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手, 焚香,屏退左右关上房门, 季柔的眸光落在那琴弦上面,却一下不曾落指拨动。
她的琴弹得并不好,多时不练早已生疏,只是寻个缘由自己在屋里呆着罢了。
昨日之前,她还以为能与赵谨克举案齐眉白发如新,可才过了一个晚上……
或许这世上之事该糊涂的时候还是糊涂的好, 打开了这个缺口该如何再填补上?
季柔有些自嘲地想,兴许她今早上醒来的时候就该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这一篇或许就能这么翻过去了呢?她和她的夫君还是像以前那样, 能说说笑笑, 可以你侬我侬依依不舍,而不是像方才那样, 不言不语,甚至连抬起眼多看一眼都做不到。
她何必……自己去求来这个结果呢?
季柔低下头,想要哭眼中却没有泪, 他们就不该回京城的, 倘若不回京城她与朱氏就不回有昨日那番话,没有昨日那番话她便不会在晚上向赵谨克……
多羞耻。
季柔闭上眼睛,狠狠咽下嘴里的苦涩, 指尖从琴弦上划过,似湍流淌过。
就这样吧。
季柔的双手压住琴弦,努力让自己不再去想昨晚的事情, 怎样都是过日子,何必非要分辨个明白呢,她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微风从窗外拂过,枝叶摇动。
季柔很认真地练着琴艺,将当年放下的东西都捡拾起来,两页琴谱反复揣摩,半日就消磨过去了。季柔努力装得和平常一样好,用午膳,看看花草,午憩,醒来用一盏银耳羹,用力将昨日的事情都掩盖起来,想着晚上要如何面对赵谨克,一定要好好,心照不宣地将事情揭过去,然后或许还能和从前一样……
季柔很努力地在心里反复告诫着自己,直到外头突然传来消息,季达在从城外回来的时候遭刺客伏击,身受重伤被侍卫救回府中,生死不明。
“姑娘……”
秋娥骤然得了这个消息,也有些慌乱不知所措。
季柔怔怔坐在桌边,手中还握着新倒的茶水,她的兄长,她的亲生兄长……
什么样的伤才算是重伤?生死不明又到底是生还是死?
季柔想起了赵谨克身上的伤,那时他从战场上带回来的,一箭透胸,前后两个血窟窿,就是奔着要他的命去的,虽然射偏了,可那个时候多凶险,整整几日的高烧不退,药汁都喂不进去,倘若不是赵家自己精通医术有祖传的那些个药方子,军医都说他怕是熬不过这一关。
这就是身受重伤,这就是命悬一线。
季柔倏地站起身就去翻柜子,那里放着金疮药,是他们赵家祖传的秘方。
“姑娘要做什么去?”
秋娥拦在季柔的面前。
季柔的手中攥着药瓶子,“自然是去送药。”
秋娥道:“靖平侯府的消息比我们还早,现在上上下下都在看着咱们的院子,姑娘您不能去!”
季柔紧紧攥着药瓶子,眼眶微红,“他是我二哥,我的兄长受了伤难道我都不能去看一眼吗?”
“不能!”秋娥的眼眶也红了,可仍旧是咬牙道:“难道姑娘忘了当初夫人在府中说的话了吗?忘了夫人的那些嘱咐吗?”
什么嘱咐?
让她与季家断绝往来的嘱咐。
她若上门,便是季家为王氏举丧之时。
“难道就让我这样袖手旁观?难道就让我这么等着?倘若……”季柔的喉咙为哽,“倘若二哥真的伤重不治了呢?”
“这个。”季柔举起手中的药瓶,“夫君当时受伤用的就是这个,若这个能救二哥的命呢?难道我也要在这府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吗?”
“除了我,谁能帮我把这药送回去?”
赵家的下人不会跑这个腿,陪嫁带来的季家下人,他们敢吗?
季柔直直地盯着秋娥的眼睛,看着她的眸光颤动,挣扎,最后黯淡,季柔收回目光,“让人马上备车。”
季柔这样吩咐了,人也立即带着药往外走,却也先找人点了两个外院做活计的人在二门候着,果不其然,才到了那二门就瞧见有婆子带着人候在那里,见着季柔过来便堵了路,皮笑肉不笑。
“少夫人,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季柔敛眉,道:“我有急事要出去,烦请姑姑转报一声,晚一些回来再去见母亲。”
“这可不行,”那婆子道,“夫人说了,请您马上就过去一趟呢。”
“既如此,那便只有待我回来再向母亲告罪。”
季柔也不多说,只绕开了那几个婆子就走,那婆子自然不能甘心,伸手就要去拦季柔,
“少夫人……唉,你们是谁!”
