非独自一人。只要你希望倾诉,我定会在此听你说每一句话。

    是啊。炼狱先生这么鼓励她,她不能临阵逃脱。

    不把当年的事和不死川先生说清楚,她对着别的队士亦变得害怕接触起来。但是以后共事是必然,且她能力不足,再怎么不想拖后腿也得学会合力作战。

    炼狱先生在等她。她得自己面对的事,咬紧牙关也得趟过去!

    默默握爪点点头给自己打气,心一横神见就准备起步上前。尽管刚抬起脚的瞬间就被不死川一瞪眼吓到僵在原地,但也只是一两秒的事,她可以的!这种程度没法让她退却!毕竟,她早就做好被不死川揍到扔去晒太阳也无所谓的觉悟。

    是啊。不管他怎么对她,她都会全然接受。

    思绪流转之际,足够他起身离开。

    见他完全不搭理她,她赶紧抱紧怀里用布包着的荻饼上前,开口想把他叫住。

    拜托了。光是站在此处看着你,我已经竭尽全力,快要撑不下去……

    “那个、”

    唯有二字掉落,连同呼吸愕然堵在喉中。他只留下一句话,毫无留意。

    她抱住怀里的荻饼,匆忙地赶上去,脑袋一片空白,唯有凭着本能开口。

    “——什么都别说。”

    “我……我真的……连玄弥我都不知道怎么面对、”

    掠过面前的风将她的步伐截停,掌心抵在她唇上,五指扣紧脸颊。

    他豁然出现在她跟前,直接伸手一把堵住她的话。

    他的眸中没有一丝动摇,如同他眼里的世界早已褪去一切颜色。盛怒也好,愤懑也罢,尽头却是他如死水般的平静。从他失去最爱的母亲,从他认定自己亲手杀了母亲的那天起。

    “你哪怕对当年的事有丝毫愧疚,对玄弥还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就什么都别说。”

    她情愿他狠狠地揍她,就像他曾经对她那样刀尖相向,凶狠地说着她作为鬼自当不可掉以轻心。她宁愿面对所有可能的对待,明知再多愤怒悲伤相向,她亦然无法偿还半分。

    “永远不再提起,永远也别让玄弥发现,直到你确实消失。”

    呼应着他压低声线落下的逐字逐句,她再怎么拼命扼制,泪水仍不住滴落。

    什么都别说了。道歉,或是忏悔,一切皆无意义。他自问过她到底怎么被牵扯进来,怎么想都得不出所以然。然后无可避免地钻牛角尖,他质问为何那时自己没有和母亲一起。可假设又能如何,事情已然发生。过去的伤痛他一人背负,眼前他切实可见的,唯有玄弥真的需要眼前的她。

    为什么偏偏是她……他不止一次如此问道。

    意识到时,实弥收回了手,随意地往回廊上一坐。

    小心翼翼放在口袋里的信纸,他坐下之际传来些微触感。他停顿片刻,没敢去看她,抬脚将手臂搭在屈膝上,再次开口时略略低下头,视线放在不知名的角落。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才会导致他那温柔且弱小的母亲,变成手刃孩子的元凶。

    神见站在原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拼命扼制住哭腔娓娓道来。

    “当时我从鬼舞辻那逃离,因长期得不到血液补充,几乎没有力气再逃,只能维持十岁左右的孩子外形。不死川先生的母亲帮了我,而我由于余力不足,没能及时察觉早就被鬼舞辻发现踪迹。”

    她抬手掩面,泪水从指缝间流淌而下。回溯的记忆见缝插针袭来,无法喘.息半分。

    与话语对应的每个字每句话,在实弥的脑海中勾勒出相应的画面。他依稀记得那时母亲温柔的笑颜,遇到坐在路边泪眼婆娑的小女孩。他起初以为是母亲被有钱人欺负,却发现母亲在帮助一个小女孩。担心自己看上去太过凶狠,加上女孩的年岁和弟弟玄弥相仿,作为长子的实弥以笑靥相对,和母亲一起安慰小女孩。

    之后出现的女孩的父亲,毫无疑问就是鬼舞辻无惨。

    “第二天晚上看到不死川的母亲来到时,我才知道,鬼舞辻一如既往地以周遭与我接触的人作威胁,以此惩罚我出逃。我拼命恳求你们的母亲离开,说与我在一起的男人无异于怪物……可是,越是听我这么说,她越是无法坐视不管……说我和她的儿女差不多大,身为母亲更是不能看着孩子遭受伤害……”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最爱的妈妈,就是这样温柔又坚强的人。

    在混蛋老爸施加暴.力时,再怎么娇小无助,她都会挺身而出将孩子们护在身.下。日复一日地为维持生计四处奔波,只会在真的承受不住的偶然间,对长子实弥感叹,也许她长期身处的黑夜终于迎来结束,就快要看到光了。

    他们能走下去的。一家人在一起,无论怎样的困难都可以挺过去。

    给予温柔帮助,换来被牵连进去的厄运。

    拼命劝离终是在切身的包容中迎来破灭。

    好意得不到回报,只有世间的不合理一再横行。

    那段过去,眼前的她又何尝不是长期受其折磨。

    如果没有遇到她就好了——连她自己都一直苦苦挣扎于如此假设。

    而恳求这段过去未曾发生,时至今日,她对此所抱有的无望,或许不比他们兄弟俩少。

    不是纠结于谁对谁错的时候。坦然面对,去把握现状才是她应该走的路。

    是啊。他已经失去太多。眼下,他唯一的亲人最需要的是她,他不过清楚如此。

    不死川实弥站起身,淅沥淅沥的雨落在银白的发丝上。转头看过去,她站在雨中,未曾敢于从掩面的双手间抬眼望向他。他垂在身侧捏紧成拳的手,在他切齿之际骤然松开。像是将什么从攥紧中释怀。他抬手抓着她的肩,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任由她随着力道跌坐在回廊的地板上。

