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茵接过三皇子亲自递过来的梅子汤一饮而尽, 顿时觉得心中畅快。
“先喝一碗,剩下的一会儿再喝,若不然一次喝太凉的对脾胃不好。”三皇子见她喝光后, 将碗接过, 命宫女将空碗端下。
二人行了没有多久,三皇子随手取一朵兰花下来,将其插在程茵的头顶,然后只看着她笑。
程茵抬手摸上自己发中兰花, 只笑笑不说话。
“对了三皇子, 我有一事想要请教您, ”程茵一顿,“我二哥真的一去三年不回吗?”
“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如此了, 不过我想以程风的能力, 应该不至于呆三年这么久,”三皇子转而一笑, “你若是想你二哥了, 我可以带你去仲江。”
“不必了, 我去了怕是要给他添麻烦。”程茵不禁又回想起来去塞州的惊魂时刻, 当时若不是有郑寒问在, 还不知道要生出多少乱子来。
塞州都不那么太平,更何况仲江。
一想到郑寒问,程茵整个人都明显着黯淡下来,最近不知怎的,总是想起他来, 从前他活着的时候,她有意回避自己的思绪,眼下他不在了,想也便想了。
“再往前走走吧,冬日看花,别有一番滋味。”三皇子见她又走神,脸色不好,像是有什么心事,便打断她,让她赏赏花,换换心情。
程茵点头,随着三皇子一路慢行。
***
二皇子在静娆这里喝得微醺,眼神迷离,脸色却始终泛着白。
“你打算何日搬到宅子里去?”二皇子一张口,酒气四散。
“您真的能让我回复自由身?”静娆看上去有些将信将疑。
“我何时骗过你。”二皇子一脸笃定。
“您之前还说等您日后继承大统让我想做妃子做妃子,想当皇后当皇后呢,可这话我也只敢当您是哄着我玩的,您若让我当皇后,您的夫人怎么肯。”静娆说着,又亲自将二皇子面前的酒盅倒满。
“管她做甚,只要你一句话,我休了旁人,只留你。”二皇子借着酒劲儿,思维欢脱,越发的口不择言。
“当真?”静娆又往二皇子身前凑了凑,一双素手摸上二皇子的衣襟,隔着衣料,二皇子感到静娆手中的温度传来,所抚之处汗毛直立,让他整个人都顿时欲罢不能。
二皇子一把将静娆的嫩手抓握在手里,放至唇边轻吻两下,静娆笑得更加妩媚,头轻轻靠在二皇子肩上声音柔得如同丝绸:“我不信。”
二皇子眼下已经神魂颠倒,七魂去了六魄,满身上下酥软无力:“那你怎么才肯相信。”
“除非......”静娆将唇凑上二皇子的耳畔,温热的气息刺激着他的耳垂,“除非你给我一个洞房花烛夜。”
二皇子闻言,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手环住身侧贴过来的娇人儿,恨不得马上将她拦腰抱起直扑牙床。
手臂才搭上静娆双腿,便被静娆挣脱开。
“您这是做什么?”静娆此次挣脱不同以往,虽然身子挺直了不再靠在他的身上,可是双臂却顺势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不是想要个洞房花烛,现在不是正好?”二皇子说着,嘴又朝她凑了过来。
静娆将他推开道:“我指的是真正的洞房花烛,您这样是敷衍我。”
“我怎么敷衍你了。”二皇子睁大了眼睛问道。
“这一无嫁衣,二无红烛,三无新房,您还说不是敷衍我,虽然我现在不是高门贵女,可有的东西也不能少了去。”说着,静娆嘟起樱桃般的嫩唇,让人看了心生怜爱。
“待你进了新宅,我便给你布置一个如何?”二皇子这才听明白静娆的用意,此番说起,好像是自己太心急了,凡事都要有点仪式感,此时此刻在这里,倒真像是委屈她了似的。
“二皇子您喝醉了,现在答应的好好的,只怕酒醒了要反悔可怎么办?”
“那我怎样你才能信?”二皇子眼现魂都跟在静娆身上,只要她信自己,想怎么办都成。
“不如,您给我下道圣旨?”静娆再次贴近二皇子耳畔,声若蝇蚊,可二皇子却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二皇子眼睑垂下,虽然这是大不敬的话,但是他听了很受用,圣旨是何人才能写的,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我说您给我下道圣旨,许我一个洞房花烛,”静娆将绕在他脖子上的双臂又紧了紧,“这对您来说不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吗?”
