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他不想看她, 池鱼鱼不太能摸得准他现在的想法到底是什么, 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 她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会儿。

    “好吧……你现在是不是不想见我？”

    池鱼鱼垂头，声音沮丧，然而面前的尸王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她只得放弃挣扎，后退两步坐在松软的大床上。谁料，她才刚坐下去, 身前的尸王就有了动作。

    他的脑袋小幅度转了转，还是没有将脸露出来, 像是在小心翼翼试探些什么, 隔了半秒钟后, 半侧着身子, 像一只横行的螃蟹一样，缓慢地, 一步一步朝房门外挪了过去。

    “啊喂……你到底在干嘛？”池鱼鱼连忙站起身, 跟了上去。

    距离还未缩短一半, 尸王就敏锐地察觉到了, 他仍旧只用自己的后背对着池鱼鱼，速度却下意识加快了不少，像是在竞走一般，池鱼鱼甚至从他的背影上品尝出了那么点惊慌失措的意味来。

    他为什么跑掉, 他想去哪，他还会回来吗？

    一点儿都不想看这样的画面，池鱼鱼无来由地感觉到了心慌, 她连忙跟上前去，谁知道尸王一点儿都不给面子，见她跟上来，走得更快了。

    池鱼鱼又是生气又是委屈又是好笑，若不是因为自己实在跟不上他的步伐，她一定要一巴掌拍到他的脑门上泄愤！

    眼看着尸王走到了院门旁，她生怕他这么一走就不打算回来，心急之下小跑着追上去。

    “你去哪？”

    忽视了自己伤势未痊愈这码事，她这么小跑着跟上去，一下子便撕裂了小腹的伤口。疼痛感很快便涌了上来，池鱼鱼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捂住肚子，身体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一般，四肢也跟着软了下来。

    再也跑不动，疼痛甚至让她失去了站立的力气，池鱼鱼脸色苍白蹲下身去。

    这样的她，远远看上去可怜极了，瘦瘦小小的，蜷缩成了一团，脆弱到像是经不起哪怕一阵风吹。

    尸王很快去而折返。

    他站到她面前，伸手，想要将她抱起来，在手触碰到她身体的前一秒，刚刚还蜷缩成一团的脆弱人类，突然便抬起头，双手抓住他的小臂，身体跟着也扑了上来。

    “别跑了别跑了，我都抓到你了。”

    尸王：“……”他站起身，二话不说，便又想转身离开。

    池鱼鱼脸色一白，连忙抓紧他的手臂，声音急切：“你去哪？”

    尸王没有说话，不过身体却停住了，他本想着要躲开她的视线，可还是情不自禁低头看向了面前的人。

    视线对撞的那一瞬间，他又感受到了不自在，下意识偏头，自我厌弃感再次涌上了心头。

    唯一的进步是，这一回他没有再甩手就跑。

    池鱼鱼很是欣慰，但是见他视线左瞄右瞟，说什么都不肯看自己，不免又有些无奈。

    “你怎么了嘛。”她仰高脑袋，表情执拗且关怀地看着他。

    他视线飘移，左顾右盼，东张西望，身体紧紧绷着，就像一个犯错被老师逮住的小学生，可怜兮兮的。

    池鱼鱼伸手，踮起脚想要使用暴力手段强行将他的脸蛋掰正，谁知道这一下子就像是踩着了他的尾巴一般，尸王瞬间便炸了毛，猛地朝后一跳，身体没站稳，啪的一下坐在了地上。

    身体大部分力量靠在他身上的池鱼鱼也自然而然摔倒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近距离看，她发现，虽然他身上的其他地方都和过去一般无二，可眼睛却有了很大的变化，这会儿瞳孔乌黑水亮，眼球表层似乎多了层迷蒙水雾，看起来很是迷茫，还有些惹人怜爱。

    她的心脏都差点跟着化掉。

    近距离的注视给了尸王相当大的心理压力，他脑袋嘎拉拉转两下，想要起身。身体还没动，就被凶巴巴的池鱼鱼按回了地上。

    “来，坐好！不许起身！”

    稚嫩白皙的脸蛋很严肃地板着，眉头紧紧皱成了两条小疙瘩，眼里透露出锐利的光芒，活像一个在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的教导主任。

