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蓝调音乐慵懒轻慢,变换的灯光薄纱一般落下来,营造出梦幻的视觉效果。江蓠悠然撑着头,眼尾唇畔皆是漫不经心。水润的眼底萦绕着似醉非醉的迷离,整个人看起来风情万种。
蒋鹿衔望着她唇边轻佻至极的笑容,眼皮痉挛似的一跳,下颚线慢慢绷了起来。
他眼色一沉,二话不说把江蓠从位置上架了起来。一手紧紧搂住她的肩膀,再随手拿起椅子上的皮包。
饶是辛以彤之前就见识过蒋鹿衔能冻死人的气场,此刻他这低到极致的气压还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堂堂蒋总不会气到血管飙升,失去理智杀人抛尸吧?
“那个……江蓠今天心情不好喝多了一点。”
江蓠迷迷糊糊地窝在蒋鹿衔颈边闭目养神,听见这句话后十分适宜地点了点头,“彤彤说的对,我就是心情不好。”
她睁开眼,近距离地望着蒋鹿衔冷硬的侧脸,由衷发问:“现在好多坏男人会把老婆送进青楼或者吊在风扇上转圈圈。你是不是也会这么做?”
蒋鹿衔一脸阴郁,声音冷得仿佛结了冰,“再不老实就绑架你的相机。”
仿佛被抓中死穴,江蓠轻轻哼了一声不再说话。
蒋鹿衔垂下眼眸,看见她闭着眼眉头微蹙,卷长睫毛蝉翼般颤了几下。光在她白皙的脸上拓下阴影,莫名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淡淡酒气混着她身上的味道钻进鼻腔,若有似无地撩拨着他的神经。心头越发烦躁,他直接将人打横抱起大步离去。
上了车,司机自觉地将挡板升起。蒋鹿衔单手搂着江蓠的肩膀,让她依偎在自己怀里。眼色深不见底。
夜色如水,街道灯火璀璨。细细柔柔的风从窗缝涌进来,吹散了心底那股焦灼的烦躁。
蒋鹿衔侧目瞧了江蓠许久,抬手想轻拢她柔软的发丝。江蓠仿佛有所察觉,缓缓睁眼。
两道目光博弈一样对视着。几秒后江蓠率先转开视线从他怀里退了出来,独自坐到了另一边。
车子继续稳稳行驶,江蓠手肘撑在车窗,手指揉捏太阳穴,“蒋鹿衔,是不是除了威胁我你就什么都不会了?”
话音落地良久都没有得到回应。江蓠睁开眼看他,自嘲地笑了一声:“哦我忘了,你还不会道歉。也是,堂堂蒋家掌权人怎么会错,你说是吧?”
江蓠这副模样,像含苞待放的玫瑰花终于露出了尖刺。浑身上下带着扎人的尖锐。
蒋鹿衔拧眉,声音微凉:“好好说话。”
江蓠突然笑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毕竟跟讲理的人才能好好说话。”
“你嫁过来我从来没有亏待过宋家,你父亲利用这层关系得到了多少好处我也都随他去了。他脑筋不该动到我身上。”
说到底还是因为利益。在蒋鹿衔眼中商场上的泾渭分明也必须延伸到生活中。他像个护食的狼,但凡有人对他的猎物动了心思,不论是谁他都不会心慈手软。
“看来我们一开始的出发点就不一样。”江蓠望着前方,淡淡的失落在眼中流转,“我嫁给你只因为这个人是你。”
人生在世,要顾虑的事情太多。所以她只把防备留给外面的人,对于能走进自己心里的人她可以无条件的相信。这样不至于活的太累。
而蒋鹿衔的生长环境造就他不可能单纯。他要防着自家人的争权夺利,要防着商场上的尔虞我诈。在任何人面前从不脱下防卫。他把自己构筑在四面冰冷的城墙铁壁中,看起来无坚不摧。但同时也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岛。
立场不同,她没有错,蒋鹿衔也没有错。错的是想把不同的观念融合在一起的想法。
——
回到家已经将近凌晨。江蓠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匆匆洗了澡就睡下了。
客厅昏暗,只有吧台处开了几盏吊灯。蒋鹿衔独自坐在台边,垂着眼眸轻轻晃着杯中的酒。
西装凌乱地搭在椅背,身上的白衬衫经过一番折腾多了几道褶皱。淡淡灯光下,挺拔的背影有些孤傲。
大门轻轻开启,司机停好车走到玄关。看见蒋鹿衔在喝酒微微一顿,踌躇半晌才谨慎地开口:“夜深了您早些休息,手上的伤还是做一下处理比较好。”
司机大概是知道得不到什么回应,说完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蒋鹿衔放下酒杯,看了一眼手背上的擦痕。细细碎碎的几道,不算深,冒出来的血珠已经凝固了。大概是抱着江蓠从会所出来的时候蹭到的。
他不甚在意,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高二那一年是蒋君裕闹得最厉害的一年。那时候除了公司里的股份他所有财产都被老爷子给扣住,经常气急败坏地回来要钱,再加上外面的花边新闻接连不断,蒋鹿衔的生活里满是乌烟瘴气。
直到有一天在外面偶然碰到蒋君裕和他的某一个女人,蒋鹿衔忍不住想起法华寺里面的沈璟文,怒火攻心之下把蒋君裕给打了。
后来他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学校附近。那时刚好赶上放学,迎面碰上了从学校里出来的江蓠。
她背着书包,一双湿漉漉的杏眼望着他。夕阳西下,微风吹得她马尾轻晃。
蒋鹿衔视若无睹,转身就走。过了马路走进小巷子里,察觉到江蓠还跟在后面,终于不耐烦地回过头:“你要跟到什么时候?”
