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头揭开了。
季柔呆呆地看着站在眼前的人,也是同她一样的大红吉服,只是他的神情……
季柔不知该如何形容赵谨克的神情,那神情,好似激动,好似狂喜,又好似悲伤,还有很多很多季柔看不懂的东西,可那样多的情绪都只克制地翻涌在那双眼睛里,赵谨克就那样直直地盯着她,那灼灼的目光滚水一样的烫。
季柔瑟缩了一下,垂下眼不敢再看他。
“姑爷?”
门外的下人偷偷往里头探头探脑却不敢进来,秋娥壮着胆子喊了一声,
两府不睦已久,莫非赵谨克放了狠话还不解气,又来寻事?
“出去。”赵谨克紧紧攥着手中的喜帕才克制住了嗓音里的颤抖,是梦?不是梦?是老天的垂怜还是修罗幻境?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只要还能再见她,只要她还肯再看着他,什么他都认了。
“姑爷……姑娘她还小……”
秋娥能看见赵谨克攥着喜帕的手,那么用力,指节都青了,好像是想掐死季柔。不管两府多少血海深仇,可季柔还小呀。
“出去。”赵谨克又说了一遍,外头瞧动静的靖平侯府人终于颤颤巍巍进来两个,一左一右皮笑肉不笑地扯了秋娥就往外头去。
“秋娥姑娘快走吧,别不懂事儿,春宵一刻值千金,可别耽误了少爷少夫人洞房花烛!”
“姑娘……”秋娥不肯走,却又不敢大喊大叫,一个喘气儿的空档就让人三两步给架了出去。
房门砰地合上,冷风吹得屋里的烛光晃了晃,季柔眼瞧着秋娥被拉出去,想留又不敢出声,一口气憋在喉咙里,怯生生地抬眼偷看赵谨克。
皇帝诏书,这门亲从定亲就是把刀架在昌安侯府的脖子上硬逼着定下的,原还能拖几年,可先帝驾崩前却又一道成婚的诏书,摁着两府的头把这门亲给结了。
想起定亲后偶遇赵谨克时他比刀刃还犀利的神情与厌恶的眼神,还有他放任身边人说的那些刺耳的话……季柔拼命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害怕。
“阿柔……”
赵谨克伸手想碰季柔的脸,却吓得她猛地扭过了脑袋,紧咬的唇闷出了一声很轻的惊呼。
赵谨克的手一僵,心间钝痛,用力勾起了唇角,强颜欢笑,“怎么了?”
季柔觉得赵谨克很奇怪,刚才还说老死不相往来,现在却又回来了,还……还这唤她。
可是比起惊疑来,季柔更怕。
那个别人嘴里谦和有礼的赵谨克,每次见她是都是那样咬牙切齿。
毕竟两府之间有着血海深仇,天下定了多少年,两府就斗了多少年,恩恩怨怨数也数不清。甚至连府里的下人在街上遇见了都能打起来。坊间笑言,她嫁入靖平侯府,便是昌安侯府光明正大嵌在靖平侯府心窝子里的钉子。
赵谨克方才走的时候,也警告她不要试图兴风作浪。那神情,她一点都不怀疑若她有什么轻举妄动,赵家人能立马活剥了她,就像季家杖毙外头混进来的奸细一样。
“赵……赵公子,”季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害怕,“我不会……不会作怪的。”
真是傻丫头……
赵谨克想笑,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却又觉得悲,他当年到底也很不是个东西过。
“那都是我年少时胡说的,当年懂什么?”赵谨克蹲下身,抬头望着季柔,轻笑,“我给你认错,你把那些浑话都忘了好不好?原谅我,嗯?”
赵谨克的嗓音清澈又柔和,像是诱哄。季柔看着她,一点没犹豫地就点头,凤冠上的金流苏轻轻摇晃,扫过赵谨克的手背。
母亲叮嘱过,叫她绝不可违逆夫君的话,亦不可为小事计较,赵谨克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谨克静静地瞧着她,眸底缓缓就深了。
阿柔,倘若你知道曾经……还会不会这样不假思索地点头?
不过你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
赵谨克深吸口气,拉住季柔的手站起来,又是温润和煦的模样,“先更衣吧,我帮你把头上的钗环卸了。”
季柔缩了缩手,“让秋娥……秋娥进来。”
赵谨克捏着季柔的手,笑了笑,“不用她,我来就好。”
……
解凤冠,卸钗环,洗脂粉,季柔望着眼前拿着帕子凑近了一点点轻柔擦去她面上脂粉的人,身子僵硬着一动不敢动,眼神无所适从地往别处飘忽。
即便早已定亲,可赵谨克与她来说也是一个陌生人,何况他明明以前都那么厌恶她,怎么忽然就这样了?
季柔偷偷看赵谨克,就看到赵谨克的清俊的眉眼,还有高挺的鼻梁,那一张面孔生得,真是她见过的男人里生得最好看的了。
只要不横眉怒目。
“这些脂粉都有微毒,一定要擦干净,你还小,平日里最多让丫鬟用些眉黛就好,不可让她们给你浓妆艳抹。”
赵谨克的指尖从季柔的肌肤上划过,擦去厚厚的脂粉,季柔那原本的眉眼逐渐清晰,才十四岁的年纪,眉眼都还未长开,因为身子羸弱的缘故,肌肤虽然细白却没什么光彩。
“可是……”
或许是赵谨克太过温柔,季柔下意识想要反驳他,眼神对上赵谨克的眼才惊觉过来,嗓音一梗。
“可是什么?”
