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针一根一根被收回, 赵谨克慢条斯理地收拾着。
孟绣的脸色不是很好, 泛白的脸颊有细细的汗珠滑落。
“长年累月下来的病还是得靠养,今次我为你疏通了经络也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你回去之后还是得按我刚才教你的法子每日调养, 一年半载便可痊愈。”
孟绣按了按方才施针的肩颈处,又麻又酸,可到底也抵不过心中的酸涩, “多谢。”
赵谨克没看她,把针交给京九,转身负手望着墙上挂的山水画:“京城的冬日寒气重,这天愈发冷,你还是尽早往南走才好, 有利你的病。”
孟绣的唇瓣颤了颤,一个字都没说出口,孟子方下意识习惯驳了赵谨克一句,“什么时候走与你无关。”
“阿绣。”
孟子方看向孟绣,几分催促的意思, 孟绣站起身来, 下颌微侧,余光却只能看到赵谨克负在身后的手,一句“保重”在喉咙里转了转, 到底没有说出口。
“走了。”
孟子方人已退到门边,催促,孟绣回过头, 抬步跟上去,踏出房门抬眸时,便见着扶着秋娥手赶来的季柔。
孟子方的神色微滞,季柔的眸光也僵了僵,最后落在了孟绣的脸上。
“毅安县主……你们怎么在这儿?”
……
客苑里静谧,并没有什么客人来这儿休息。时过几个月再见孟子方,季柔心中是说不出的滋味,可见着孟绣,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阿柔。”
赵谨克听着声音身形微怔,可也在意料之中,从容几步踏出门来,“你怎么往这儿来了?”
季柔答他:“下人禀我,说你醉得厉害歇在客苑里了……我过来看看。”
“哪个下人这样胡说。”赵谨克浅笑,站到季柔的身旁,“毅安县主早年在战场上落了伤病,颈椎那里时常作痛,是以孟兄带着她过来,找我给他扎上两针。”
赵谨克的眼中柔光盈盈,一瞬不瞬望着季柔,孟子方听他这样的讲法默了默,桃花眸落在季柔那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停了停,移开眸:“阿绣说来与你们也是故交,她上门求医,我自然是要陪着,免得有人失手,我也好当场拿住证据。”
“走了。”
孟子方未与季柔多搭腔,也不曾多看她,拉着孟绣便径直离开,桀骜冷清,似不曾相识。
踏出院门的时候孟绣回头,那个在战场上既能运筹帷幄又能奋勇无前的将军,那个总是谦和有礼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他正低着头揽着妻子的肩膀低声细语,眉眼间是旁人如何也得不到的缱绻深情。
而这些,其实当年她就已经知道了。
寒风吹过,弥留在枝头的枯叶颤了颤,终究随风卷落。
一日喧闹过去,夜时,赵谨克从终于从前头送了客回来,夜里的风愈发冷,可踏进屋中便是一片暖融。
赵谨克脱了大氅,转头看里间的灯火微黄,季柔已然上床歇息。
“睡了?”赵谨克将大氅递给秋娥。
秋娥轻声道:“刚躺下,还没呢。”
赵谨克点了点头,往里头去,在床边坐下,大手抚在她隆起的肚子上。
“今儿孩子闹不闹?早上乱哄哄的,你受累了。”
季柔睁开阖着的眼,道:“倒是不觉得累,只是腰有些酸。”
“是吗?”赵谨克顺手便搭上季柔的脉,眉梢急不可见地动了一下,抬眸看了一眼季柔。
“好奇孟绣怎么会来找我瞧病,孟子方又怎么会肯陪着过来?”
孟子方虽然发善心帮着圆了一句谎话,但季柔也不是傻子,他陪孟绣来找他求医,这谎撒得牵强地让人连假装相信都不能。
“哪有。”季柔的眸光一颤,缩回手腕,好像是发现那里泄露了她的心事。
赵谨克的唇角很浅地弯了一下,也不理会季柔的嘴硬,道:“姜伊设计,在我俩的酒水里动了手脚,又把我引到那里,只是她没有想到,我和她都没有中计。”
季柔抬眸看赵谨克,眼中几分惊讶。
赵谨克笑道:“先不说我这里拿再厉害的药都瞒不过去,孟绣到底也不傻,早已有了防备,姜伊的计划一开始就落空了。”
“她为什么……”季柔不明白,姜伊为何就死咬着她和赵谨克不放。
“孟绣与我曾有一段情债,不过是我当年独身在青州锋芒太露,年少无知也没瞧出她有什么不同,这才招惹她动了不该动的情,是以你也瞧见,这回我对她素来横眉冷对,可不想还是没能躲过去,姜伊怕就是瞧出了这一点。只是她料不到的是孟绣亦有自己的傲气,她平日那些煽动也是无用,倒是给了我机会,彻底了结此事。”
“那你对毅安县主……”季柔的眸波微闪,虽然心中早有预料,可亲耳听见心还是叫扎了一下。
“从前没有,现在也没有。当年毛头小子不懂事,总以为自己没那个心思便可,又顾念着交情不敢把话说绝伤了脸面,优柔寡断了才生了事,这回却是不会了。”
季柔的心里还是别扭,转开眸去,道:“她这样有本事,你若喜欢她我也不奇怪。”
“你又在瞎想什么?”赵谨克失笑,手指捏住季柔的下颌将她的脑袋硬转过来,“我喜欢什么样的,你还不知道吗?我素来都是喜欢那种傻乎乎的,胆子小的,又爱哭又爱缠人的,这样才招我喜欢。”
前世他的确与孟绣纠缠过一段,孟绣虽是女子却有着男人的豪爽,能断案能上战场,亦有闺阁女子没有的能力,站在衙门里比一般男人做事还要得力。
当年的他立志要在青州干一番事业,与这样能做事还从不拖后腿的女子自然有两分青眼,却也只是欣赏她能做事而已。
况且他似他这般活在波谲云诡机谋算计中的人,身后也的确不需要孟绣这样的女子。
“那你为什么……以前不同我说?”