    话中藏不起些微的哽咽,像是小孩般无助的恳求。

    “……变回那时的样子。”

    她垂下双眸,眼中的深红色浸没在雨水和眼泪中。

    多多少少猜到他话里的意思,正因为如此,她才更为不解抬头看过来。

    得不到回应,甚至无法看清他眼中之意。她咬了咬下唇,照着他的话做。她会接受他施予的任何对待,愤懑或是不甘,却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话语。

    随着她逐渐转变到约莫十岁女孩的模样,身上的单衣变得宽松起来。浴衣的袖子垂下铺展开来,仿佛是振袖般在地板上散开浅色的花。她从过长的袖子间伸出手,本能地凑上前,抓着他的衣领略微施力。却也叫他随着这微小的力道而略略弯腰,任由她将额角抵在他肩胛,恍然间能感受到漫布脸上的泪痕。

    若说有错,我不会比你少。

    何况那时的你,早就死在与我初遇的阳光中。

    他不会说原谅之类的话,亦没有对她的拥抱作出些许的抗拒。

    也许更该是他抱着她才对,告诉她现在的你该做的,就是和玄弥一起走出那些过往,好好活下去。

    意识到时他抬起手,却也骤然停下,在距离她后背几厘米处悬着,终究没能碰到她。更别说回抱什么的。他恐怕是连些许安慰都无法给她的吧,抑或之于她而言,这样的碰触比任何愤懑不甘的痛殴更令她难过。他不知道,时至今日他未曾得到过解答。

    因此他只能背过身去,离玄弥越远越好。

    他沉下声线,在她耳畔低语。

    “不要让玄弥察觉到当年的事。”

    眼下,他亦不过是在重复一直这么做的。

    感受到她点点头时发丝蹭过肩胛的细微触感,他啧啧舌。

    “……别哭了,笨蛋、”

    半晌,他略略说出这几个字,句末终是哽在喉中。

    她更是用力地抓紧他的衣领,回应时呼出的气息在他脖颈锁骨间忽远忽近,带着哭得太厉害而升高的体温。

    “本来应该是你们两兄弟哭的啊……”

    实弥咬咬牙,抬手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拉开。可手刚向前靠近,指尖碰到她的一瞬,再次停住。他终究无法藏起不甘,低声呢喃的话语响彻她的耳畔。

    “可恶……为什么偏偏是你、不是人类……”

    神见稍稍怔住,好一会才在他发话之际,抬眼于阑珊的泪水中看向他。

    “有你在的话,玄弥那小子肯定能好好活下去……”

    就像你那封算不上遗书的信里所说的,远离杀戮,不再有恶鬼横行。

    即使是眼下身处的世界,和你在一起的话,那小子同样能得到另外一个世界里他该有的平和与幸福。

    那是我不惜对母亲痛下杀手也要保护的手足,这世间我唯一的家人。

    ——是啊。如果你是人类就好了,神见。

    这样,那小子就能和你一起,随便找个地方生活下去。

    成家立业,开枝散叶,活到老掉牙。那些没对母亲尽完的孝,没对弟妹尽到的情分,他肯定会努力让你和你们的后代获得幸福,借此弥补就足够了。

    他无需再因才能不足而困扰,光是留在队中就苦苦挣扎。你也不会因为人鬼悬殊而遭到非议。

    当年的过去,他的道歉,你的歉意,之于我都无所谓了。

    我绝不会,让恶鬼靠近你们半步。世间恶鬼尽由我灭杀足矣。

    不曾幻想过任何假设的他,此时做着连他都会自嘲完全不切实际的梦。

    倏尔扯了扯衣领的细微力道,将他稍稍从思绪中带回到现实里。

    看上去不仅外形,连处事都变得像十岁的小孩,神见上前将额角抵着他的肩骨,无比肯定地回应。

    “玄弥真正需要的,只有哥哥实弥啊。”

    听到这,他赶忙抬起身好让她别靠在自己身上。

    你这小鬼怎么没一点眼力价。有你在那小子就够了,难道你还想看着玄弥处于危险中打打杀杀?似乎读懂他不满瞪过来的一眼,神见皱紧双眉,义正言辞。

    “他只想在实弥身边保护你。再也回不到那些平常生活的不止你,玄弥也一样。”

    “你陪着那小子,让他离开不就得了?!”

    “所以说不是实弥不行啊!怎么就不懂!笨蛋!”

    她越说越激动,忍不住抬手锤他胸.口抗议。笨蛋快醒悟啊!你怎么就不明白啊,我这个外人都看得这么清楚。笨蛋!不死川实弥是笨蛋!和你弟弟一样都是笨蛋!还风柱呢!

    实弥不想就这点和她理论,何况她现在言行举止都跟个十岁小孩似的,更是懒得和她吵。

    神见坐在回廊的地板上,看着他转身离开,不甘翻涌上来形成酸楚。她努力克制住,冲他起步走人的身影振振有词。

    “不跟玄弥和好的话,我不会再用‘不死川先生’叫你啊!”

    “随你。”

    “‘风柱大人’什么的,我也绝不会再说!”

    这次他挥了挥手,满满的无所谓。爱叫不叫。

    “长睫毛!胸.肌!流氓!混.混!”

    井字骤然出现在风柱的额头。他抽了抽嘴角,满脸黑线。

    “暴躁大哥!小实弥!”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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