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淡淡的,快到月底的月儿又是弯弯的像一条缝,赵谨克从马车上下来,抬头望着自己宅院的大门,莫名生出几分难言的胆怯,叫他望而却步。
或许是因为收了赵太后明慰问暗是责问的信而勾起了埋在心底的前尘往事,下午那一通火像是魔怔,看到季柔倒药的模样便想起了前世那六颗转魂丹,也是这么背着他一颗颗藏了起来,让他每每忆起就遍体生寒,锥心疼痛,一时就失了理智。直到惹得季柔又哭得昏天黑地,才叫他渐渐清醒过来。
不过是一件小事,何必与季柔闹到那般田地?今生的季柔倒药,不过是因为尚有几分孩子心性罢了,他何苦自己魇住了自己?
他懊恼后悔,却是说不出口,只好借机躲去衙门。
那孟昉倒真是个好样的,狗皮膏药似的,他踏进了府衙的大门便脱不开手了,一直困他到这时候才脱出身来,从下午一直到这月上柳梢头。原他不过借口出去缓口气就回来赔不是,跟季柔好好解释,这下倒是好,给季柔一晾就是大半天,季柔再单纯不会多想,怕是也该生出些心思来了。
如何收场?
“公子,怎么不进去?”京九把宅子大门都打开了,却眼瞧着自家公子还望着宅子大门怔怔出神。
赵谨克暗叹了一口,心里沉着像是压了块石头,如何收场?怪只怪他自己,只能期望季柔还能多原谅他一回了。
“进去吧。”
进了门,便有仆役迎将上来提灯笼照路。赵谨克走了两步,不禁就想探探风声,问道:“少夫人呢?下午都做什么了?”
仆役道:“回公子话,少夫人有娘家兄弟过来了,在院里摆了一桌饭菜接风,眼下该还吃着呢。”
娘家兄弟?赵谨克的脚步猛地一顿,心下立时便有了答案,却还忍不住继续问道:“姓什么?”
“好像是姓孟。”
孟子方!
赵谨克袖中的拳头猛地攥紧,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涌起的冲动,甩开了提灯的仆役就大步而去。
夜很寂静,只有花丛中偶尔几声虫鸣。
庭院中春花盛开,夜里清风送来隐隐暗香,花影摇曳伴着月光,一院月华莹透。
季柔的酒量不好,心中还装着事儿,灌了几杯酒下去就迷迷瞪瞪了,再听着人讲两段往事,没自觉就撑不住伏倒了。
孟子方也没唤人,他与赵家的人不和,自然一早就没让人在旁伺候,这么着一来,院中只有他一个清醒的人。
不想这是在哪儿,只想着眼下只有他们俩在这儿,孟子凡的唇角就忍不住染上了一抹笑意,轻轻抚上季柔睡去的脸颊。
他一岁时就跟着姜氏入了昌安侯府,入府第一日就改口叫了季申父亲,可都知道,他们不是真父子。没三年季柏和季达就出世了,姜氏后面又流了一个,大夫说往后不能再生了。王夫人又一直都是病恹恹的,他一直以为,昌安侯府里只会有他们兄弟三个孩子。
他到了习武的年纪,季申就把他送到死士营去练了三年,回来的时候,府里面就多了一个姑娘,不知怎么从王夫人的院子里溜了出来,才学会走路不久,一个跟头摔到他的脚边,哭得他手足无措,抱起来哄了很久很久。
兴许是这个缘分,那个小姑娘很亲他,比亲季柏季达还亲他,满府里跟着他当跟屁虫,他喂过她吃饭,哄过她睡觉,也待带爬过树,捞过鱼。一天天看着小姑娘长起来,然后,他就去了南线……
先帝想逼昌安侯府和靖平侯府联手抗衡晋王府,谁都不知道这一番你死我活之后谁还会活下来,可倘若胜了元庸,那么这一场联姻便是靖平侯府除之不及的桎梏。
赵家不会容下季柔的,倒时候,就是他的机会……
孟子方的指尖抚过季柔的唇角,眸底的缱绻肆无忌惮,那樱唇粉嫩柔软,让入触之,便想……
“孟子方!”
赵谨克想过,前世之事终归是前世之事,今生的一切都尚未发生,纵使他心中有万般念头,万般的仇恨,终究是不能与今生混淆,与旁人看来那些都是没有起因没有道理的,哪怕他控制不住,也起码不能在季柔面前显露让她看出端倪。
更何况眼下的形势一直很好,他与季柔之间甚至比前世更好,他绝不能前功尽弃。
可是这一切,在他踏进那个院子,看到孟子方抚着季柔面颊缓缓俯下身时,理智荡然无存。
赵谨克反手抽了京九腰间的长剑,三尺剑锋在月色的照应下,寒光慑人。
“赵兄这是何意?”
孟子方唇角噙笑,有些遗憾地坐直身来,哪怕长剑架上了自己的脖颈,依旧笑得恣意,眉梢眼角几分挑衅的好整以暇。
“南线的捷报才到青州,你人便也一起到了,”赵谨克的剑锋紧贴着孟子方脖颈的颈脉,只需轻轻一动便是血溅三尺,“千里迢迢不远万里,孟兄还真是不辞辛劳。”
“那也不及赵兄哄骗柔儿出京,日日虚情假意来得用心良苦。”孟子方轻轻握住季柔的指尖,少女的醉颜在月色下动人,浑然不知身边发生了什么,“季家和赵家的仇怨,赵兄难道真能当成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大家都是明白人,何必装腔作势,多少人能吃你这一套?太后在宫里知道你的所作所为吗?”
赵家和季家终究是不死不休的,眼下不过是因为晋王元庸的缘故不得不暂时休战罢了,倒时候这个赵家的嫡子,难不成会为了季柔罢手?靖平侯同意了吗,赵太后会同意吗?
“把你的手拿开!”赵谨克攥紧了剑柄,“我与阿柔的事与你无关!”
“无关?呵……”
孟子方的唇角勾起,仿佛是听到了什么滑稽之事。
“赵谨克,”孟子方微微歪了头看他,幽寒的眸底几分讥诮,“你以为柔儿是自愿嫁给你的吗?你以为季家真的愿意柔儿永远留在靖平侯府吗?”
他与季柔的亲事早就是季申默认了的。这些年水里火里生生死死,南边军营里整整三年,在元庸的手下虎口夺食,多难多险才站稳脚跟,只等季柔及笄那一日,可那一道圣旨硬生生抢走了他的机会。
夺妻之恨,怎能与他无关?
“我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反正迟早——”孟子方执起季柔的手拉向唇边,“你们都是要分开的。”
属于他的一切,迟早都是要夺回来的。
“放手!”赵谨克的剑锋倏然发劲,孟子方的头一偏,抄起一个玉杯一挡。
“呯!”
玉杯碎裂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中格外刺耳,季柔从迷蒙里惊醒过来,打眼,便是孟子方脖颈间流下的鲜血,触目惊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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