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市散去,程茵被夜里的凉风吹的瑟瑟发抖,独自坐在巷子里,脚底传来阵阵清晰刺骨的痛。
之前人太多,在人群中和素莲走散,祸不单行,不知哪里落的竹签子被她踩上了,从绣花鞋侧穿插过来,将脚刺伤。
伤口什么模样她暂时还不清楚,只眼见着血色渗透绣鞋,将粉紫色的鞋子染成了半边艳红。
程茵无法,随意寻了个人使了些银子差他去府里报个信,哪知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空等了这么久也不见人来。
原本心里就因为郑寒问爽约而委屈,眼下又受了伤,在这里吹了许久的冷风,心疼加上伤口疼,程茵终于是委屈的哭了起来。
她甚至还想着好在现在街上无人,至少这样放肆大哭不会惹来别人的侧目。
郑寒问骑马奔到了夜市处,四处张望空无一人,于是便没头苍蝇般满大街找寻,正焦急间隐约听见巷子中传来女子嘤嘤的哭泣声,郑寒问侧耳静听,猜想是不是程茵。
哭声顿时让他心里生出慌乱来,生怕她遇上什么事。
摸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终于在一条巷口发现了正满身狼狈捂脸哭泣的程茵。
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地。
好歹见了人了。
原本身上的焦躁不安此刻也全部烟消云散,郑寒问又恢复了往日的冷静模样,仿佛方才因听说程茵丢了而惶恐的人不是他。
“这是怎么了?”
郑寒问朝着程茵走过去。
程茵闻声立即止住哭声,抬头看去,见郑寒问此时出现在面前仿佛做梦一般,而后满腔的委屈再也搂不住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郑寒问脚步一顿,这样失态的程茵他从未见过,她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安静的,乖顺的。
郑寒问行至跟前蹲身下来,手自然的搭在她膝盖上,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声线温柔了多少,“这么晚了自己坐在这里不回府,是不认得路了?”
郑寒问叹了口气又言,“今日王爷留我,我不好推脱,夜市每天都有,你又何必这样赌气。”
原本程茵见着郑寒问心头一暖,连伤口都不觉着疼了,却听见他言辞中夹带着几分埋怨不禁心又冷了半截。
“快散市时,我脚伤了,遣人去报信又被骗了……”程茵低头看向自己的右脚。
郑寒问顺着程茵的目光低头看去,果然见得鞋子上有血色。
“真是笨蛋,逛夜市也能把脚伤了。”郑寒问将程茵小腿抬起,月色帘胧,实再看不清楚伤势,又不敢妄动,郑寒问干脆将程茵打横抱起。
“你再忍一会儿,回府请大夫来瞧瞧。”郑寒问抱着程茵朝马儿那里行去。
程茵被这一抱惊着了,印象中这是郑寒问第一次这样抱她,不知是不是肚子内没食的缘故,程茵居然觉得头晕晕沉沉的,双臂环绕住郑寒问的颈肩,头也顺势靠过去,贪婪的吸着他身上的香气,还有阵阵酒香醉人。
郑寒问将她放到马背上,而后自己翻身上马,将程茵圈在怀中,这才朝府中行去。
街上安静无人,唯有秋风吹过,程茵后背贴着郑寒问,脸上浮现娇俏的笑意。
似是郑寒问有所感,侧头见了程茵隐约的笑容,脸凑过来贴在她耳畔,“这怕不是伤在脚上,是伤了脑子了,这时候还笑得出来?”
程茵只笑不言语,强忍着脚上伤痛,只要他在,所有的委屈便都不算什么了。
下了马,郑寒问抱着程茵大步回房,命人去请了大夫给程茵处理伤口。
大夫一来,郑寒问便转身要出去,转身的瞬间被程茵叫住,“寒问,你去哪儿?”
郑寒问回头道,“怎么了?”
“你留在这里陪我好不好,我怕!”程茵满目的渴求。
郑寒问愣了两秒,面无表情走到床边坐下,程茵抱住他的胳膊,不敢再去看自己受伤的脚。
这回郑寒问才看清,她鞋上还挂着那支罪魁祸首竹签子,已经被血浸染成了通体红色。
不知她这一路究竟是怎么忍过来的。
“多大的人了,还能被这种签子伤了,满京城也找不到你这般笨拙的了。”
郑寒问在她头顶轻轻念叨着,程茵只当没听见。
大夫将她的腿搭在椅子上,仔细处理伤口,程茵将脸埋进郑寒问的胸口,没敢再看。
可郑寒问清清楚楚的见了大夫将那入肉三分的竹签子生生从她脚板上拔了出来。
程茵浑身颤抖,冷汗涔涔,双手紧紧抓着郑寒问的衣襟紧咬着牙关一声不吭。
反而是才赶回来的素莲吓得捂了嘴,表情狰狞。
郑寒问见程茵一声不吭,还以为她是吓晕了过去,可她抓住自己衣襟的双手指节泛白,分明清醒着呢。
郑寒问忽然意识到,这个平日在她面前安静规矩的程茵原来这样坚强。
唯有……唯有自己可以让她手足无措,时常孱弱的不堪一击。
这一瞬间,郑寒问双臂稍稍用力,将怀中的人儿抱得紧了些,仿佛有人触动了他心头最柔软的那片角落。
不知过了多久,大夫将程茵的脚用软布包好,这才如释重负道,“世子,老朽已经将世子妃的伤口包扎好了,虽然伤口略深,却没有伤到要害,每日勤换药,不出半个月也便好了。”
“好,知道了,素莲,送大夫去账房领银子,再安排人将大夫送回去。”
“是。”素莲应下,引着大夫出了房门。
而后又有丫鬟进来将残局收拾了,听见房间安静下来,程茵这才将脸从郑寒问的胸前挪出来。
长舒一口气,额头已经挂了汗珠子。
郑寒问将程茵的脚小心翼翼抬到床上,又叮嘱道,“这几日不要走动,吩咐她们勤换药。”
“嗯。”程茵眼下伤口被药膏杀得生疼,抬手随便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
“今天可能会有些疼,忍着一些。”郑寒问轻叹了口气,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程茵,心头有些隐隐作痛。
“嗯。”程茵咬着嘴唇,盯着自己脚上的伤,忽然想到白天李延被花盆砸的场景,这现世报来得也太快了。
“今日你去永平侯府,可遇到什么不快了?”