“这话你我之间说说也就好了。”二皇子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美滋滋,登上皇位那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了。
“这又没旁人,我可不就是说给您听的吗。”静娆浅笑,笑声动人,听得二皇子整个人麻麻的。
“好,取笔墨来,我给你写一个。”二皇子在酒水的作用下被静娆三言两语迷的神魂颠倒。他素来猖狂惯了,皇上的众多皇子中,唯他与老三能争那个皇位,可老三无掌兵权的外戚,哪里是他的对手,现在虽然还是皇子身份,但不少人已经将他视为储君,整日巴结的人更是不少,渐渐的,他便也认为储君之位不过是他的囊中之物罢了。
二皇子借着酒劲儿在纸上挥墨一番,真真照着圣旨拟了一张,不过上面是些糊涂言辞罢了。
静娆看着那张纸,满意的笑了笑,怕他起疑心又道:“我还想要一身凤冠霞帔,八抬大轿我是不想了,眼下不能让您太招摇,索性只穿身吉福便好,反正洞房是你我二人的。”
这是实话,他现在确实不能太过,即便接静娆入宫也是往后的事,可是眼下还是安分点为妙,不过除了八抬大轿风光嫁娶之外,其余的该有都要有,无非是将别苑布置一番,看上去是那么个意思也便当作是成亲了。
二皇子又将静娆搂过,轻叹了口气:“你说你这又是何苦,若是几年前你跟了我,你哪还用受这么多的罪,眼下兜兜转转不还是回到我身边了?”
“不过,你转变的有些快,倒让我觉着你不像是真心?”说着,二皇子又捏起静娆的下巴来仔细端详。
静娆抚上他的手:“您不是说了识实时务者为俊杰,怎么,我现在想当俊杰了,您倒是不肯了?”
“我哪里不肯,我喜欢还来不及。”话音才落,又试图将静娆抱起。
静娆一见事态不妙,便又起身周旋道:“不是才说好了给我一个洞房花烛,您急什么?”
二皇子实再在心痒难耐,转而便问:“那你打算何时入宅?我便给你都安排下。”
静娆笑道:“我特意看了黄历,三日后和七日后都是嫁娶的好日子,您来定吧。”
二皇子眼下心急如焚,哪里等得到七日后,于是便一拍桌案:“那便三日后吧。”
***
傍晚二皇子醉得不醒省人事,由随侍带走后,静娆身着一身小婢衣衫从后门偷偷溜出门去,直奔程府。
程茵听了素莲来报说后门有人找她,她心下正奇怪,便让小厮带着那人进来见她。
程茵一打眼,便吃了一惊,虽然来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裳也难掩美貌,这身段她一打眼便觉着熟悉,再将目光放在脸上,居然真的是离人,不,现在应该称她为赵静娆才是。
“是你。”程茵声线清冷,对她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前世因为郑寒问,今生因为程风。
“静娆见过三小姐。”静娆温文得体,即便一身粗布衣裳也盖不住满身的气质。
“你来找我有何事?”
“有关于程风的要事要与三小姐说,请三小姐先屏退左右。”
程茵听闻事关二哥,也便不多想,对着屋内侍候的人道:“你们先下去吧。”
众人闻声退下,静娆的目光又扫在素莲身上。
程茵会意,便解释:“这是我的贴身婢女,无妨。”
说到此,素莲心中生出些许骄傲来,小姐素才不避她,对她信任有加。
既听此言,静娆也便不再多顾将小心藏在里怀的那张纸取出递给程茵。
程茵接过,目光与静娆交汇,仿佛她眼里写着,打开便知。
程茵将纸慢慢展开,顶端晃眼的写着“圣旨”二字,再往下看内容,程茵顿时懵住。
“这......这是什么?”看着满纸荒唐言,程茵眉头拧成一个结。
“这是二皇子亲手所写,”静娆声音忽然放低,“我知道你与三皇子交好,所以我特将此物交给你,望你转交给三皇子,许是对他有所助益。”
程茵捏住纸张的手指稍用了下力,指尖泛了白,回想之前在群芳楼见过二皇子,前后联系到一起,是二皇子对她有心。正因为那次的事,才让二哥与她相识。
“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程茵眉头一拧,“是为了我二哥吗?”