赵谨克淡笑着追问,季柔却斟酌着没开口,赵谨克默了会儿回忆起往事,道:“她们是不是同你说,怕你在人前显得太稚嫩,抹了浓妆能看起来老成些?”
他竟然猜对了!他怎么知道母亲说的话?
季柔惊诧地望着赵谨克,像是受惊的小鹿。
“别听旁人胡诌。”赵谨克拿着帕子抹过季柔的唇角,“你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季柔不敢赞同,犹豫了会儿小心道:“母亲说,嫁为人妇后,当日夜警醒……”
赵谨克轻轻刮了一下季柔的鼻尖,一本正经地说瞎话:“你母亲的意思是,让你都听夫君的。”
季柔又不说话了,只是眼睛瞪得圆圆地看赵谨克,也不反驳,却是摆明了的不信,只惹得赵谨克笑得更开心,道:“你什么样我都喜欢,不必管旁人的眼光。”
喜欢?
季柔的惊愕大于羞赧,他难道……不是应该恨的她吗?
季柔的心中疑惑,可赵谨克已转开了头,从她妆台上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把剪子,绞下了自己的一缕头发。
“赵……赵公子?”季柔尚未疑惑出声,赵谨克已伸手,不容她抗拒地也绞了她一缕头发,缠在一起缓缓打了个同心结。
“交丝结龙凤,镂彩结云霞,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赵谨克将打了结的发丝递到季柔的眼前,“结发为夫妻,阿柔,我不再只是赵公子了。”
红烛流光,照进季柔的眼里像是点点碎星,季柔怔怔地望着眼前人,看着他也认真地望着她,浅浅轻笑,像风,煦风。
“是夫君,”赵谨克轻轻抬起季柔的下颌,“你可唤我……阿克。”
她曾唤他夫君,这两字从疏离唤到柔情,但他还是更喜欢听她情动时才唤他的……阿克。
“听清了吗?”赵谨克作怪地挠了挠季柔下巴上的软肉,痒痒的。
季柔慌忙挣脱他的指尖,垂下眼帘点了点头,还未来得及再羞涩一些,身子却忽然临空,让赵谨克一把抱起。
季柔低低惊呼了一声,慌忙里揪住了赵谨克肩头的衣衫,只见他还是笑着的,低头看她的眼温柔,两三步将她放上了床榻,把方才结的同心结杵到她的眼前,
“明日绣个锦囊装起来,嗯?”
“好。”季柔应声,还是有些傻傻呆呆的。
“睡了。”赵谨克轻轻刮了下季柔的鼻尖,抖开锦被就躺在了季柔身旁。
季柔怔愣地望着帐顶,身边的人终于没了响动,这才使劲眨了眨眼。
这个赵公子,怎么好像换了一个人?
……
翌日晨起,季柔是在敲门声里醒来的,她素来睡得浅,门敲了两声就醒了,迷糊里有一只手从身后紧紧揽着,叫她不好动弹,季柔想明白身后揽着的人是谁,脸皮蓦地一红。
外头敲门声几声连着几声,还有秋娥试探着叫门的声音,昨夜里秋娥被人拉出去,一定是担心极了。
“赵公子……”季柔壮着胆子拍了拍横在自己腰上的手臂,“赵公子?”
却不料腰上的手臂反而紧了紧,低低的声音从脑后传来,“我不叫赵公子。”
季柔抿了抿唇,压下心中的羞赧尬尴,勉力开口:“夫……夫君。”
阿克二字着实太过亲密,还是夫君这个称谓更容易出口些。
赵谨克低低笑了,那两个字,那一声唤,听得他心疼。
又疼又开心。
季柔又轻轻挣了挣,提醒道:“秋娥她们在外头了,该起了。”
“好,那就起吧。”赵谨克松开季柔坐起身,顺手拉了拉铃铛,算是应了外头的人。
丫鬟们端着洗漱的东西进来,季柔瞧见了秋娥,一咕噜起身,也没看路,像是一只兔子,从赵谨克闲闲撑着的手臂下钻了出去,爬下床帏,拉着秋娥躲进了屏风后头。
怕他吃了她吗?
赵谨克忍不住勾起唇角,望着屏风后那晃动的衣角轻轻摇头。
“给少爷请安。”
视线叫人严丝合缝地挡住,是韩氏身边的大丫鬟水月。
赵谨克眸底的笑意一晃,瞬间便散了,伸手从被褥里扯出雪白的元帕照她手里一掷,“尚是稚女,还望母亲包涵。”
寻常百姓人家十四岁嫁女是常态,但京中高门之女身娇肉贵,素来是养到十六七才出阁,赵谨克说季柔是稚女,除了怜惜,也说得过去。
水月拿了元帕也未多说,福了福身子便走,小丫鬟凑上来伺候赵谨克洗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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