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季柔下意识拂开了孟子方的手,赵谨克手一伸,径直将季柔拽了过来。
“怎么弄成这样了?”赵谨克低眉看着季柔的小脸,眉眼霎时间柔软,“好好的哭什么?”
季柔有意不想提缘由,岔开话道:“你不是在前头和父兄在一起?怎么过来了?”
“你堂兄过来了,岳父大人得和他们商量件小事,我就出来了。”赵谨克抚过季柔脸上的泪痕,又点了下季柔的额头,温柔地旁若无人,“就是没想到一会儿不见你,你就弄成了只小花猫。”
季柔缩了缩脑袋,她现在一定很难看。
“赵兄。”
到底是孟子方忍不住,季柔方才下意识拂开他的手,还有赵谨克这般温柔小意的模样……赵家人是什么德性,这副模样装出来给谁看!
季柔腿上的酸麻过去了,拉着赵谨克道:“夫君,这是子方哥哥,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孟子方。
赵谨克眼中的寒芒一闪,他当然知道这是孟子方,那个如夫人姜氏从孟家带过来的儿子,季申的继子,季柔所谓的继兄。
上辈子,他们可是熟悉得很呢。
“我记得孟兄不是该在南边的军营里吗?怎么过来京中了?”赵谨克拽着季柔的手,很用力才克制了自己没上去一脚蹬在孟子方的心窝子里当场结果了他。
他是季申养的一把刀他不管,他狼子野心他也由他,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觊觎季柔,前世若不是他从中作梗,少了他与季柔多少事,季柔也不会因为与他过从甚密,而被韩氏揪住了名节不放,吃了多少苦头。
最后更是开坟掘棺,偷走了季柔的尸体。
赵谨克吸了一口冷气压下胸中翻涌的情绪,与季柔紧扣十指。
孟子方看了一眼赵谨克握着季柔的手,桃花眼里幽凉,“柔儿成亲,我自然是要赶回来的。”
赵谨克的唇角勾了勾,讥讽得一点儿没留余地,“那还真是辛苦孟兄千里迢迢来送阿柔出阁了。”
明知季柔已是有夫之妇,倘若真心疼惜她便该走得远远的,可偏偏他还是一副情意深重情难自禁的模样,其心可诛!
“柔儿是我瞧着长大的,见她伤心,我自然是心疼的。”孟子方的眸里划过一道玩味,又染着几分探究与挑衅,“倘若因为我扶了柔儿一把有些人就瞧不过眼,未免小肚鸡肠了些。”
“孟兄的埙声很是动听,方才的事我都瞧见了,还要多谢孟兄了。”
他没看见。
他原本是要去王氏处找季柔的,可是半路听见了埙声便知道有异,远远就看见季柔仿佛和孟子方抱在一起。
可那又怎样呢?
他不需要知道前因后果,只清楚季柔和孟子方永远不会有结果就好。
“赵兄果然胸襟广阔,令人钦佩。”孟子方浅浅笑了笑,似春风化雨,只眼里的幽沉似是深渊里蛰伏的猛兽,幽幽地看着赵谨克。
赵谨克唇角冷诮,“大丈夫理应如此。”
“子方。”
一声轻唤由远及近,季柔抬眼看去,摇了摇赵谨克的手,道:“姜姨娘过来了。”
赵谨克低眸对季柔一笑,几分宠溺。
孟子方转身,眼中的幽寒无影无踪,“母亲。”
姜氏带着婢女款款过来,眉眼间是仿佛浑然自成的婉婉笑意,“怎么都在这儿?”姜氏看向季柔,疑惑道:“柔儿怎么哭了?”
季柔抿了抿唇,原由说不出口,一时又编不出谎。
“大约就是哭嫁呗。”孟子方顺嘴便替季柔圆上了,“回家了,想着一会儿还得走,难免又伤心了。”
孟子方的嗓音戏谑,却是带着挤兑,赵谨克握着季柔的手紧了紧,还未来得及开口反讽,便听姜氏道:
“你胡诌什么,靖平侯府也是柔儿的家,只是柔儿重情,舍不得娘家的亲人。哪里像你,出去半年都不见得寄一封信回来,真是白养你一场。”
两句婉转的嗔怪,便轻松抹去了孟子方话里对赵家的挤兑,顺便又替季柔说了好话,哪怕赵谨克真的有哪里不悦也叫这一句化解了。
只这一份玲珑,便叫人高看一眼。王氏孱弱不能理事,与季申成亲多年无子,季申纳了姜氏生了两个儿子之后王氏才有了季柔。倘若她有心,正妻之位未尝不能是她的。放在其他人家就是一出好戏,可季家的后宅一点波澜也无。
一则季申原就不恋声色,理智近无情,娶王氏是恩师临终托孤,纳姜氏是少年遗憾,纵使看上去应该更偏疼姜氏,却格外敬重王氏;二则便是姜氏进退有度大方得体,从来都没有过不该有的心思,不越过做妾的本分,阖府上下尊卑有序,待季柔也是尽心尽力。
昌安侯府里太简单了,这也是为什么季申这样老谋深算的人会养出季柔这样一个一尘不染的女儿,不仅仅是因为季申只重男丁。
除了,她为季柔准备的陪嫁仆婢。
只有秋娥是王氏收养的孤女,其余人等至亲之人的身契都还在昌安侯府。
赵谨克的唇角动了一下,几不可见的一抹哂笑,低眉瞧季柔,
“阿柔的脸都花了,得赶紧打盆水洗洗,不然等会儿风一吹,该疼了。”
“正好,”姜氏轻笑,“厨房里的甜汤好了,我让下人端两碗去柔儿以前的屋子,你们正好过去歇歇。”
姜氏睨了一眼杵在一旁的孟子方,几分暗藏的警告,“你的甜汤我已经让人送到你屋里了,快回去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
季柔的院子很大,修葺地精致又秀气,外人只瞧这地方大约便能觉出季申对嫡女的上心,可赵谨克知道,这只能说季申于荣华上从不曾亏待季柔罢了。
他与王氏之间那仅限于恩情的感情,转到季柔身上也不过是循例的供养罢了。寡恩少义如季申,先帝也是穷途末路了才会想到用联姻绑住季申和赵家联盟。
“疼不疼?”