“是,”静娆直言,“二皇子试图对他不利,我假意与二皇子在一起,就是为了让他平安到达仲江,可是我知道,二皇子在高位一日,程风便永无宁日,若是往后他真的......恐怕程风真的性命难保。”
“你......”程茵心头一阵说不出的滋味,一直在心里对她都是别扭的情感,可如今她却将这些不为人知的事情说出来,方才明白,原来她是真心护着二哥的。
“你是真心待我二哥吗?”程茵平静问道。
静娆思了片刻,淡淡笑意浮在面上:“他待我很好,他是一个难得的好人,我不想让他为了我受到伤害,我都已经这样了,我不想连累旁人。”
爱与不爱,她都心知肚明,可是没有必要让旁人知道,自己的爱有时候对于旁人而言也许并非幸福,而更多的是灾难,是祸端。
程茵沉默。
静娆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写着新宅子的地址,递交给程茵:“三日之后,我会在这个宅子里和二皇子成亲,你可以转告三皇子,让他带着人来将二皇子拿个现形。正所谓蛇打七寸,一定要正中要害,让他无法翻身。我父亲是罪臣,我是官/妓,二皇子私纳罪臣之女为外室,又有这大逆不道的文书在手,他必死。”
程茵听后,倒吸了一口凉气,面前的女子究竟怀着怎样的胸襟。
“那......你呢?”程茵捏纸的手微抖。
“我,”静娆笑得淡然,像是不问世俗的闲人一般,“随缘就好。”
“该说的我都说完了,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此事交给你,我相信你能办好的。”
“你相信我?”
“能让郑寒问挚爱的女子,定然也非同寻常。”
她一提到郑寒问,让程茵的心不由得抽痛了一下,跟这样的女子比起来,自己太过渺小,太过太狭隘。
“三小姐,许是我的身份不配与您说这些,但是既然现在郑世子已经不在了,我想有些话我应该告诉你。”
静娆沉了沉气,不知怎的,程茵对上她的眸子后便觉得她身上藏着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程茵眼睫颤动,像摇摇欲坠的山峦。
“世子他很喜欢你,自三年前将你从歹人手中救下后,你对他一往情深他都知道,他面上虽冷,可是每每说到你脸上都不自觉的挂着笑,这样的笑,是我从未见过的,表现的似乎是很烦,可是总是忍不住提起你的名字,”静娆想到郑寒问不由得叹息一声,“我知道坊间早有关于他和我的传言,但那些都不是真的,他不过是替我已经亡故的未婚夫照顾我,对于误会,他也从不解释,这是他的不对。他自小出色,但是却不曾对哪个女子动过情,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程茵目光放空,其实静娆说的这些,她也明白,但是不愿意去相信,因为他从前对自己那样的厌烦,在他身边,自己从未有过安全感,他总是若即若离,仿佛只要自己一松手他便会跑的无影无踪,不会留连自己一眼。
说到底,自己是爱怕了,也被他伤怕了。
“该说的都说过了,静娆便告退了。”说着,静娆转过身欲走。
“等等,”尚未出门便被程茵叫住,“你和我哥......往后打算怎么办?”
静娆脚步停下,身子却未转来,只微微侧了头,程茵看到她的侧脸带着一丝说不清的笑意:“我和他,没有往后。但这句话,希望程茵小姐不要告诉他。”
程茵一时哑然,静娆随后便出了门去,倩影渐渐消失在即将落去的夕阳中。
程茵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今日一谈,让她真真正正的看透了一个人,一个了不起的姑娘,长不了自己两岁,却担得起天大的担子。
自己算得了什么,小肚鸡肠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鹌鹑一只,若说从前还有些被家人娇纵出来的傲气,那么眼下,便除了惭愧,便什么都没有了。
“小姐,这东西可信吗?”素莲知道小姐向来不喜欢这个女人,所以也对她抱了不少敌意。
程茵久久才将心中的气息吐了出来,这口气说是叹息也好,说是积压许久的怨气也罢,如今终是灰飞烟灭了,程茵再次拿起手中的两张纸认真看了个清楚:“这若不真,世上便没有真的东西了。”
程茵将静娆送来的东西先交给程文过目,程文又亲自交给了三皇子,三皇子得了此物大喜过望,却又有一丝忧虑,担心这东西的真假。
“程大人,你看这事该如何是好?该不会是二哥有意设下的圈套?”
“依老臣看,这倒不像圈套,这是二皇子亲笔所写,且不说他在别苑私纳罪臣之女为外室这件事,单单是这纸上大逆不道的言辞呈给皇上便能定他个谋逆之罪。”程文接着道,“二皇子此人,向来刚愎自用,这么多年依仗她母妃一族的势力,横行有余,智谋稍欠,如今若没了皇上的青睐,想来您和他之间,胜负便可定了。”
三皇子负手而立,在书房中踱了几步,沉思良久:“我只怕他会......被逼的走投无路,他族人见他没了机会,会不会孤注一掷顺势起兵造反?”