郑寒问随口一问,他多少知道些程茵的情况,京中贵女少有与她合得来的,其中大部分原因还是因为自己,说到底还是他连累了程茵。
程茵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去看郑寒问,他这一问,自然联想到了陈姗儿和李延,还有他们夫妇二人对自己说的那些难听话,好歹大姐二哥白日已经为自己出头,也便不要再多嘴了,想到此,程茵摇头否认,“没什么不快。”
“真的?”
“嗯,真的。”程茵心虚的时候从不会看他人的眼睛。
“那便好,我去找人来伺候你梳洗,我晚一些回来。”
郑寒问刚要离开,便被程茵拽住衣袖,“这么晚了你去哪儿?”
郑寒问难得耐心解释道,“我这一身的酒气,需要沐浴。”
闻言,程茵的手渐渐松开。
“沐浴后我便来陪你,你若困了便早些睡。”郑寒问扔下这句像似安慰的话便出了房门。
迈出门后,郑寒问才真的如释重负,虽然程茵受了点皮外伤,好在人也算平安回来了。
才步入院中便见方才进房间里收拾残局的小丫头跑过来,举着那只染了血色的绣鞋问道,“奴婢斗胆,不知这鞋子应该如何处置。”
郑寒问扫了那绣鞋一眼,见上面被竹签子扎了个洞,又被血染得面目全非,心想这小丫头怎么这般会过,这鞋子怎么还能穿,不假思索道,“扔了吧。”
这才正让小丫鬟为难,“回世子,这绣鞋是世子妃最喜爱的一双,平日都是小心清理的,若是贸然扔了,世子妃怪罪下来奴婢担当不起。”
郑寒问看着这鞋子越发眼熟,这才回忆起,当初程茵新做了这双鞋特意穿来给他看,是兰花锦绣的图样,郑寒问随口敷衍她好看,从此她便常踏着这双绣鞋。
“无妨,她问起你便说是我吩咐的。”
“是。”小丫鬟得了令,这才如释重负,带着鞋子下去了。
***
素莲送走了大夫,特意端了一碗热乎乎的酒酿圆子进来。
程茵闻着香味儿眼前一亮。
“素莲,你和我还真是心有灵犀,我正好有点饿了呢。”
“吹了那么久的凉风,总要喝点热的嘛。”素莲见郑寒问不在,也便随意了起来,快步将吃食端过来,双手递给程茵,还嘱咐了句,“小心烫。”
程茵轻轻将嘴凑到碗边儿喝了口汤。
素莲目光移到她的脚上,又想起方才血淋淋的场景,忍不住唠叨,“啧啧,小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今日真是吓死我了,怎么找都找不到你,不过说起来,世子真的是关心你呢!”
素莲又换上一副八卦脸。
“嗯?”程茵脸从碗中抬起来,期待着她的下文。
“我跟他说和你走散了,世子二话不说骑着马就走了,神色慌张,倒是骗不了人的。”
素莲叹了口气,“依我看,这世子就是嘴硬,在你面前显得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实际上很紧张你的,说来也怪,你对他这么好,就是块石头也该捂热了吧!”
程茵眼皮垂下,碗中的热气在眼前形成一阵氤氲,这次她没有露出太过欣喜的神色,这样的一个巴掌一个甜枣儿的日子她过了不是一天两天,不说旁人,就她自己都摸不透他的心思。
***
郑寒问沐浴后回房时候,程茵已经睡下了。
这一天太过折腾疲乏,程茵躺下就着,郑寒问上了床榻时候她已经睡得沉了。
郑寒问轻轻解开她脚上的软布,仔细观察了伤口后又小心包好,这才侧身躺下,双眼凝视着程茵。
程茵皮肤白皙剔透,像剥了壳的荔枝一般清透撩人,一双杏眼尤为明亮,小巧挺翘的鼻子如同仙人捏出,任凭哪个男人见了她都会心动,可她偏偏偏爱自己。
郑寒问凑过去,轻轻在她额头印上一吻,嘴里嘟囔道,“我不该因为那件事而迁怒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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