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厨房里四下无人, 只有灶台里柴火燃烧的声音时而噼啪作响, 从季柔的角度看出去,可以看到那两个坐着洗菜择菜的粗使下人,若是没记错, 该是当年从昌安侯府里陪嫁来的。
季柔听着那两人说的话,眉眼黯了黯,心中却并未如何触动。
她不是不知道, 这几年来跟她陪嫁过来的昌安侯府的老人其实走了不少,各有各的缘由,她知道,却从不管那些,也管不上那些。终究这些人留在这里也是煎熬, 还不如早早走了,回昌安侯府也好,另寻出路也好,总归不会比在靖平侯府更难过。
季柔懒得听那些,转过身轻手轻脚就要离开, 耳朵却由不得还是要听她们说上两句。
“怎么回事?源春堂那个也不能无缘无故发难啊!”
“谁知道, 就看她高兴呗,这几年咱们这些陪嫁过来的叫他们欺负地还少吗?还不是想怎么发落就怎么发落,反正咱们那个主子也是随他们捏圆搓扁的。”
“也是。那月琅她人还好吗?怎么也没见回来收拾东西?”
“收拾什么?听说就剩半口气了, 刘嬷嬷本来想去求姑娘做主的,可偏偏撞到了姑爷手里,让姑爷狠狠斥了一顿, 只打发了银子让月琅她老子娘来领人,不会知道还有没有活头。”
“要说这姑爷看着待姑娘倒是极好,可也没见他善待咱们这些陪嫁来的下人,除了那个秋娥,你瞧瞧咱们这些人在院儿里有出头的吗?不是当粗使就是去外院打杂,连屋门都挨不着,他这是想架空咱们姑娘啊,这么防着,也不知道他待姑娘到底是真心的还是做戏。”
季柔的脚步顿了一下,手扶上了出去的小门,可脚步却没迈动,默默听着那两个仆妇继续道:
“可不是,我也纳闷儿呢,你说靖平侯府这些年来对咱们这些人防贼一样防,我就不信他们能真心善待咱们姑娘,指不定心里都怎么提防的呢。”
“说到这儿,我跟你说啊,我前些日出门买东西,回来的时候路过园子,听源春堂里的下人在那儿偷偷嘀咕,说是源春堂里的那位盘算着去母留子,想着要弄得咱们姑娘早产,趁这当口做手脚来得更□□无缝呢,要是弄不好一尸两命,也落得正好,反正他们也不想赵家的子孙身上有季家的血。”
“早产?女人生孩子就是一道鬼门关,要是早产更了不得了,源春堂那位可真够狠的。”
“谁说不是,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也不知道是那几个下人胡诌的,还是真有这事儿。”
“空穴总不能来风,还真是说不准,你说……”
季柔跨出门去,那些声音便叫门隔绝再也听不见,季柔一路往屋子里去,脚步不快也不慢,可每一步却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裹了厚厚衣衫的身子不知何时出了薄薄一层冷汗,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地动着。
她知道,她不能信这些,几个下人的胡诌怎么能当真。她怀的到底是他们赵家的骨肉,韩氏如何能忍心?
可季柔也知道,韩氏是忍心的,赵谨克说的那上一世,她和孩子不就是他们赵家人亲手断送的吗?到底还是要旧事重演?
季柔的手扶上墙,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的厉害,叫她在这一瞬有些支撑不住,季柔扶着墙深呼吸着,用力想将那些不好的念头赶跑。
“姑娘。”
秋娥从后头过来,就见着季柔这般骇人模样,赶忙上来扶住季柔的手臂,“姑娘可是身子不适?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姑爷回来。”
“不必。”季柔反手抓住秋娥的手臂,紧紧握了握,“我没事,就是走得有些累了。”
秋娥望着她那有些泛白的脸色,道:“姑娘若是不适,可不能瞒着,您现在可是双身子的人,一点儿都不能马虎。”
“就是方才走得快,有些气急了。”季柔笑了笑,故意抬手露出那抓在掌心里的两块糕点,“想往小厨房里去做个贼,还真不容易。”
“姑娘您……”秋娥瞧见季柔手中那两块糕点,不由也笑了,“姑爷可是明说了不让您多食这些甜的,不过他也想到了您忌口地难受,今儿才吩咐让人做了让您过过嘴瘾,不过里头不准放糖,原是打算留着晚上垫肚子的,倒是不想姑娘您下手这样快,不信姑娘您尝尝,是不是淡的。”