可斜里却忽然窜出来几个做粗活的仆役,身强力壮的,肩并着肩就组成了一道人墙,硬生生将她们给拦住了。
季柔头也不回,带着秋娥快步往外头而去。
马车很快,没多久便到了昌安侯府,可季柔不敢让车停在门口,只在不远处的地方找了个角落停下。
季柔记着王氏的话,不回去,自然也不露面,可是昌安侯府里的人何其警觉,绝不会收来路不明的东西,是以季柔让秋娥拿了药下车过去敲门,将药递给了老管家的手里。
“二哥怎么样,管家有说吗?”
秋娥回到车里,季柔问。
“太医来看过了,说是性命无忧,公子的底子厚着呢,只是失血过多,怕是要好好休养一阵子了。”
“那便好,这我也就放心了。”
季柔的唇角勾了勾,“咱们回去吧。”
“是。”秋娥敲了敲车厢壁,示意车夫启程,却忽然听到车外有人唤季柔。
“柔儿。”
季柔撩起车帘,是孟子方,一身雪色锦袍长身玉立,笑道:
“去找个茶楼,我们坐坐吧。”
茶楼里的人来人往,台上一场评弹正是热闹的时候。孟子方带着季柔上了雅间里头,门一关,外头的嘈杂声便都隔绝在了外头。
孟子方亲手给季柔斟了茶,道:“在府里听到秋娥来送药,就知道你肯定在外头。”
季柔低笑,“知道这样的消息,我自然是要来的。”
孟子方也笑,却忍不住咳嗽,拳头抵住唇瓣,几声咳嗽呛白了唇,季柔抬头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眉宇间几分掩不住的病态。
“子方哥哥病了。”季柔问。
“没有。”孟子方摇头,“不过是落下的旧疾罢了,前两日皇城里的冰窖塌了一角,去查看的时候受了两分寒气,给引……咳咳,引了出来。”
“什么旧疾?”季柔问道:“是在战场上留下的吗?”
孟子方的唇角勾了勾,却也不说。
桌上的红泥小炉煮着茶水,热热的烟气儿氤氲,模糊了他的桃花眸。
“阿达这次受伤,你知道是何人所为吗?”
季柔的眸光一怔,下意识便凛了心神,看着孟子方的眸中几分惊慌又有几分警惕。
“不必担忧,还不是赵家。”
孟子方轻笑,一语便将事情戳穿了,“是元庸。”
季柔松了一口气,不是赵家人便好。
“之前户部盘点库银的时候发现少了银子,这事儿其实我们和赵家早就知道端倪,不过是在攒个好机会拿出来给元庸一个痛击,只是临了赵家却反悔了。你也知道阿达那个性子,没搂住火,有让有心人一撺掇就自己动了手,明晃晃就冲在前头,结果……就这样了。”
孟子方的唇角勾了一下,几分讥诮,又带着几分无奈
季柔低下眼逃避,“朝堂之事,我不懂。”
“你明白的,又何必装不懂呢。”孟子方看着季柔,唇角的弧度淡淡的,就似那杯中的茶水,“我说的这些你都明白,赵家和季家的仇怨是放不下的,只要有机会,我们都会不遗余力地攻击对方,不会有和解的那一天。”
“总归……”季柔的喉间苦涩,“总归会有办法的。”
“说这句话,你自己信吗?”孟子凡只是平静反问,“回到京城,回到靖平侯府,看到那些赵氏的宗亲,你难道还相信一切都会变好的吗?”
不信。
怎么还能信呢?
季柔反驳不了,昨日之前她兴许还能骄傲地说一句赵谨克会永远护着她待她好的,可眼下却是说不出来了。
赵谨克不肯碰她,她自以为情深意浓两心相许了的夫君竟然不肯碰她,甚至连一个像样缘由都编不出来哄她。
天下竟有此奇闻,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就像是老天和她开了一个玩笑。
季柔不说话,只是看着杯中的茶水,说着自己都不再相信的话,“或许……还会有转机呢。”
“那我问你,我给你的玉牌呢?”
季柔听到孟子方问,有些惊愕地抬起头,然后升起愧疚,却也不打算隐瞒,歉声道:“是我对不住你,那个玉牌……找不到了。”
也不是是何时丢的,反正是有一日她忽然想起来这件事情的时候让人去找,翻遍了青州整座宅子都找不到了。
那是孟子方父亲留下的物件,她都不敢给孟子方去信说她弄丢了。
“是我太不小心了……”季柔低着头绞尽脑汁地给孟子方道歉,“我……我……”
孟子方看着季柔,然后伸出手将一样物什递到了季柔的眼前。
“在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钮祜禄.孟子方:王炸!
一首家家的《命运》推送给亲们~以前的BGM咋都这么好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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