    尸王愣神，当真乖乖坐在原地，没有再说话。可即使这样，他也还有心底的最后一丝倔强，打死不愿意同池鱼鱼对视，没一会儿就将脑袋垂了下去，看着丧里丧气的。

    如果这是漫画世界，池鱼鱼确定，自己已经在他的身上看到扭曲上扬的黑烟了。

    要有耐心，这尸王的心智很可能就和人类小孩差不多，池鱼鱼深呼一口气，努力提醒自己要耐心耐心再耐心。

    她伸手，摸了摸他乱成了鸡窝的一顶头发。被摸了脑袋的尸王反应很激烈，他的身体僵硬了下，浑身不自在，扭了扭身体，似乎又想逃。

    池鱼鱼声音委屈：“你为什么都不看我，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尸王的身体再次安静了下来，他没有回应，继续之前垂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

    她继续委屈：“你是不是想要把我丢在这里？”

    尸王：“……”

    池鱼鱼：“你是不是觉得带着我很烦，要给我弄吃的，还要防止别人用枪偷袭我，实在是太麻烦了。”

    尸王：“……”

    池鱼鱼：“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尸王：“……”

    四下突然变得安静，除了风吹树叶的哗啦啦声音，和池鱼鱼的控诉声，就再也没有其他了。她肚子里装了一肚子的话，生怕现在不说，以后就没有机会说给他听了，于是便倒豆子一般拼命叭叭。

    也不管面前这只丧尸究竟有没有听进去。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大房子里面，我希望你可以陪着我……”她白净的手轻轻地抓在他腐烂了的手臂上，一白一青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隔了好久，久到池鱼鱼都以为他会一直一动不动沉默坐到世界毁灭的时候，尸王终于发出了一点点声音。

    上次受伤半昏迷的时候，池鱼鱼就迷迷糊糊间听过他说话，醒来后她甚至以为那是一次幻听。

    他动了动唇，声音好似破旧的老收音机，沙哑，且半点称不上好听。

    “……丑。”

    池鱼鱼听到这个字的时候，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猛地睁大眼睛，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般。

    没等她回应，尸王接着小声又重复了一遍：“我……丑。”

    第二遍说完，他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般，缓慢抬起头，同她对视。他大脑的反应速度虽然仍旧很迟钝，却比刚变丧尸的时候要快很上很多。

    他能回忆起最初遇到的时候，她表现出来的，对自己的厌恶、嫌弃与惧怕，更能找到这些情绪的源头。

    源头便在服装店试衣镜里面，那个丑陋恶心的自己。

    池鱼鱼觉得，自己似乎在他的脸上看到了某个名为决绝的情绪，像是在说，看吧看吧，被吓到了不要怪我。

    她有些想要笑，可是心中却开始无法控制地泛酸泡泡。她能回忆起，很久很久之前，那个抱着自己，笑得温暖的少年。

    面前这个脸烂得连轮廓模样都看不清的尸王，和过去干净好看的少年比起来……

    她认真端详了他一会儿，好久都没有说话，仿佛是真的在认真思考他刚刚说的话。尸王的心脏都因为她这一会儿的沉默而提了起来，他下意识紧紧盯着她的脸，想知道她到底会怎么回答 。

    是真的会觉得他很难看吗……这也正常，毕竟他自己也是这么以为的。

    池鱼鱼终于思考结束，语气相当凝重地道：“这样看起来，的确不是特别好看。”

    尸王：“……”他悬着的心脏，成功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深渊。

    委屈浮了上来，虽然是早已预料的回复，可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心情突然变得异常的低落。

    可就在他想要仓皇逃离这个地方的时候，突然便听到她的声音又响在了耳边：“我也很想知道，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我也觉得你现在的模样很吓人，身上脏兮兮的，还不好闻。”

    “可是……”面前的女孩突然吸了吸鼻子，声音染上了些许哭腔，“可我还是很想很想你。”

    尸王的黑色瞳仁上出现了明显的错愕，他的身体再一次僵硬在了原地，仿佛连脖颈都失去了控制，明明很想垂头，却仍旧不受控制地僵着脖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更像小孩子了。模样这么可怕的丧尸，却有一双这般干净的眼睛。

    “本来的确是很怕你，但是现在不了。”

    知道这个身体里面住着她日思夜想的人，她连喜欢都来不及，又怎么会害怕？

    池鱼鱼一下子更委屈了，眼泪开了闸一般往外涌，仿佛被说丑的不是尸王，而是自己。眼泪模糊视线，看不清他的脸，她伸手胡乱地抹干脸上的泪水，又吸了吸鼻子。

    “就算你变成了这样，我也很想，想要你一直陪着我。”

    然后才用一种极其怯懦，仿佛害怕会被拒绝的语气，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