“不搁糖的谁要吃。”季柔这样说着,还是咬了一小口,有很浅的桂花味儿,不过秋娥说的没错,还真一点儿糖没放,只是季柔眼下的心思已不在糕点上头,故作轻松与秋娥抱怨,“你也是,还真都听他的,人家怀了身孕都是胖了,只有我,这些日子都瘦了。”
两句打岔,季柔的脸色也回来了,秋娥放下了心,道:“不胖才好呢,像姑娘这样的旁人都求之不得呢。”
季柔抿唇笑了笑,扶着秋娥回了屋子,只是身上那一层薄薄的冷汗透彻心骨。
一场冬雨打头,一夜之间整座京城白了头,雪色落满人间,一片白茫茫景色。
晋王谋反一事随着那一道刺死圣旨彻底尘埃落定,该杀的,该罢的,还有该升的,朝廷里忙得热火朝天,便是这样的日子里,赵虞与徐静深的婚事订了下来,府里早就为赵虞出嫁准备多时,那三媒六聘一过赶忙着就风光大嫁,热热闹闹办起婚事,前后也不过一个月罢了。
赵谨克说,徐静深会突然同意也不过形势所迫,徐因兰虽是季申往晋王府里用的间,扳倒元庸一事上功不可没,可一个间到底是摆不上台面来了,注定是不能公之于众的,季申也不敢让她公之于众。
谁敢承认自己筹谋多年,对皇亲国戚府中用了间?暗里做了没人管,说出来就是大忌,是以徐家和晋王府的关系择不干净,只有及时寻找了新的靠山才能保全家族在今后的清算中不会被牵连。
靖平侯府无疑是眼下最好的靠山,当年徐静深投靠时便做的这个打算,时下形势更是没有选择,只有接受这一门婚事。
听着好像很委屈,可细想来赵虞又何尝不委屈,只是这是她自己选的路,赵谨克只有成全她。
婚事那一日天光很好,靖平侯府嫁女,为的彻底打压上一回赵虞未能出阁留下的流言蜚语,靖平侯特意的吩咐,这一场婚事办得极是繁盛热闹,丝毫不输于旁人家嫁嫡女的派头,婚事的帖子送出去,几乎京中四品以上的官门各个都能收到,来不来的随意,反正面子是全部做到。中护军孟子方的孟府自然也未落下。
“满大街的红灯笼,哪家王孙贵胄又办亲事?”
从马上翻身下来,孟子方扔了缰绳,一面往府里走一面解着那绑的严严实实的护腕,在宫里值了两天两夜,说一个字都嫌累。
“是靖平侯府呢。”随从答话。
孟子方脚步顿了一下,桃花眸底划过一道沉沉颜色,转而故作轻松道:“靖平侯那老东西纳妾了?”
“哪能啊,”随从笑道,“要是纳妾哪里来这阵势,是嫁女儿呢,就是几年前那个成亲当日克死丈夫的三姑娘,前些日子还给咱们府上也送了帖子呢。”
“哦。”孟子方不咸不淡应了一声,把解了的护腕随手抛到跟着的下人手里,抬眸望了望眼前的亭台楼阁,身子下意识转往那个栽着紫藤花的地方,远远望着,却没动。
“夫人呢?前日听说是又把阿绣叫来小住了?”
孟绣孤身回京,虽有县主之尊,却与孟家并不和。到底只是一介孤女,孟家死了孟昉这个顶梁柱,总想着将孟绣嫁出去攀高枝,只是孟绣年岁有些大了难找人家,孟家寻的无非是些鳏夫,甚至还有妾室的名分,成□□迫孟绣嫁人,孟绣自然是不能忍的,他便帮着她在京中另置了宅院搬离孟家。
姜伊往日没什么朋友,倒是与孟绣走得很近。
“夫人……”下人闻言,垂着眸默了默,“夫人她与县主出去了。”
孟子方睨他,“去哪儿了?”
可只这么一问,却叫那下人瞬间跪了下来,冷汗涔涔不敢说话。
孟子方的眸底一寒,无形的威压,“我问你,她去哪儿了?”
“夫人早上说要去铺子里查账,同县主一道出去的,可巳时过后突然传来消息,说是夫人带着县主往靖平侯府吃喜宴去了。”
“废物!”孟子方一脚蹬在那下人的肩上,“叫你们看人,你们怎么看的!她要去你们就不会拦吗!”
“事发的突然,咱们又不能往靖平侯府里去拉人,何况县主还跟着呢,爷您不是说了,不能让外人瞧出您与夫人不和。”
孟子方与姜伊在府中再如何鸡飞狗跳,恶言相向,甚至软禁还是分房,却从来不许这些事情传到外面。只要在外,孟子方素来是给姜伊正妻的面子的,以至于外人以为姜伊得宠,而从不敢小看她这个商户女。
“废物!”孟子方嘴里斥着,可到底心中升腾起的那不好的预感还有焦虑盖过了怒气,转过身大步朝外走去,牵回了要让马夫带走的坐骑,飞奔往靖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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