“即便如此,若是放弃了这个机会,恐怕下次再找他的把柄可就难了。”程文眼下已然站定了三皇子这边,自然处处要为他着想,事不仅于他,还于自己的孩子们,若是二皇子上位,以他的心胸,恐怕整个程府都要不保。
“蛇打七寸,有些事,不做怕是不行了。”三皇子手掌重重拍在桌上,已经决定拼死一博搏。
***
“表姐,你歇下了吗?”
程茵正在房里看书,忽闻门外罗桐的声音传来。
“还没,进来吧。”程茵说着,素莲便去开门迎她。
“表姐,我做了一些点心给你吃,你尝尝。”罗桐进门后,将点心放在程茵桌旁,程茵拉她坐下。
“这么晚了,怎么还做点心?”
“我闲来无事,就做了一些。”罗桐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
“你是有什么事吗?”罗桐不擅长撒谎,才一眼闪躲就被程茵看个七八。
“我......我听说今天那个叫赵静娆的姑娘来找你了?”
程茵点头,不免有些慌乱,这件事是要保密的,怎么还就传到了罗桐的耳朵里了:“你听谁传的?”
“哦,是夫人说的,”罗桐也知利害关系,断不敢妄言和乱传,忙解释,“我只从夫人那里听了,夫人没有与旁人说,我也没有说过。”
闻言,程茵这才稍稍安下心来:“这就好,这件事你暂时不要传出去,事关重大。”
罗桐重重点头,又将话题扯了回去:“表姐,其实我来是想问问,那个赵姑娘,究竟是个怎么样的女子?”
“你很好奇是吧,”程茵见着罗桐,倒像是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于是将手上的书放置一旁,“从前我也这样好奇,我记得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只觉着她美貌出众,气质不凡,一见便是那种高门里的贵家女,与旁人不同。如今看来,她不光是如此,甚至还有许多男子都未必有的气魄。”
听程茵这样形容,罗桐脑子里想不出什么画面,反而更糊涂了,总之从程茵的话里便知道,她是一个奇女子,与自己是截然不同的。
看得出罗桐眼中的迷茫神色,程茵不禁笑了,扯过她的手问道:“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罗桐回过神儿来,抬眼看向程茵,眼中全是诚实:“我那日无意听见程大人训斥表哥,还听见表哥说定要娶那位赵姑娘......”
程茵沉下肩膀,罗桐为何会被母亲带回府,她是心知肚明的,表舅原意是想将罗桐许给二哥的,奈何二哥早就心有所属。
“你是怎样想的?你喜欢二哥吗?”
程茵这样直白的问起,让罗桐顿时羞红了脸,头微微垂下,不言自明。
程茵知道,罗桐这是喜欢二哥的,虽说二哥看似不羁,可人品样貌都不错,也可以称得上是文武双全,罗桐喜欢二哥也不奇怪。
眼下程茵本想着劝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自己还有一个烂摊子,哪有什么资格再去劝旁人呢。
是非缘去自有定数,这不是程茵该操心的事,程茵对此也便闭口不言。
***
静娆回到群芳楼,换下那身粗布衣裳,又着了程风送的那件俗气的梅色袄子,只有这件衣裳她穿在身上才觉得踏实,之所以之前在二皇子面前脱下,一来是为了迷他心智,二来她知道有些接触不能避开,索性换了衣裳,免得二皇子玷污了这件袄子。
夜开始,城南又是一片热闹景象,日复一日不曾间断。
静娆坐在窗边,将窗子打开,冷风扑面,她却觉着清醒。
静坐了不知多久,冷得她面上都开始发僵,这才将手掌摊开,露出两颗乌黑色的药丸来。
“从你出现,这药我便没再吃过了,因为你的缘故,我舍不得死。”静娆低声诉说着,手指触上那两颗药丸,“可如今,我再服这药,还是因为你......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为了你,我心甘情愿将这残缺的性命奉上......”
一滴泪不偏不倚的落在其中一颗药丸上,静娆果断捏起送进嘴边,屏息咀嚼了几下便囫囵的吞了下去,味道依旧那样古怪难忍。
不久,她的心脏开始像从前那样抽搐着疼痛,才一会儿工夫,冷汗便顺着发际线流淌下来,冷风吹在湿汗上,凉薄难忍,静娆长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襟,紧闭双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心脏剧烈的疼痛让她脸色苍白如纸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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