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里的风很冷, 一场冬雨过后更是湿冷难耐。
赵谨克说忙过那一阵子便回来陪季柔, 可忙过元庸事败那一阵子,还要收拾他事败之后的残局,还有元庸倒台之后空出来的那些势力, 也等着人去分而食之,忙碌只会更胜从前。
季柔的肚子也早已显怀,六个月大的肚子还不是最大的时候, 可挺起来那腰围也是大了一圈儿,以前的衣裳都不能穿了,都得叫人现赶出来。
六月多的孩子也早已有了胎动,更叫季柔感觉到时一条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的肚子里,季柔每日闲来无事, 只呆坐着数胎动也能美滋滋过一整天。
“今儿早晨姑爷走的时候姑娘还没起,姑爷说了,今儿晚上早回来,叫奴婢问问姑娘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让小厨房的人备好了菜洗干净, 等姑爷回来自己下厨做呢。”
秋娥一面说, 一面理着刚从箱子里翻出来的貂皮大氅,季柔就躺在美人榻上,手覆在肚皮上, 等着胎动的时候,心不在焉应道:“想吃炸丸子,最好能炖一锅鸡汤, 可是他也不允,叫人备两块羊肉,再备一些素菜,反正我就算都说了,他也自有主张。”
旁人家怀了身孕的女子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只有她,从叫诊出来时赵谨克便样样给她限住了,她觉着自己都瘦了。
秋娥道:“姑爷也是为了姑娘好,您瞧瞧您的脸色就知道,姑爷将姑娘养得极好呢。”
季柔听这些都听腻了,动了动身子换了个姿势躺,道:“想解解馋都不能,都知道怀了身子的女人馋起来最难受了,他就知道吊着我。”
想着昨日让赵谨克从手里抢走的糕点季柔就觉着来气,明知她晚上饿了,竟只给她备了些粟米高粱饼,胃口都叫他倒了。
季柔扶着肚子,有时她也会想,不会她的孩子也让赵谨克给一道饿瘦了,生出来比旁人小吧?
“少夫人。”
有外头的丫鬟打了帘子进来,手中还捧着一物什,“少夫人,外头有一位夫人自称是您的故人,让递了这个东西进来请您过目。”
季柔听着这话,眉梢挑了一下,扭过头去看,只瞧那丫鬟手中捧着一把团扇。
季柔的眸光动了下,坐起身,“拿来。”
那团扇瞧着还是簇新的,与当时季柔将她还回去的时候一模一样,季柔的指尖抚过上头精细的刺绣,道:“那位夫人还有说什么吗?”
“那位夫人说知道少夫人怀了身孕身子不方便,可还是冒昧而来,只请人问少夫人一句,能不能请少夫人通融她去见一个人。”
通融见一个人。
季柔的眸光微暗,她想见的人那个人自然轮不到她来通融,可……季柔扶着肚子,打算站起身,“去请那位夫人进来……”
“姑娘。”秋娥一把扶住季柔,摇了摇头,“眼下你请她进来怕是不妥,若是叫旁人听见了……”
秋娥的话适时止住,徐因兰是元昭的妾,而元昭与元庸一起被拿下现下关在廷尉天牢里,纵使徐因兰有功已经被择了出来,可到底她在府中见她不妥。
季柔拍了拍秋娥的手,“扇子收下,你走一趟,去替我回一句吧。”
“姑娘……”秋娥深觉不妥,只觉季柔该拒绝的。
“去吧。”季柔坐了回去,决定不容更改。
秋娥无奈,“是。”
下午的时候,赵谨克果然回来地早,卷了袖子在厨下忙活半日,弄出三菜一汤来,没有大鱼大肉山珍海味,可一道道菜色泽香味却极好。季柔与他欢欢喜喜用了膳,去院子里散步的时候同他提及了徐因兰的事。
“你能不能……”季柔扯住赵谨克的袖子,“帮帮她?”