赵谨克拉着季柔坐在桌边,用热帕子轻轻擦拭着季柔哭花的小脸,桌上丫鬟新打来的热水热气氤氲。
季柔下意识摇头,“不疼。”
“真不疼?”赵谨克接着问,“你这脸都红了,还不疼可真是厚实了。”
季柔哭肿了的眼儿看着赵谨克,水汪汪又可怜兮兮的,“一点点。”
赵谨克叹了一口,擦完季柔的脸把帕子扔进盆里,起身把季柔妆台上的妆奁搬了过来,淘了淘寻出一盒凝脂来,“用这个行不行?”
季柔一瞧,是以前剩下的润面凝脂,点了点头,“嗯。”正是要伸手去拿,赵谨克已经点了凝脂,抹上了她的脸颊。
“多大的委屈值得你哭成这样?倘若不知道的,还当我多禽兽不如,亏待了你。”
哪怕赵谨克不会误会季柔和孟子方如何如何,可季柔与孟子方在一块儿哭成那样,难保不是孟子方又包藏了什么祸心说了什么居心叵测的话把季柔惹得大哭。
前世和孟子方斗了大半辈子实在太熟悉他的手段,只想着,就觉着膈应。
“没有……”
季柔的眸光闪烁了一下,呢呢哝哝含糊其辞,赵谨克瞧着心里就起了一股躁意,故意道:“是你的子方哥哥给你说什么了?觉着我会欺负你,叫你有事尽管喊他来帮你出头?反正赵季两家的仇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看谁拳头硬了?”
“没有。”季柔慌忙否决,这样挑衅的话岂能随意说出口,岂非惹得两家又起龃龉,“是母亲……”
赵谨克的心中的弦一松,霎时便不问了,那位岳母会说些什么他知道,难怪季柔会哭成这样。
赵谨克的心中轻快,指尖也灵巧了不少,三两下将凝脂给季柔抹匀,把东西搁回妆奁的时候,瞧见了一只瓷瓶。
“这是什么?”
“这个……”季柔伸手想抢,可赵谨克已打开了瓷瓶,轻嗅。
“药?”
季柔垂下头,低低应了一声,“嗯。”
她从小身子就不好,一直有用药养着却也没什么起色,成亲的时候想着这亲事原就叫婆家不喜,倘若再带着药进门更叫人把她看成药罐子愈发厌弃,就索性没带着了。
“太医院给的这药补中益气,养血安神,平日里助眠或还有些成效,可与你的身子也没什么大的助益。”
王氏素来病弱,生季柔时亦是不足月,使得季柔天生底子就不好,纵使季申位高权重能请遍太医院上下为季柔调养,可这种娘胎里带出来的病大都是极难根治,不过是开些中规中矩的补药不痛不痒的混日子罢了。
“你懂医?”季柔不由有些惊讶。
“赵氏先祖原就是大内御医。”赵谨克起身捧着妆奁搁回原位,一面悠悠道:“虽然后辈子孙都致力功名,但祖业不能忘,先祖留下的医书典籍也都还在,我启蒙背的就是百草经,以前还在给乡里的大夫当过帮工。你这些病症,我打眼就能瞧出来。”
他少年时随家族贬谪,日子捉襟见肘,想法儿谋生便拾起了祖业来,不敢比扁鹊华佗,和太医院那些肯定是不相上下的。
“太医院里的药你也的确不必吃了,今后你的身子就有我调养着,定叫你健健康康。”
赵谨克只想着前世季柔的病症便由他调养着,如今只会更得心应手,可话听到了季柔耳里却是另一种意思。
十年贬谪,其实与流放无异,王氏说的对,那十年与赵谨克是切肤之痛,哪怕是京中太医家的子嗣都绝不会去乡里做赤脚大夫,赵谨克却要为了生计操那等三教九流之业。
到底是她的父亲使得他如此。
“你不必……不必待我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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