江蓠似乎被他凶巴巴的语气吓了一跳。在原地踌躇几秒,才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走过来。
“你最好上点药,不然明天脸会变成调色盘。”
蒋鹿衔垂眼,目光落在她手指勾着的药袋子上。不屑地别开脸,“用不着。谁要你多管闲事。”
江蓠轻轻抿了下唇,慢慢抬手,纤细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用力一戳。
蒋鹿衔“嘶”了一声,“你干什么?!”
“你的手背说你疼。”
她眼神怂怂的,语气却理直气壮。这副矛盾的模样让他呲了一声:“你胆子大了小怂包。”
江蓠忽略掉心里的怯懦和紧张,一本正经地道谢:“谢谢夸奖。”
蒋鹿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妥协,跟着这个只到自己肩膀的小姑娘去了附近的书店,让她给自己擦药。
后来他去法华寺告知沈璟文结婚的消息,被问到:“她是你喜欢的人吗?”
他脑海中忽然就窜出了这个场景。
安静的书店里,江蓠低着头给自己上药,小心翼翼的表情好像生怕弄疼了他。明亮的光落在她身上,他几乎可以看清楚她脸上细腻的绒毛。
在那一刻他难得的敏锐,洞察到了她那不为人知的心思。他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江蓠,但可以确定江蓠是喜欢他的。
他沉默许久,才讽刺地反问沈璟文:“那重要吗?”
他们在一起都可以得到彼此想要的,相比之下“喜欢”这么缥缈的东西不值得他费心思。
这个人在不知不觉中融进了他的世界。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悄无声息地侵占了一方天地。说到底,是她自己闯进来的。
蒋鹿衔扯了扯唇,放下酒杯起身上楼。
夜深人静,空旷的楼梯间回荡着他的脚步声。房间里一片漆黑,床上微微隆起的身影早已入睡。
蒋鹿衔放轻脚步走到床边,垂眸仔仔细细地观赏江蓠的睡颜。良久,他慢慢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
——
第二天江蓠起床后感觉自己头疼欲裂,像被一群小恶魔围殴了一顿。她在床上缓了缓,等晕眩感慢慢消散才起身进了浴室。
李阿姨看到她下来,赶忙把醒酒汤端了出来。
“好些了吗?先生说让你今天在家休息,不用去公司了。”
江蓠点点头,捧起碗一口一口喝完。吃完早饭觉得好了不少,她去暗房把剩下的照片洗完。没过多久,困意卷土重来,迫使她去睡回笼觉。
江蓠脚步虚浮地走上二楼。手刚搭上门把,电话突然响了。
是蒋鹿衔。
侧身靠在门上,江蓠犹豫片刻摁下通话键。一时间电话两端皆是沉默,随后蒋鹿衔低沉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头还疼吗?”
“喝了醒酒汤。”
“嗯。”顿了十几秒,他才又开口,“生日快乐。礼物在书房,你去看看喜不喜欢。”
江蓠低头搓着手指甲,不冷不热地说:“还是算了,你回来再拿吧。”
“书房的监控我撤了。这个家没有你不能去的地方。好了,我还要忙,挂了。”
屏幕渐渐暗下去,江蓠握着手机轻轻咬了咬唇。她心知肚明,蒋鹿衔这个举动可以解释为是在做让步。
他很少道歉,每次都是用另一件事来表达自己的妥协。江蓠抬起头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她转身打开房间的门,手机适时进来一条信息:晚上想吃什么?
沉默片刻,她回了两个字:随便。
那边没有再回复。江蓠定了定,慢慢走向书房。
阳光穿透玻璃斜斜照在办公桌一角。漂亮的礼盒笼罩在金色的光中,一眼就能看得到。
江蓠打开礼盒,看见了一条手链。还记得刚上市的时候她拿着杂志跟蒋鹿衔夸过好看,没想顺嘴一提他还记得。
愉悦感淡淡涌上心头,江蓠戴上手链,嘴角轻轻一弯。想了想,撕了一张便签写了两个字贴在电脑屏幕上。
收拾礼盒的时候没注意,把钢笔碰到了地板上。她放下盒子弯腰去捡,余光不经意瞥到保险箱没锁。
蒋鹿衔什么时候这么粗心大意了。
江蓠伸手关门,目光被最上面的一份文件吸引住。整张A4纸封面只有两个字——江蓠。
心中忽然涌上一股十分诡异的感觉。踌躇几秒她翻开了第一页,目光蓦地一顿。快速将这几页纸浏览完,发现这竟然是一份她的调查报告。事无巨细地记录了她二十三岁以前所有的事情。
令她毛骨悚然的冷意顺着脊背爬了上来,蔓藤一样缠得她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战栗。江蓠指尖冰冷,僵硬地看着下面那一行手写的字:为期两年。
她紧紧攥着这份调查报告,大脑呈现短暂的麻木。她做了个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凭着直觉打开蒋逸舟留下来的遗嘱。最后一页,附加条件赫然进入眼帘:
继承人在继承遗产时需满足已婚的附加条件,并且两年内不得离婚。
过往如潮水般向她袭来。各种细节过电影一样在脑中闪现。
江蓠紧紧攥着这两份“契约”,整个人如坠冰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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