此案靖平侯和昌安侯都是主审,当然不能往上去求他们,但赵谨克也在此事上有功,就算是仗着身份,应该也能帮上这一把。
赵谨克揽着她,道:“虽然不合规矩,可你既然同我提了,我自然是要应。只是为了防止余党反扑闹出劫狱的事来,廷尉外头布了禁军守卫森严基本杜绝了生面孔,假扮随从也不好使,为了不落人口实把柄谨慎行事,这几日我也正好在廷尉署协查,你后日午时拿个食盒来看我,只要进去了,里头的事就好办了。”
“那好,说定了,”季柔笑得明媚,“后日午时,我带着她来廷尉署。”
冬月里的风是凛冽的,季柔已经多时不出府门,甫一成套地裹了衣裳出门,只觉着不习惯。马车在出了府门不远的地方接了徐因兰上车。
徐因兰穿着一身紫红色的袄子,颜色张扬,款式却一般,勉强像个体面的大丫鬟,比之季柔叫裹得粽子一样的行头,徐因兰这一身轻便不说,也衬得她明显动人,就像以前每一回见她时一样,美得张扬舞爪。
“因兰姐姐。”季柔笑着唤了她一声。
“天恩寺里一别,咱们又见着了。”徐因兰轻笑,眼角眉梢都是风情,低眼瞧季柔的肚子,“都快当娘了。”
“还有些时日呢。”季柔低眉浅笑,说起孩子,唇角都是温柔的。
徐因兰寒暄了这么一句,便不说话了,秋娥给她递了一盏热茶,她捧在手心,低眉间,才泄露了几分苍凉悲思。季柔的眉心皱了一下,心中升起一抹不忍。
元昭是要死的,必死无疑。
赵谨克说,徐因兰是间,是季申对晋王府用的间,而与徐因兰来讲入晋王府也是复仇,父母的血海深仇。
她当年始终不明白为何徐因兰会突然性格大变做出那种事甘愿去当元昭的妾,直到赵谨克同她说起晋王府会败落她请赵谨克想法放徐因兰一马的时候,赵谨克才同她说了原委。
徐因兰有仇,怀着誓死必报的心,当年入昌安侯府教习她们琴艺的时候季申察觉了她的不同,继而追出了她的身世,是以成了她的助力,她才有资本作出天恩寺那场局,只是阴差阳错,入了元昭的后院。
元昭那万般的宠溺,终究是成全她来断送了整个晋王府。
“你往后,可有什么打算?我父亲……可有安排什么?”季柔试探着问。
“报仇雪恨,自然是去过我的逍遥日子了,至于你父亲哪儿可省省,千万别想起我来,他若哪天想起我来,保不齐就是要灭我的口了。”
徐因兰扬眉,张扬地好像没心肺,只是见识过元昭待她的那种入骨宠爱,见识过她和元昭之间的相处,季柔如何信她?何况,若真是冷情冷意,她此时又怎会在这辆马车上。
“你当年有没有想过,或许报仇不止一个方法?那也是整个徐家的仇,静深哥哥也是记得的。”
徐因兰父亲一脉其实是徐家的二房,与徐家现在的当家一母同胞的兄弟,而两房的母亲也是一母同胞的姐妹,当年双姝嫁双杰至今仍是一桩美谈。
况且当年她那个兄长这样喜欢她,或嫁入季家又何尝不是一种方法,何必非要以身饲虎?
“可旁的方法太难了,”徐因兰悠悠叹了一声,几分娇嗔味道,“也太慢了,元庸之势大,就连你父亲都受他打压,先帝也拿他没办法,我怕没等报应来,元庸就老死了。”
“一想到我在边境枉死的父母,想起母亲为了能让我成功走脱而自焚葬身火海,我便一日也等不及了,我当时若能进晋王府,必是手刃元庸的。”
“可惜没进成。”
徐因兰笑了笑,眼角几分俏皮怅然,仿佛眼下还在为当年没进晋王府的事儿失望懊恼。那一层伪装仿佛最后的倔强,季柔能看破却不能说破,甚至也不必问她一句悔不悔,毕竟那是她的血海深仇,谈后悔,便是辱没了这一场撕心裂肺粉身碎骨了的复仇。
季柔不再言语,徐因兰也不言语,默默垂着的眸里是那沉沉红尘时光。
马车到了廷尉署周边,便有人禁军来查,季柔表明了身份,禁军原是不想放她进去的,可耐不住季柔好言相求,禁军瞧着他大腹便便的模样,便抬手放了。
入了廷尉署,赵谨克便在里头接她了,装模作样一道用了膳,等衙署里官员午休懈怠的时候,赵谨克便寻了借口带着人去了天牢,季柔留在屋里没跟去,只赵谨克与徐因兰。
天牢里的光线昏暗,只有一扇很小的窗透进来光。
赵谨克将里头的守卫挥退了,可到底不能真将地方给他们留出来,放了徐因兰过去牢房,自己不远不近地站着以防万一。
廷尉署的天牢宽敞,最里头这一片想必是专门留给那些身份特殊的要犯大犯的,一间间收拾地都齐整。元昭哪儿更是独间,左右两边的牢房都贴心地空出来了,牢房里的桌椅陈旧,可被褥用具却是簇新讲究。
徐因兰望着那背对着牢门望着天窗的背影,怔怔望了许久,然后道:“郡王爷果然天生贵胄,就算坐监也是贵胄的排面,叫人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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