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似纱, 叫天地间都是一派朦胧。
孟子方的眸底有那一瞬僵硬,脑海中忽然闪过一片如云遮顶的紫藤花, 那个在落英缤纷里捧着肚子低头淡笑的女子,明艳地仿佛盖过世间万物。
“难道不是吗?”孟子方唇角微勾,那一瞬的僵硬转眼便被压制过,好似水中涟漪,过后无痕,同季柔含混一句, 将季柔扶回桌边坐好,让人将桌上的鱼都撤了下去。
“你有什么想吃的?我让人再去做两个菜。”
季柔摇了摇头,“我方才吃得已经够饱了, 吃太多不好, 不能让孩子长得太快。”
“这是什么道理?”孟子方的眉梢挑了一下,“你眼下连肚子都还瞧不出来呢。又是赵谨克说的?他也不过就那两下子, 还精通起女人生孩子的事儿来了?”
季柔低头浅笑,“我也不知。他从未给别人瞧过病,只是这些年我瞧他总捧着千金科的医书不放, 还叫人到处搜罗那些, 他书房里都快摆不下了,我瞧他应该是在专攻这个,我的身子也都是他调养的。”
“嗤。”孟子方冷笑了一声, 幽幽桃花眸底不知在想什么,一口咽下了酒盏中的酒水。
月光皎洁,夜风拂面而来似是情人的手, 温软地叫人迷醉。
季柔早已停箸,纵使后来下头又端上了好几道菜瞧得人食指大动,可季柔想着赵谨克的嘱咐一口也未敢多吃,只看着那拔丝山药色香可人,多吃了一筷子。
孟子方也未如何动筷子,只是没知觉似的酒一杯一杯下肚,难免染上了几分微醺。
他同季柔聊着小时候的事,从初相识开始,说起那一桩桩一件件已被岁月尘封了的往事,就像是个掘宝人一样,将那旧事一样样拾起,季柔心照不宣与他一同讲着那些事,直到忽然,孟子方问了一句,你喜欢到底赵谨克什么?
喜欢什么呢?季柔也不禁想。
最初的时候是喜欢他的温柔,他的维护,叫她在仓促出嫁无依无凭的时候有了一个依靠;后来是沉溺与他的好他的无微不至,到现在是了解他的痛苦他的为难,习惯了他的所有。
季柔想了想,答道:“我喜欢的,是他的这个人。”
她喜欢的是赵谨克这个人,他的所有,他的全部。
孟子方怔怔地望着季柔,桃花眸中映着朦胧月色,好似迷离,却又深沉清醒着。那样望着季柔,叫人沉迷的深邃后头,似乎掩盖着什么坠落的声音。
孟子方的唇角勾了一下,顺势移开了眼眸,拿出别在腰后的竹埙,眉眼间又是修复如初的明光潋滟。
“你以前不是想学吹埙吗?我这两日教你可好?”
季柔的眼睛望着她,眸底是一派明朗的清凌凌,“子方哥哥怕是记错了,我这样懒怠的人怎会主动想学什么,我只是喜欢听罢了。”
她喜欢听人弹琴吹埙,喜欢看人写字作画,可是她从来都不喜欢自己去做去学。
像是叫人戳破了盔甲,孟子方的眼波颤了一下,可仍是维持住了,道:“那我就吹给你听。”
季柔没拒绝他,“好。”
这一夜,孟子方吹了两首曲子,一首长的,一首短的,终结在季柔用了饭后就怎么忍也忍不住的哈欠里头,季柔第二日早上转醒的时候,睁眼便瞧见了秋娥,秋娥的眼眶红红的,眼底明显的憔悴,想来是一夜未曾成眠。
“姑娘!”
秋娥抓住季柔的手,忍着没哭出来。
昨日出了城季柔便和她被迫分开了,季柔上了孟子方一早准备好的另一辆马车,而秋娥则被胁迫坐在靖平侯府的马车里走,也不知又经历了怎样一番波折。
“你还好吗?可有受欺负?”季柔低声问她。
“没有。”秋娥摇头,“他们驾着马车弯弯绕绕的,明摆着是想迷惑姑爷派来追踪的人,奴婢后半夜才到这儿。”
季柔拍了拍秋娥的手,安慰道:“没事就好,委屈你了。”
“姑娘可好?”