“我原是想让这件事情过去得无声无息。”
倘若可以,他怎会让季柔的心中留下这些不好的东西。
“却不想还是翻了你的醋坛子。”赵谨克伸手挂刮季柔的鼻尖,“这小心眼儿还是有的,我想瞒你也瞒不过。”
季柔打他的手,“你以后,有这样的事情不许瞒着我。”
“好。”
……
赵虞的婚事过去,日子也临近年关,季柔的身子不便鲜少出门,往日里也就在院子里转转,那一日院中年底掸尘,要盘点东西,季柔懒得瞧这院中乱糟糟的模样便避开了出去,带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府中散步。
赵肜,便是叫此时遇上的。
“还真以为肚子里揣一个就能从此高枕无忧了?生出来也是个下贱东西。”
原本是打个招呼面擦肩而过了,可偏生那一句还是流入了季柔的耳中。
季柔的脚步一滞,道:“纵使二姐姐不喜欢,可我腹中的孩子仍旧是赵家的长子嫡孙,身份尊贵。”
她从前素来忍让,可赵肜不能咒骂她的孩子。
有了孩子的她也的确不能似从前那般忍气吞声,总归她还是要在府中过的,她不能让她的孩子也受欺负。
“真是愈发嚣张了,”赵肜亦回过身来,叱骂道:“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是不是!”
季柔并不惧她:“二姐姐若始终这样以为,我也无能为力,我也不指望与二姐姐阖家亲睦,你我形同陌路就是。”
“你是什么身份?你们季家就该被赶尽杀绝,早晚也是留不得你。”
“容不下我是二姐姐的气量,可我只要安分守己同夫君好好过日子,夫君便不会弃了我。”
整个赵家,赵谨克便是她最大的后盾,有他在,谁都伤不了她。
“你……”赵肜气结,她又何尝不知季柔在依仗谁,“就凭你这个季家的蹄子也敢和我这么说话,你们季家是可着我不放了是不是,今日我便给你个教训,让你们季家的人看看,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赵肜这样说着,气势汹汹便逼上前来,季柔护着肚子后退一步,自有秋娥和跟着的婆子上去阻拦,可赵肜带的一个两个丫鬟推搡在一起,一时便有些混乱。
“都在做什么?成什么体统!”
一声呵斥传来,季柔抬头,便瞧见了韩氏,跟着那一众的丫鬟仆妇缓缓走来。
季柔的心中微沉,今日这事怕是没那么简单就让她自己揭过去了。
“都在做什么,当这里是哪儿,由得你们这样放肆!”韩氏的脸色沉沉,行至季柔和赵肜跟前,斥地声色俱厉,“哪里习得的市井泼妇做派,等着传出去让人笑话吗!”
季柔默不作声,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地踢了踢。
“还不是这个季家狐狸精!仗着肚子里有货愈发目中无人,三婶,你可得好好管管她,她一个做媳妇的什么时候能这么无法无天了!”
赵肜不依不饶,添油加醋将话说了一遍,季柔也懒得反驳,反正韩氏也未必会理会她。
“所以你们就打起来了?”
“她目中无人,我自然是要教训教训她,免得她以为怀了孩子就能一步登天,有一日也爬到三婶你的头上去了!”
韩氏的眉心微皱,赵肜的性子谁又何尝不知,韩氏转头睨了一眼季柔,便见季柔从头至尾都只是垂着眸站在那儿,纤细的身子肚子挺得高高的,看着就让人可怜。
“行了。”韩氏有些不耐,“我还要为的你的事往德王府去,你也安生些,好好回府待着吧。”
“三婶……”
赵肜的脸色有些垮,季柔惊讶地抬头看了韩氏一眼。
“还不快走。”
韩氏催促着赵肜离开,自己也赶着急急往外走,离去前只看了季柔一眼,很淡,仿佛只是随意带过。
季柔没声响,只目送了她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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