“我自然是好的,”季柔轻笑,手掌抚上自己的小腹,道:“他也一样好。”
秋娥松了口气,道:“不知道姑爷……”
季柔的手微微一抬,止住了秋娥要说出口的话,这屋内屋外服侍的可不知秋娥一个人,
“服侍我起床梳洗吧。”
季柔没有带衣衫,可这屋中却是满满一柜子新制的衣衫,都是照着季柔的身量来的,妆匣里还有琳琅满目的脂粉首饰。
季柔怀了身孕不能用脂粉,只是叫秋娥梳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配一身眼色素净的衣裳。
孟子方也果然留在别院中不曾走开,他身任中护军一职位置及是关键,也不知这回使了什么手段不去宿卫皇宫还跑到城外来。
不过季柔相信,他只要还想要这官职,人早晚是要回去的。
秋娥大概是对孟子方起了警戒之心,瞧见孟子方时身子明显是紧绷着的,可季柔没有,照常与孟子方说笑,半日里,孟子方先是带着季柔走遍了别院里的每一处,接着用饭,而后与季柔到书房里,看书,下棋,屋中有一张琴,季柔试了试,回忆着弹了两首曲子,勉强能与孟子方的埙声和一和,听着却并不如何协调。
日子这般平淡过着,时光倒也过得出奇的快,疏忽就是三日过去,那一日午后,季柔照例是与孟子方在书房里下棋,才开盘不久,季柔便见着孟子方的贴身随从匆匆从外头进来,眉眼凝沉,仿佛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这几日季柔也见他来寻孟子方好几回,不知是禀报什么,偶尔一两回季柔也听着过一些只言片语传过来,是回禀他们又如何甩开的赵谨克的追踪,而后孟子方再答两句下新的令。只是这一回有些不同,季柔瞧着那随从的面色,即使听不到,也直觉事情不一样。
果然孟子方闻言后沉吟许久,最后站起了身,道:“门外来了人,我去出去一趟。”
“好。”季柔自然是没有不应的,却细细看着孟子方的神色,那眉目间有几分没来的掩盖的焦灼,甚至还有心虚与犹豫,这样的神情,门口来的绝不是赵谨克。
孟子方匆匆去了,季柔低眸瞧着那棋盘,将手中的棋子随手丢回了棋篓。
秋娥低声问她:“姑娘,会不会是……”
“不是。”
季柔道。默默坐了半晌,然后起身到门口,午门外有守着的丫鬟仆役,季柔打起了门帘却并没有迈出去的意思,抬眼望着那远处的径直,状似随意地同外头的人问道:“是谁来了?子方哥哥如何去了这么久?”
在这别院中住了几日,季柔也知道,这别院中的下人有些人是知道她的身份的,而大多数人都不知道,以为她是孟子方的夫人。
“前头好像来了一位夫人。”有丫鬟答季柔。
“哦?可知道她姓什么?”
“不知。”
“那她年轻不年轻?是不是很漂亮?”
丫鬟点了点头,却有察觉了什么,而后又猛地摇头。
季柔轻笑,放下了帘子。
屋子里头静静的,秋娥这些日子也失了沉稳,像是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毕竟上一回季柔住进孟子方的府里闹得满城风雨的事还仿佛在眼前,这一回又直接被掳劫走软禁了,也不知外头又是怎样一番传言。
而她们两个女子,在这戒备森严的山庄内别说逃出去,连消息都没法往外出传,不知要待到何时才能被赵谨克找到。
“别慌。”季柔握住秋娥的手,“他要是找不过来,大不了我就在这儿生孩子了。”
“姑娘……”秋娥无奈。
季柔低头轻笑,手掌覆上小腹,好像能感受到孩子心脏的跳动。
他的父亲晚上揽着她睡觉的手掌心总是喜欢贴着他,也不知几日又愁成什么样了,是不是跟她一样思之若狂了。
季柔在榻上坐下,默默等着孟子方回来,只是这一等,又是等了半晌。
孟子方回来的时辰比季柔预料地晚了很多,那踏进门来是浑身裹挟的气势,即使用心收敛过,可仍看得出那股子煞气,可眉眼间却有些疲惫,不知方才经历了怎样一场暴怒。
“我们继续下。”孟子方在棋盘边坐下,“该谁了?”
季柔瞧见了,却仿佛没瞧见,道:“该你了。”
孟子方的棋艺是很好的,毕竟是季申亲自教习指点出来的,而季柔的却很一般,只是这些年来有时也同赵谨克下,在他的调\\\\教之下学了他的路数,总算有两分精进可言,却也是要孟子方让子放水才能磕磕绊绊和他下满这大半棋盘。
只是这一回——
“子方哥哥这是叫我的臭棋给逼恼了,让我的时候连遮掩都懒得做了?”
季柔瞧着那棋盘上的大势,她的白子下的松散没甚力道,可孟子方的黑子却自己将自己逼进了穷途末路,生生将自己下死了。
“嗯?”孟子方的眸光颤了一下,好似刚刚回神,低眸细看那棋盘上的局势,自己也将自己看笑了,自圆其说,道:
“我只想让你赢得痛快一些,倒是一不留神,叫你瞧出来了。”
季柔将白子放下,道:“这话我便不爱听了,我是有多自不量力,才会觉着自己能下赢你?像之前那样输得好看些已经是极致了。”
“那好,再来。”
孟子方笑笑,伸手去收棋盘上的棋子,季柔也伸手去收,指尖捏住白玉的棋子,垂眸淡淡道:“子方哥哥方才去见谁了?”
孟子方未答,季柔已经道:“是不是姜伊嫂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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